“多亏姑爷英明神武,吉人天相,叫那些刺客有来无回,全军覆没。”枕月搜刮肚子连用几个成语夸张言说,“不对,还有个被带回来了的。”
宋吟晚挑眉,还有活口。
“奴婢方才经过放后房那听到惨叫,问了两句才知幸存的刺客被关在里面,不肯交代背后主使,竟还想出装疯卖傻的招儿,说什么自己是叶太师之女的浑话,来和姑爷再续前缘!”
宋吟晚一怔,哑声问:“……然后呢?”
“被活剐了。”
“……”
——
云隐斋西侧,书房暗室里烛火飘摇。
封鹤廷还维持着宋吟晚离开后的伫立姿态,壁上投影孑然孤寂。
“侯爷,话已照您吩咐的传过去了。”
“嗯。”
“这会不会吓着侯夫人?”封肃有些不忍心道。光是枕月那小丫头听了都小脸煞白的。
“你小瞧她了。”封鹤廷道。
明威将军府出身的,怎会当真是那样娇滴滴的人儿。坐镇府中,却仍能运筹帷幄千里救父,可不止这一点胆儿。
杀伐决断,痛快若男儿。
当初他不过是因户部侍郎的小儿同她亲近,同看那些个情爱话本,怕把她带坏,责问了几句,她便高筑心防从此再不得近。
狠心且还狡猾,总有法子令他束手无策。
而今不同了,她是宋吟晚,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便断了她旁的念想,从今往后只安心做他的妻!
封鹤廷动了动,将画卷收起随手摆回了博古架上。
如同是什么闲置物件似的。
封肃瞧见,又问:“那幅竞楼所得的《长安令》可也收到此处?”
“嗯。”
好比钓鱼,若将一次将鱼儿喂饱,还如何会咬钩呢?
第27章
不得不说封鹤廷将宋吟晚的心思料得极准。
这两日,宋吟晚确实盘算着同封鹤廷表明身份,自从她和乔平暄相认之后,和离回府的念头一日比一日强烈。同时也是心存幻想,能和四叔‘好聚好散’。
然而刺客的事如同告知此路不通。
侥幸破灭,多少让人觉得沮丧,不过这情绪未持续多久,宋吟晚便开始另做打算。彼时她尚天真以为自己和四叔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不定能维持多久,顶多是再费些曲折罢了。
既是得了‘宋吟晚’的命,理应为‘她’多顾虑些。
顾好眼前方是正道。
而眼前便是初七的正日。
侯府上下为了今个的席面里外忙活,宋吟晚亦是起了个大早,一面掩嘴打了个呵欠听祝妈妈念叨筹备事宜。
“就劳祝妈妈费心,我有不周的地方多看顾些了。”
“小姐过谦了,就是郡主娘娘初时掌家都未有这般细致,小姐青出于蓝。”祝妈妈掩不住的高兴神色,一再保证定帮着她将这次的席面办得场面漂亮,叫某些人好好看看。
宋吟晚莞尔,祝妈妈口中的某些人首当其冲怕就是封顾氏了。而算着时日,她送去的信也该到成州顾府了。
“姑爷今个沐休,叫人备了马车却临时又折回来,改在府里宴客小酌。小姐你说,姑爷是不是放心不下您,才留下好给你撑腰呢?”枕月一面给她穿衣,一面忍不住八卦。
这想法委实大胆。
宋吟晚扯了扯嘴角,并未放了心上,“今个来的都是名门闺秀,世家夫人,又非洪水猛兽。”
“可言不准。”眠春小声嘀咕应了声,手上没松开过劲儿,堪堪将一头乌丝拧成个朝云近香髻,并簪上两支金簪。
汴京城里的,怕是没几个没在背后笑话过小姐艳而媚俗。她有心替主子雪前耻,可连脂粉都还未上,那铜镜里的媚颜红唇就已撩得人心猿意马。
俩丫鬟一时看呆。
宋吟晚却觉得头上累赘,取下金簪,拣了支攒珠青玉笄斜插入髻。身上寝衣换作云白软绸妆花缎长裙,外罩一件水沁墨兰的云锦烟罗衫,通身没有多余的饰物,却将那一抹娇媚与矜贵捏合得恰到好处。
浑然天成却不自知的媚态,才愈是撩人。
而宋吟晚的思绪却又回到枕月所言的宴客小酌上,猛地一顿嘱咐道,“叫人多备些好茶,且提醒侯爷,身子尚在调养不宜饮酒。”
喝酒误事,她深有体会!想到招惹后的种种,宋吟晚面颊不禁飞上了两片红云。
枕月捂嘴偷笑着应了声“是”就去了,必定将主子这一番关怀好好传达。
——
酉时初至,各府女眷的香车软轿便陆陆续续到了。沿着侯府的门墙,并列着十数辆,且络绎不绝。
侯府派的邀帖,鲜少有不赏面的。即便是真来不了的,如二皇妃那也是特意差人送了贺礼来。
小小花厅里,人头攒动,颇是热闹。
宋吟晚预先备下了凉果,凉茶,同人客气寒暄,丝毫不见她先前说的怵怕场面。
封老夫人坐在上首,目光随着她走动来回,越看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把封柳氏叫到了跟前问话。
“这等涨面子充能耐的事儿是个人都爱,她又是国公府出身的,端个架子当然是不成问题的。”封柳氏同瞧了过去,蕴了一丝看好戏的神情。“婆母莫忘了,有的是想收拾她的,咱们今个只管看就成了。”
正说着,张太夫人便领着个俏生生的姑娘走了进来。
“喏,这不就来了。”
今个在座的,当属这位诰命之身的国公夫人辈分最高,老来得女,疼宠得厉害,对于女儿的未来归宿也是选了又选,总不得中意。而今张家姑娘眼看近二十了,张太夫人这才对打著名头相亲宴席热衷了起来。
而原本,张太夫人最属意的就是绥安侯。要不然也不会同封顾氏往来这么频繁了。
只是没想叫宋国公府横插一杠,截在了前头。
“张太夫人安好。”宋吟晚着人奉上雀舌茶,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记着众人喜好。
张太夫人打量了番,方是笑道,“侯夫人客气了,老婆子喝这朝露即可,都是喝惯了的,又不是什么朝秦暮楚的人,图那些个新花样。”
她中气十足,尤其是朝秦暮楚这四个字宛若掷地有声,叫花厅里一时静了静。连同夹杂其中的一声扑哧嗤笑都清楚分明。
宋吟晚扫过去一眼,声音从年轻的姑娘堆里传出来的。这些姑娘家三三两两凑做一堆,都是要好的结伴,一个笑,旁边的也忍俊不禁,笑得都是宋吟晚无疑。
便是那个鹅黄裙衫的带头,嘴角讥诮,迎视着宋吟晚,似存了寻衅滋事的意图。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吟晚要绷不住发作之际,她却笑了,且是云淡风轻地唤了眠春,“那就朝露,还不给张太夫人换茶。”
宋吟晚如此落落大方,分寸得体,张太夫人就是想再为难,一时也挑不出错。到底是顾及脸面的,同个小辈过不去,传出去就是笑话了。
“老姐姐,随我这儿坐。”封老夫人此时招呼道。
张太夫人借此下坡,坐了封老夫人旁,带来的张家姑娘随在一侧,正偷偷往宋吟晚的方向瞧。
偶然撞上目光,朝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倒有意思。
可惜这番互动,张太夫人没瞧着。她环顾四周不见封顾氏,问了道。“怎不见你老大家的媳妇?”
“她……”封老夫人被问到点子上,按捺下喜色朝宋吟晚那方向看了过去,“她成州老家的母亲病了,前些日子交了掌家的钥匙就急赶着去了。不瞒你说,今儿席面都是新妇一手张罗的,可是本事呢。”
若封老夫人的表情不是那么苦兮兮且无可奈何的,倒还能有几分说服力。
这样一作,分明是表露这事儿是有内情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娘子既然前面答应了我,今儿个必是会在,怎一声不吭就回了娘家去?”
封柳氏在旁插了句嘴,“小辈年轻气盛是正常,也是求好心切。只是大嫂掌家这么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生生一刀切了,确实让人有些寒心。”
“我当是什么本事,原来是争家夺权的。”张太夫人先入为主,自然是偏帮封顾氏的,对宋吟晚真真是不喜极,“你们一个是她婆母,一个是她嫂子,理当是她孝敬奉顺,怎还迁就她作威作福了?!”
“老姐姐你是不懂,老四跟遭了邪性似的对她好,可不由着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么。”
张太夫人听了猛地一拍桌子:“老婆子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新妇过了门给婆母妯娌做规矩的,难不成把这天儿都当成是她的,得绕着她转不成!”
那响儿不小。
宋吟晚撇茶盖子的动作也是一顿,一抬首便直对上了张太夫人,同样也是一蹙眉,“太夫人说的是哪家新妇,竟敢这样蛮横霸道?”
张太夫人被她‘厚脸皮’气噎得生生说不出话。
封柳氏忙是出来圆场,“说的是我母家那边的,也就是唠嗑的闲话。这等惹人气愤的不适合今儿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茶喝茶。”可不愿这挑拨的事儿给两边摊明白了。
封老夫人也连说‘算了’。张太夫人念着自己是外人身,被女儿劝了劝,也不再管人家家里面的闲事。
宋吟晚始终懒懒的,自寒暄过后,就被撇了一个独零零坐了喝茶。心里清楚今儿一过,她就从闺阁姑娘的反面事例过渡当恶媳妇典范了。
人群里,黄衫裙的姑娘始终盯着她。
明明是被孤立的事儿,偏还清高自傲上了。
宋吟晚察觉视线回头,对她眼神里的恶意略是茫然。只觉得少女有些面善,却不记得有过什么过节。只是以‘宋吟晚’那个性来说,招了恨也不足为奇。
殊不知,正是宋吟晚那不甚在乎的态度刺激了那姑娘,一张口,便满是讥诮,“像她这样厚颜无耻的怕也是世上少见,真当以为没人知道她做过的那些个破事了?”
声音不高,也就只让周遭一块的姑娘们听见。
果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六姑娘可是知晓什么内情?”
“确实是比你们清楚些。”黄衫裙的正是王家行六的姑娘王千钰,王家也是汴京城的名门望族,王千钰此人最喜欢这等被人围着如众星拱月的感觉,于是侃侃卖弄道,“宋二姑娘也就是这位新侯夫人的妹妹与我有些交情,我便是从她那听说得多一些。”
“宋国公府的,可是庶出那个?”有人蹙眉。被请来的都是家中嫡女,少有嫡庶和睦,自然对此事没什么好感。
“怪我口误,是她攀我交情。我不过好奇汴京城里的传闻打探两句,她便为了讨好我,什么都吐露了。”王千钰也就是王家六姑娘又改口端起了姿态,“总之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难为绥安侯府了。”
她故作叹息,诱人深想。
果不其然有人接了话茬,“我倒听说是宋国公府硬嫁女儿,迎亲的事都是绥安侯府大房长子代劳。同时也是逼得绥安侯,事有缓急,哪真就急在人还在晋州那刻?”
“六姑娘就别卖关子了,咱们猜来猜去,猜得不准岂不是要叫你笑话了。”也有聪明的把话抛了回去,不轻易就下判断。
王千钰的目光扫了宋吟晚那,但见女子螓首蛾眉,极尽妍丽,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变,掩下了眸中痛恶之色。
“这事说来可有源头。”她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将从宋吟霜那听来的,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是宋吟晚在感恩寺私会外男被人撞见,偏巧了,绥安侯也在。为盖丑事,才有了请旨逼婚。”
且是打定主意揭破宋吟晚那虚伪面具,让大家伙瞧瞧是个如何不要脸的下贱胚子!
‘私会外男’如重石投湖,霎时激起千层浪。哪怕有人疑心是假的,也禁不住王千钰说得有板有眼。
王千钰一早就拉了御史家的姑娘同坐,图的就是这姑娘心直口快,只消叫她知道了的事儿,不出第二日便能叫世家圈子里的都知道。届时,宋吟晚的名声就是烂了臭了,绥安侯再能耐又如何,还不是个大笑话!
“你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莫不是那日也在,亲眼所见?”
正当王千钰说得兴起,背后却突然传来冷峻质问。再瞧见乔平暄面罩寒霜站了身后,几人俱是骇了一跳。
“管你什么事。”王千钰见是她,眼露不屑,亦作嘴硬回了一句。
乔平暄眼神冷幽幽的,一并扫过了她身边,在赵御史家的姑娘身上停留了一刻。“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市井听说书的。”
与王千钰在一道的几人听懂了乔平暄的暗讽,再迎上那戏谑玩味眼神,如同被针扎了一般,为顾自己颜面,自然选择摘清自己避了些距离。
短短一瞬,便转了风向,纷纷指摘起王千钰这个带起话头之人的不妥来。
王千钰原就暗恼,不该图说痛快忘了形。而今被几人你一言我一眼,反倒逼得下不来台。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僵在当下。
乔平暄觑她眼下跟个鹌鹑似的,嘴角噙了冷笑,“在人家的席面,嚼主人家的舌根,王家的家教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还是你觉得,世上都是一个个像你这样的蠢人,能信了你编排的。”
此话一出,几个贵女脸色皆是难看。
乔平暄却不会顾她们的颜面,瞧向风波的主角,却见那人正笑吟吟的瞅着她,眼神盈亮,分明像是知道什么。
待走到宋吟晚身边,遂暗暗掐了一把她腰身,“你这小狐狸不是算着正好能被我听到,给你出头罢?”
宋吟晚躲,“我哪有那么神,不过是猜没说我什么好话罢了。”悄然一顿,笑意透了一丝狡黠,“你瞧,她们都当我还和以前一样‘好欺负’呢。”
“……”
果然,乔平暄这一怼,霎时将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千钰身上。
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经过口口相传,也知道了个大概。虽说王千钰此人平日里虚荣矫情,但她所言之事,未尝没人听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