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十足安静的一刻,突然之间,却听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
她稍稍挣开一些,抬眼冲他道:
“你电话响了。”
傅泽以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傅煜涵不悦的声音:
“老二,傅子然后天婚礼,你又哪儿去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跑,一定参加的?”
闻言,傅泽以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陆晚一眼,想了想,才道:
“知道了,我会去的。”
“行吧。”
……
电话挂上以后,狭小的车厢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少顷,才听陆晚开口:
“你,要回去了吗?”
“嗯。”
他淡淡应下。
“那我,我……”
她踯躅半晌,终是只说,
“我送你。”
“陆晚。”
他难得郑重地唤她。
她双眼微睁,怔怔地看他。
傅泽以端端看着她,眸光沉暗着,一眼望不到底。好久,才听他问:
“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还未等她回答,他突然又补上一句:
“你可以想好了再说,我不急的。”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一刻不肯离了她的,眼中点点光影,都在静静等着她的回应。
陆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应声:
“好。”
闻言,面前的男人原本紧绷着的表情,瞬间瓦解,倏忽笑起来。然后才开口道:
“那你等我,等我处理好了家里的事,就来找你。”
“不,”
她却摇摇头,在他期期艾艾的眼神中,笑着道,
“等我,等我去找你。”
第79章
A市, 半山别墅, 傅家。
一大清早,就格外热闹。今天,是傅子然出嫁的日子, 傅家上上下下一早便准备起来。
傅泽以也跟着早早起来, 时时警惕着, 丝毫不敢松懈下来。
宋欣这段时间的异常表现, 他全看在眼里, 总觉得今天,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为着豪门富户的排面,送亲的车队长长一排。
傅泽以被开着一辆黑色保时捷,跟在他大哥的车后, 他的车后面是长长的车队。
后面离他最近的车, 便是家里司机驾驶的载着傅老爷子的车。
车队平稳驶过街区,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从傅家开到办婚礼的酒店,少说也要半个小时。
傅泽以一直紧绷着神经,时时注意着后视镜,注意着整个车队的动向。
不过,似乎是他多虑了。
又或许,是他的直觉出了问题, 哪个母亲会破坏自己亲女儿的婚礼呢?
车一直开了二十分钟,一直到下了全程中最危险的高速公路路段,仍没有什么异常。
傅泽以稍稍放下心来,这样来看, 或许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吧。
***
刘师傅开车一向稳。
在傅家平时就是给傅老爷子开车的,老爷子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坐车就只求一个平稳。
今天是傅家三小姐出嫁的大日子,也只不过是刘师傅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
车队行了二十分钟,终于下了高速。
再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到办婚礼的大酒店了。
刘师傅驾轻就熟,见到前面的车上了坡,还未思考,手上已先挂好了一档。
车子顺顺利利上了坡,一下坡,就是一个大弯。
刘师傅一打方向盘,脑海中甚至已经清晰明了地想到了车子接下来的行进路线。
可是……车子却突然之间不受控制。
刘师傅的刹车已踩到了底,仍不见车子减速半分,周遭车辆来往,不管往哪个方向转都无疑会与其他车辆相撞。
饶是开了十几年车,现在这样的情况,刘师傅也不敢贸然调转车头。
可若不调转车头,按照这情形,按照这行进速度,竟是要直直撞向正在过弯的车队第一辆车。
……是大少爷的车!
坐在后座的傅老爷子也发现了异常,见着这情形,连忙急急喊到:
“小刘这是怎么回事!别,别撞上小涵的车!”
电光火石之间,老爷子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死生问题,反而拼尽力气叮嘱着不要害了他的孙子。
刘师傅想转方向盘,想听老爷子的话,不要这么撞上去。可是……已经太迟了。
车速太快,这趋势根本止不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向着傅煜涵的车撞去,这样的速度,非死即伤!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甚至看见傅煜涵有所觉察,转眼看向后视镜的动作。
眼见着车子就要直直撞上去,几乎可以想象下一刻就将是一声惊天巨响。说时迟那时快,谁知原本正在后头,全无可能被波及的黑色保时捷,不知什么时候加速冲了过来,竟是赶在两车相撞的之前,拦截在了中间。
一下子变成了傅老爷子的车与黑色保时捷相撞,一声砰然巨响,震耳欲聋。
趁着这么一个空档,傅煜涵一踩油门冲了出去,终于算是逃过一劫。
只是等他停稳了车,再回到刚才那个弯道的时候,所见之处已然是一片狼藉。
方才在那短暂的一瞬,他在后视镜里清清楚楚地看见傅泽以骤然加速,一下子冲了过来。
傅煜涵有一瞬间的恍惚,转瞬便急急跑向那一片狼藉。
幸而这回车队带的人多,后面的车纷纷停下,亲戚与司机们合力,已将人从车里拉出来。
刘师傅额头伤了一大片,人倒是没什么事。傅老爷子坐在车后座,也只是受了些惊吓。
只有傅泽以……
身上的浅蓝色西装已被大片大片的血渍浸湿,入眼只瞧的见血,却看不见伤在何处。
傅煜涵不禁想起小时候那个追着他只喊“哥哥、哥哥”的小顽童,那个从小就被他骂娇气,连手指蹭破了一点儿皮都要旁人哄上半天的孩子。
今天却在那样危急的时刻冲了出来。
奋不顾身……伤得这样重,却吭都未吭一声。
饶是傅煜涵这般能撑得起一个家的大男人,也不禁红了眼眶,双拳紧紧握着,青筋毕现。
这样的时刻,傅泽以刚刚被一众亲戚从车里救出来,这时正被众人问着情形如何。
傅煜涵却止步不敢再前。
傅泽以眉头紧皱,强撑着身子,张了半晌口,却只虚弱地说了一句:
“我…我想和,和大哥…说几句话。”
站在不远处的傅煜涵看到他的口型,却是不敢置信。
直到有人上了前,边拉他边说:
“煜涵啊,快点,你弟弟说有话跟你说。”
这么多亲人在场。
爷爷、爸爸都在……他却只要和他说话。
傅煜涵捏了捏拳头,上前扒拉开了围着他的人,开口却是很冲地说:
“你还想废话什么,去医院,等你好了再说!”
他说着,就去扶傅泽以,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在傅泽以受了伤之后,扶起他安慰他一样。
可是傅煜涵心里清楚,这和那些次,都不一样。
看着他身上殷殷血迹,傅煜涵终于又找到了小时候看到弟弟受伤时,那种心慌的感觉。
只不过,这次的心慌,乃是从前的千倍、万倍。
他好像从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兄弟之间,到底错过了什么。
傅煜涵已将人扶着坐了起来,刚要同亲戚们一起将他抬上车,可那受伤的人却不肯依。
他拉了拉哥哥的衣襟,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开口:
“等等,……哥,我就说两句话……”
傅煜涵抬他的手一滞,却是冷声开口:
“有话快说!”
傅泽以拉着傅煜涵的衣襟,示意他凑近一些。
等到他凑近了,他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艰难地说道:
“哥……小心,呃小心宋欣,多、多关心爷爷和妈……”
一听到他用这种交代后事似的语气说话,傅煜涵压抑的情绪几乎绷不住,他登时急了,怒道:
“你少跟我说这些,这些你也有责任,你给我好好活着!”
傅泽以费力地摇了摇头,才继续说道:
“如果我……我活不成了。以后哪天,真的分…分家了,拜托哥,只要分一点,分一点……给晚晚就好。”
“闭嘴,别说了……!”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傅煜涵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到了什么程度。
一滴泪水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被血浸湿的西装上。
……
闭上眼睛之前,傅泽以耳边一直在回荡着救护车的声音。
***
等到陆晚接到电话,马不停蹄从Z市飞到A市,又一路未停,赶到医院的时候。
傅泽以已经做完了手术,进了ICU。
病房门口,三个人正焦急的等待着。
纷纷挂了彩的赵齐和傅煜泽,还有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
大约是傅泽以的母亲。
总之,情况看起来十分不容乐观。
陆晚奔来的脚步停住,一双脚竟像是钝住,怎么也再抬不起,像是一瞬间不会走路了似的。
赵齐先看见了她。
先迎了上来,叫了一声:
“嫂子。”
陆晚霎时红了眼,颤巍巍艰难问出一句:
“他,怎么样了?”
这时傅煜涵和林芳华也已经看见了她,傅煜涵皱着眉开口叫了一声:
“弟妹。”
陆晚当时办婚礼的时候,傅家人也曾经去请林芳华参加,只不过大约因为傅显和宋欣的关系,最后也没见林芳华出席。
是以,这算是陆晚第一次见这位前婆婆。
陆晚与傅煜涵和林芳华之间还有几步距离,只是这时到了这里,却觉得双膝一软,险些一个不稳摔下去。
被赵齐扶了一下,她才堪堪站稳,向着那两人走去。
近了前,她先是给林芳华鞠了一躬,叫了一声:
“伯母。”
然后又对傅煜涵微微躬身,叫道:
“大哥。”
赵齐这时候也跟了上来,眼见着横了傅煜涵一眼,转而看向陆晚,低声宽慰道:
“嫂子也别太着急了,大夫说了,以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现在还昏迷着,不能见人。”
“嗯。”
陆晚点点头,回以一个带着谢意的眼神。
眼中有水泽闪闪,却只在眼中打转,并未落下。
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是要理智。
可是纵然她能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儿来,却不能控制自己不去乱想。
从前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现,喜也好,悲也好,她突然发觉那些有他的时光,都格外明朗。
后悔……
如果自己不别扭着,如果早一点将话说开了……如果以前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如果当时不让他自己回来……
如果,如果……
可惜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陆晚虚虚靠在冰冷的墙上,垂着头,偶尔伸出手去擦眼泪。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陆晚的腿已经站的几乎没有知觉。病房的门才开了,医生走出来。
等在门外的几个人匆忙迎了上去。
便听医生道:
“病人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只是暂时还没醒,家属可以进去探视了,不过每次只能进一个人,可以的话,最好多和病人说说话,有助于他清醒。”
医生走后,就只剩四个人面面相觑。
谁都想先进去看,可是,谁也没有先说话。
在场的人,有傅泽以的母亲、哥哥、最好的兄弟、最爱的人……
几人之间,实在难以指定一人先去。
良久,还是林芳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当先开了口:
“孩子,你先进去吧。”
说话时,是看着陆晚的。
陆晚有些迟疑:
“伯母……”
林芳华却没有旁的话,干脆让开了路:
“快去吧,小以一定也想见你。”
陆晚倏忽咬住下唇,环视周围这三人,重重点头,说道:
“谢谢您。”
瞧着样子,却并不像是止谢了林芳华。
洁净的病房中,消毒水味铺面而来。
那张精雕玉刻的俊朗面容上,难得少了活气,没了什么血色。
就那么静静躺在病床上,格外乖巧。
陆晚艰难地抬步,蹑手蹑脚地挪过去。
生怕脚下声音重了,惊了梦中的他。
脸上的泪却如断线之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她最近流了太多太多泪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有这么多的泪可以流,像是要将整个身体中的水分全都流干了似的。
可是那眼中水泽,仍是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她坐到傅泽以床边儿上,抬起手狠狠揩了一把泪,生怕那泪珠掉落在他身上。
开口时,她的声音哑哑,还伴着哽咽,远远没有往日好听:
“傅泽以,我答应要过来找你的,我…我人都到了,你怎么,怎么不说话了呢?”
她说着说着,就觉得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哭起来,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继续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