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背摸了摸脸,背过身去。
“我看您老人家就是挺享受的。”
陆焱笑得身体前倾,胸腔都跟着微微震动,拉住了她的胳膊,“湘湘。”
顾湘身体一僵。
男人粗糙的大掌顺着她胳膊往下,很温和,带着灼人阳刚的热气,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像过电一般微微颤栗,最后,那只手碰到手背,转到手心,握住了她的手。
五指扣住。
掌心贴着掌心。
坚硬贴着柔软。
顾湘一时心跳如擂鼓,双腿微软,被他拉得转过身体来,迎上男人英俊的一张黑脸,眸如晨星,
“湘湘,你吃醋的样子特别可爱。”
*
陆焱在敦煌有一套房子,他腿脚不方便,刘喜负责开车,将他们一起送到公寓。
一路上,顾湘望着陌生又熟悉的市区环境,看着风中细细小小的沙子,还有远处的沙漠,想到上次过来,百感交集。
“嫂子,陆队,那我就回去了啊!”陆焱受伤了,可以养病。他又没受伤,还得回去集合,“嫂子,陆队的腿得好好养,你别生他气了啊。”临走前,刘喜嬉皮笑脸道。
“…嗯。”
关上门后,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顾湘环顾四周一圈,很朴素的二室一厅,装修也是简装,可能买后就没怎么住过,不过收拾得倒很干净,很整洁。
她略有点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她还是想到宾馆去住。
掰着指头数数,他们也就见面四天,打过几个电话,就直接…同居了。
可是。
如果真按陆焱的计划,好像他们都要结婚了,不住一起,也挺奇怪的。
陆焱没注意到她的纠结,他随意地坐在她身侧,姿态很放松,“吃早餐了吗?想吃什么?”
顾湘摇头,没关系,“我不饿。”
她早上喝过一杯咖啡。
陆焱掏出手机想订餐,这才发现没电了,他在部队上手机用的不多,所以也没注意,昨夜忘给手机充电,他找了半天,才拿出备用的充电器插上。
顾湘看着他的动作,明白过来,他是关机了。
然后,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短信,指间蜷缩起来。当时在火车上情绪激动,心乱如麻,一时发出那样的短信——“陆大哥”“投奔你”,现在想到他可能当面看,她面颊绯红,羞耻又尴尬。
“陆少,能不能借我你手机用用?”她问。
“等下,有个短信——”陆焱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姿态松散。
“您能不能先借我用啊?”
“你的短信?”他挑了下眉。
“你别看!!”顾湘脸更红,伸手就想去拿。
陆焱本来就是随便一看,见她这样,愈发好奇,抬高手臂,“你发了什么?”
“没什么!”
顾湘脸上火辣辣的,想伸手去抓,两只乱动的手却被他一只手轻松擒住,一转,扣在他的膝盖上,他单手拿着手机,一条一条地看,唇角勾着笑意。
顾湘现在已经心如死灰,放弃挣扎,满脸通红。
可偏偏男人还钳制着自己的手腕,一动不能动,也不让她躲。
过了几秒钟,她感觉头顶有道灼人的视线,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侧脸,眼帘低垂,内心一阵狂跳,不好意思,又…害羞。
“湘湘。”陆焱将她双手放开。然后,他展开左手手臂,握住她单薄的肩头,自然又顺势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近。
——不是不小心摔倒,不是特定空间的错觉。
而是真真实实地,陆焱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结实强壮,胸膛宽厚温暖。
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味道,淡而清冽的烟草味,细微的汗味,以及西北粗犷的风沙气息。
她还能感受到那件面料有些硬的军装下,发着烫的刚劲的身体。
空气微窒,莹润着一丝甜,顾湘心跳如擂鼓,胸腔的呼吸都被抽净,喘不过气,掌心一层汗。
静了两秒,她听见他粗哑低沉的声音道:
“——只要你来,陆大哥就会等你。”
*
两个人在客厅聊了一会,又一起吃早餐。
餐后,陆焱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
在说公务,房门关着。
顾湘当然也无意探听,热水器终于好了,顾湘趁着他打电话的工夫,去浴室洗了一个澡。
他的浴室很干净,非常符合他的作风,沐浴液,洗发液都是商场最常见的,浴巾很干净,应该是刚洗过,叠得整整齐齐,从大到小排列好。
她满身都是坐了一夜的火车味和泡面味,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洗完,换上干净的裙子要吹头发时,才发现家里没有电吹风。
顾湘找了半天,最后想到男人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时,终于确认,可能这里就是没有电风机。
只好用毛巾擦了擦水,然后将浴室掉落的头发清理干净,对着镜子照了照,推开门。
陆焱也刚刚打完电话,拄着拐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满脑子都是特种大队新兵选拔的事情,一万米越野,四百障碍,狙击考核。整个人都被无情艰苦的训练任务填满,他眉头微皱,带着在部队里特有的冷硬和严肃。
然后,一抬眼,看见了水润润的小姑娘。
就像一朵江南雨后的梨花,绽放在辽阔坚硬的西北戈壁滩上。
白色棉麻裙,细细的带子勾勒着纤瘦肩膀,白皙细腻的肌肤,散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素净的小脸还有些红。
柔软,安静,又带着家乡的温暖。
他呼吸沉了沉,指腹碾搓。
没法过了。
这还没结婚呢…
顾湘没察觉:“怎么,要出去吗?”
被男人这么盯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嗯,要去开会。”
“你可以吗?”顾湘看着他的腿。
“没事的,就在市里,坐车去。”陆焱腿有伤,说来也是老伤了,要在医院至少休息十天半月,训练任务没法,但开会不能不去。
“你能开车吗?要不我开车送你?”
陆焱正单手将领口按压服帖,听见这话,顿了顿,含笑问:“你还会开车?”
“我都拿驾照好几年了…”
陆焱笑了,倾下身,气息醇厚,“那下次劳烦夫人送我吧,这次,有人来接了。”
顾湘听见“夫人”,手指缠绕着发梢。
临出门前,陆焱戴上大檐帽,低声说:“等我,我晚上回来。”
然后,男人拄着拐杖,步伐似乎很愉悦,哒哒哒地蹦了下去。
顾湘:…………
*
陆焱走后,家里安静下来。昨天一气之下,她将夏翠萍和顾沁全拉黑删除了,此刻手机里分外安静。
顾湘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可是,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算了,不想了。
她给王佳琪打了个电话,说了说画室的事情,想暂时请一段时间的假。
那边笑声促狭,打趣道:“哟,想明白了?去找你那军官叔叔了?”
“…什么叔叔。”
“比你大十岁还不是叔叔?”王佳琪笑道:“我说你和你妹都真行,怎么都喜欢这么老的男人。”
听筒里静下几秒钟。
王佳琪自知失语,顿了顿,说:“其实我觉得吧,你妹也不是真喜欢他,就是想跟你抢。你妹妹虽然我不熟,但也见过几次,她那些狐朋狗友,个个都是富二代,她自己到处说是陆少未婚妻,就怎么说吧,小姑娘就是挺虚荣的……我感觉啊,你别生气。”
王佳琪家里其实很富裕,父亲是做房地产的,当老师纯粹是太闲了,顾湘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嗯。”
王佳琪劈头盖脸说什么多,顾湘默了一会,不想提这个话题,顾沁怎么样,她真的想起来就头痛,也暂时不想去想。
顾湘: “那个…”
王佳琪: “嗯?”
顾湘:“你知道小腿骨折的话吃什么能好些?”
王佳琪没反应过来,“哈?”
顾湘说:“就是吃什么能补营养呢?”
王佳琪明白了,“骨头汤?猪蹄?不是说吃哪补哪呢。”
顾湘想着,轻声:“嗯…大猪蹄子不错。”
***
二、
顾湘其实只是说说的,她没有真去买大猪蹄,而是定位附近的菜场,挑选了几大块猪后腿的骨头。
顾湘从小就帮家里下厨,很擅长做饭。
陆焱的厨房极其干净,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没开过火。
她收拾好,将骨头洗好,没有先下锅,而是仔细用盐水泡了泡,将腥味去除,加上姜片慢慢地炖。
很快,大骨头的香味盈满室内,她去掉血沫子,控制好火候,加上枸杞和红枣,慢慢地闷。
没多久,那香味就出来了,又浓郁,又香醇,还带着红枣的甘甜清香。
顾湘望着从锅上盘旋的一缕一缕的袅袅热气,握着汤勺,有些发怔。
这一刻,她就真的觉得,自己很像小妻子。
想到这三个字,她脸很烫,然后不自禁想到他在沙发上搂着自己时的样子。
他真的很帅…
那种成熟男人雄浑沧桑的味道,有一点强势,有一点痞,又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体贴,让她现在想到,都忍不住心悸。
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耳朵都有些烫。
她想,王佳琪是说错了。
或许顾沁现在真的只是比较虚荣,为了“陆少”的名声,但是如果接触了,也会爱上的吧…
她没有见过他穿军装真正在部队里指挥作战的样子,但,现在这样就足矣心动,更别说那些军区小护士了,她们会围在病床边,好像…也正常。
没有人会抵得过。
骨头汤熬制一下午。
可是直到晚上七点,陆焱都没回来。
顾湘将火调小些,盖上锅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真觉得自己像在独守空房,时不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也没有电话。
「你还回来吗?」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
她摇摇头,进厨房看了一会汤,然后走到卧室连接的阳台,打开窗,手撑着下颌,呆呆望着。
这里能看见敦煌的夜景。
晚上的敦煌十分安静,街巷栽种着西北特有的馒头柳,楼都不是很高,记得前面是一家银行,八角型屋顶,黄色墙壁,透出一股西北边塞辽阔的气息。
这里不像南城——处处都是摩天大楼,马路上永远都在拥堵,繁华,喧嚣而燥热。
敦煌宁静,自然,又粗犷。
一缕风吹来,夹杂着凉意,顾湘忽然感到有些空空落落。
白日里细微的甜蜜和爱恋都淡去,冷静些许。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气息。
她站在窗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忽然感到一阵孤独,又有些不安。
这一刻,好希望他在。
……
可是直到晚上八点,仍旧没有消息。
骨头汤的味道愈发浓郁。
顾湘走进厨房,将火关上,盖子盖好。她觉得,他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了,可能临时有任务,可能有急事,他那种人,原本就是随时待命的。顾湘垂下眼睫,掩饰住失望,平静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她来回走了两圈,一个东西突然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一愣,目光牢牢锁定,睁大了眼睛,径直走向电视机旁的柜子。
那上面有一个木质的相框。
顾湘拿起来,手指轻轻颤抖,瞳孔放大,心跳猛的加速,仔细地看着。
那是一张很老的合照,边缘已经泛黄。
十二个男人,应该刚好是一个小队,分成前后两排,站得笔挺,个个都很有精神。
他的父亲…就在左前面。
他穿着笔挺而利落的老式军装,相貌斯文,文质彬彬,身材高而瘦,看上去温和而机敏。旁边是陆焱的父亲,也是小队的指挥官,比其他士兵都年长一些,高大挺拔,英武冷峻。
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顾湘看得很认真,手指轻轻地,缓缓抚摸过父亲的身影。
这一刻,她忽然想,
——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她深深地望着照片中对着自己笑的男人。
如果他在,妈妈,妹妹和她之间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宠爱她一点,妈妈宠爱妹妹一点,刚刚好的一家人,幸福又温暖。婚约也不会这样…而且,说不定她来西北,父亲还会和她一起,陪着她,带着她,也不会这样无依无靠…
敦煌的夜更安静了,她倚靠着墙,孤独和不安像戈壁滩上一层又一层的风沙,将她紧紧包裹,缠紧。
没有人陪着她。
一切都空荡荡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顾湘的心再次悬起来,迫不及待朝门口走去,冰凉的胸口涌上一抹温热,可,脚步声从远及近,慢慢往隔壁走去。
不是他。
也是,如果他回来,肯定会先打个电话的。
心愈发沉,希望之后的失望,如沉凉的夜色,令人更难受。
……
顾湘也不知道自己时什么时候睡去的。
朦胧中,她梦到了顾嵩山。
梦到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顾嵩山还在南城,他是文工团的,手风琴拉得极好,那时候妹妹刚出生,一听见音乐声就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