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有些嫌弃地拿扇子半遮住自己的嘴,沉声道:“你就不能注意点吗?”
“注意什么?坏了不过是再换一具身体。”六道骸头都不抬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额头因为疼痛蒙上一层细密的冷汗。附身就是有这样一点不好,对方身体承受这什么样的伤害,他的精神就能感受到同等级的疼痛。
早知道那个阿尔柯巴雷诺那么棘手,他或许就不会处于安全起见直接将人一刀捅晕了, 或许应该用更温柔点的手法。
“你身边的人真奇怪,明明都只是些脆弱的凡人,一个二个都像是妖怪似的。”他上下打量着六道骸伤痕累累的身体,又补充道:“妖怪都不一定像你们这样。”
“他是人,我可不是。”男人抖了抖发酸的手腕,试探着撑着床边站起来。失血过多让他眼前发黑, 禁不住踉跄了一下,他一只手捂住自己受创最大的腹部,上面的绷带即便是换了好几轮依旧渗着明显的血迹。哪怕是大妖怪级别的玉藻前施展了治愈术,也不过是勉强吊住他一口气。
说来这具身体也是倒霉,一开始先是被他施了幻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捅了一刀。后来等到他转移了自己的意识,身经百战的阿尔柯巴雷诺立刻瞄准了他的弱点,没留丝毫同事情面,一出手就是六连发的子弹,直接把他的枪槽全部打孔一轮。
感受到手上滑腻的触感和大脑的眩晕,六道骸不禁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还想呆在这里而不被世界的排斥力踢出去,他必须还要再去找下一个。
“Caster。”
“嗯?”
“随便拉一个人过来。”六道骸气息虚弱地坐在床沿,脸色苍白的可怕:“谁都行。”
“早说不就好了,逞什么强。”玉藻前“唰”地一声将挡住半张脸的扇子合上,托着懒洋洋的语调说:“你最好坚持到我回来,不然妨碍了我的计划,我可是会冲到地府将你碎尸万段。”
“放心吧,不用你说我也会的。”他冷冷地说:“圣杯是我的。”
大妖怪满意地笑了声,穿着华丽的身体化为星星点点的紫光消失在密布的卧室里。
“和你的小姑娘好好叙叙旧吧。”
狐狸妖怪露出他恶劣的本性,十分好心情地专门挑着别人伤口戳。他见六道骸脸色瞬间冷下来的样子,笑得更加开心了些,哪怕被人狠狠地用瓷杯子砸都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对方那张褪去所有游刃有余的伪装、恨不得把他尾巴割了扔出去的脸很有意思。
——怨恨吧,怨恨才是你这种人的力量。
你要赢,你必须要赢。
为了我们最终的胜利。
六道骸看着惹人闹心的从者化为光点彻底消失在眼前,身上那层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伪装好似被人撕开了一个缝,凶猛的大猫回到自己的窝里,孤独可怜地舔着自己的伤口。他无力地软了半边身子躺在床上,挨着沉睡的女人缩成一团。如今他所夺取的是言峰绮礼的身体,自然不像六道骸那样长得精致,缩成一团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甚至有股十分诡异的违和感。
可六道骸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下意识的在自己受伤的时候,离沢田纲吉近一点。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童年的记忆让他戒备心严重,而种警备几乎是下意识的,哪怕是面对黑耀的人也是如此。他理智上信任他们,将他们当做难得的同伴,可生理上依旧排斥任何人的接近,这是他身体长久以来于危险中培养出的应激反应。
所以他受伤从来都是自己处理,生病了也是自己忍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后来,沢田纲吉实在看不下去他“大伤口胡乱一包”“小伤口自生自灭”的处理方式,每天都跑到他面前刷存在感,在被打的边缘大鹏展翅。好几次六道骸甚至条件反射地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就任凭他那样掐着,人类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恐惧发抖,可她的眼神却始终干净清澈,大大方方地扬着脖子给她看,心眼眼里全是信任。
很久之前,有个小男孩生出了浑身的刺保护自己,为了生存,他早就做好了那刺将身边人都吓跑的准备。
可却不想这世界上竟然还会有人愿意忍着痛,给他一个血淋淋的拥抱。
六道骸沉默地看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想了想,还是没把手掌贴在她脸上。只是远远的看着,像是画家看一副好看的油画。
与二十四岁的沢田纲吉相比,这个被交换来的人显然是无限接近记忆中的女孩,可无论再怎么像,她也终究不是。
他的小姑娘从来都只有那么一个,他喜欢那个女孩会在最后身体衰竭的时刻,一边抱着他的脖子一边哭,满脸不情愿、不甘心却还是很认真地嘱咐他:“你别难过啦,你要替我好好活着啊。如果你觉得不开心,那……那忘了我也还是可以的。”
她就是这样好心到傻的人,她自己其实就是个有点胆小又多愁善感的女孩,珍惜身边的人珍惜的不得了。其实心里很想让人记住,可又怕人伤心,就让大家忘了她,别再想起这样的伤心事。
她死之后,有的人按照她的托付看照彭格列,有的人替她照顾她最疼爱的小孩子,他们找到了足以延续她存在的东西守护。
唯有六道骸,他什么都没有。
这世界上没什么能成为沢田纲吉的延续,死了就是死了,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就要把她找回来。
六道骸怨恨夺走她的世界基石,怨恨踩在她的尸骨上苟延残喘的世人,也怨恨那些不曾阻止她愚蠢的、毫无作为的黑手党们。
他狠狠地捂住自己受伤流血的腹部,力气大的近乎要将几根手指嵌进肉里。
如今他的力量就连全盛时期的彭格列十代都要靠着超直感才能一战,而那个阿尔克巴雷诺却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六发子弹弹无虚发,无论怎样闪躲都会进入他设置好的陷阱,每一颗子弹都确实地穿透了脆弱的脏器。
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来没见过那个总是摆着张胸有成竹冷静面孔的阿尔克巴雷诺这样失态过。他收起了所有从容优雅的笑容,脸色冰冷的好似千年不化的寒冰,子夜的双眸毫无情绪,如同投入巨石也悄无声息的古井,带着能吞噬一切的魄力。
他就像是即将喷发的富士山,外层是冰冷的积雪,内部却是翻滚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火焰。
“你把我的学生弄到哪里了?”
“你的学生?”六道骸冷笑一声,抬起手腕看着右手上沾着的沢田纲吉的血液被天空中落下的白雪分解。那雪花就像是水蛭一样,接触到血液的瞬间膨成了粉红色雪球,无声地滚落在上:“你不要把沢田纲吉说成是你的东西。”
“她从来不是谁的,不是我的,更不会是你的。我只教导她,却从不引导,这是她的人生,她有权利拥选择的自由。她只需要做出决定,承担后果,在无法承担时哭着鼻子回来找我解决就足够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容忍像你这样的人把她带到我看不见的地方。”里包恩冷着脸抬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六道骸的眉心。
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丝毫不顾及这人是彭格列的守护者。
门外顾问意图枪杀守护者,这种新闻在哪个家族来讲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这对里包恩来说丝毫不重要,他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我对你的身份、你的计划、你的目的没有丝毫兴趣,只要你能得到我蠢学生的认可,就算你一辈子都占用着这具身体也没关系。”男人的声音忽然间冷了下来,俊美的脸上阴沉地带着杀气——
“别把我的学生卷进去,这是警告,你明白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690和R是两种对27好的方式吧。
690想让270活的好好的,能很肆意的活着,脱离责任束缚,活的简单,活的像自己。
R是尊重270的选择,哪怕有些选择他也觉得很不好,甚至不是出于270的本心,但他觉得270这么做了肯有有她的理由,他尊重她,并且会帮她执行。
第99章 危险老师
“骸大人!”
紫色头发的女孩担忧地坐在床边, 水润如葡萄般的双眼中含着盈盈的水珠。她本来就是一个有些胆小怯懦的姑娘,平时连杀条鱼都要纠结好一会, 如果论起心肠柔软, 她可能比公认的烂好人沢田纲吉还要过分一点。
更别说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男人是她如兄如父如师长的存在了。库洛姆吸了吸鼻子, 双眼泛红,知道现在不是哭泣难过的时候。
六道骸皱了皱眉, 疲惫地睁开一点眼,朦胧的视线中看到女孩两眼红的像是兔子的样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向来就很会应对各种人际关系,说着或真或假的话获取信任,可唯独对沢田纲吉和库洛姆这两个天然没心机的傻白甜没辙。
“库洛姆。”
“骸大人, 您醒了?”
“嗯, 我没事。”说我,他便偏过头看向同样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黑发男人, 心里的那点柔软半分不剩,气的咬牙切齿:“阿尔柯巴雷诺你可真是会公报私仇啊。”
“自己被人夺取了身体,给彭格列带来了这么大麻烦你还有资格说我么?”心情十分不好的门外顾问连婉转表达的意思都没有,话里是十足十的苛责。他沉着一张脸, 身上穿着昂贵好看的西装染上了大片的血迹。第一杀手大人向来都是讲究一番暴力美学的,每次轮到他出手都是像世外高人那样不动声色地一扣扳机,任凭敌人狼狈地到了一地,他却还像是个和美女约出来吃饭的绅士那样西装笔挺、姿态优雅一尘不染。
现在这幅身上沾着血、眼神带着煞的样子,倒真是从来没有见过。
好像活生生地剥下了那副绅士的皮囊,只剩下职业杀手杀伐果决、阴郁暴怒。
六道骸不满地咂了一下, 难得的没有出声回呛过去。
“那家伙我肯定亲手干掉。”
里包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桌。
库洛姆左看看右看看,夹在两个人诡异冷漠的气场中间有些无措。她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抿着嘴巴,抱起桌上的医疗箱往另一个病房跑——那里了平正在用晴之火焰治疗重伤的狱寺。
“骸大人,我去看看狱寺先生。”
六道骸懒懒地点了下头,女孩笑了笑然后又转过身冲着面色难看的门外顾问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点着脚尖轻手轻脚地出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惹得这两位大人更加不快。
“恐吓小姑娘有意思么?”护短的雾之守护者眯着眼道:“把气撒在女孩身上就是你这个所谓第一杀手的厉害吗?“
“当然没有你厉害。”里包恩挑了挑眉,目光嘲讽地扫过六道骸的脸:“凭着一己之力让首领下落不明,重伤两个守护者,还让另一个守护者精神力消耗过大昏迷不醒,连续埋伏击杀3个servant……六道骸,你要是有十年后的你一半厉害,也不会到这种局面。”
“如果你不自作主张现在也不会到这种局面。”六道骸觉得脑仁突突的疼,贫血使得他本来就白皙的肤色更加苍白,整个人都是显而易见的憔悴。可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清明,没有半点虚弱的意思,完全不像是重症患者。
事实上他可是被盛怒的阿尔柯巴雷诺丝毫不顾及同事情义地连着打空了两个弹夹,浑身上下都是口子,内脏大出血,这才把十年后的那个人逼的不得不转换容器。现在好不容易靠着晴之火焰吊着条命,依旧连稍微动一下手指都揪着心脏的疼。
好在他小的时候受的疼不比这少——为了确实观察实验体的反应,他的家族甚至会把小孩子活着摘除移植器官,不少小孩甚至都是疼死在手术台的。六道骸很清楚,越是疼痛越是要保持清醒,如果身体一旦陷入麻痹困倦状态解除警报,那才是全都完了。
“你早就知道我被掉包了,可却一点都不声张,想着将计就计。你知道沢田纲吉那个烂好人性格,也知道对方想要圣杯,就设计让别人帮你除去障碍,省得那个麻烦的家伙再在你面前坚守可笑的原则吵闹。说什么‘随便她选择’,但实际上无论她选什么结果都一样的,区别不过是你正大光明地出手或者借别人的出手——saber他们不可能再出现在沢田纲吉面前。”
他见里包恩沉默,自然就知道这男人是默认了。
冷笑一声:“他能够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你眼皮子底下,也是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吧?看来十年后的那家伙还真了解你,你这十年里恐怕是当了不少这样的‘好老师’。”
“可是我好像不太了解你。”里包恩眸色更深了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样子看上去竟然比性格高傲冷淡的云雀还要冰冷:“我以为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对沢田纲吉出手。”
他本来就长了张极为深刻俊美的脸,不像云雀那样带着点柔和的秀气,里包恩长相十分锐利,轮廓深邃。再加上他本人阅历多,又当过很长一段时间杀手,面色一沉下来就显得有些阴郁严厉。
“沢田纲吉没死。”六道骸反驳道,他倒不是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只是不想在那人下落不明时听到这种让人心烦的话。
三叉戟虽然穿透了纲吉的胸膛,可凭着六道骸和里包恩的眼力哪怕是当时那样的场景也能一眼看出来——利刃不过是擦着心脏过去,特意避开了重要脏器,只是擦伤了一点肺叶。
甚至在后来里包恩发怒、直接和对方开打,一连轰掉了半个建筑群时,十年后的那人也只是让Caster拖时间,自己带着纲吉躲到了安全地方,有意地帮她躲开波及过来的攻击。
如果他是以杀人为目的的,怎么可能会费这么大的劲。
真正让人焦躁的除了沢田纲吉最开始吐的那一大口血,还有诡异的冬木市。从圣杯战争进入白热化的那天开始,冬木市上空就一直是赤红一片,唯有落下的雪花是干净的白色。可即便是这样的雪花,在接触到纲吉的血后,竟然像是有生命一样疯狂吞噬着,四散的雪花从四面八方袭来,地上霎时一片蠕动的粉红,远远一看甚至像是剥了皮的虫子,十分恶心。
那雪花竟然还想顺着血流上沢田纲吉垂落的手,却被始终抱着她的“六道骸”用黑色火焰全部烧干净了。
“你们再让她呆在这她会死的。”‘六道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隔着漫天的风雪,他猩红色的右眼红得像是要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