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有些为难。福姐儿伤处在胸口下方,衣裳上头全是血,若不解衣,根本弄不清伤势。可终究男女有别,眼前这位还是皇上的女人,且当着皇上的面……
赵誉见他跪在榻旁迟迟不动,因关心福姐儿伤情思绪不大灵光,蹙眉低喝:“你再做什么?她的血快流光了,你看不见么?”
那太医跪地叩头道:“皇上,需得将娘娘的衣裳剪下来一块儿,能否请一位宫女进来?”
赵誉顿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若不解衣,只得将伤处附近剪开一块小洞出来,赵誉当即道:“朕来!”
走上前去,不敢触碰福姐儿,生怕引得她伤口疼痛,解了她对襟宫装外袍,接过太医背身递过来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正汩汩流血的患处周围剪开了一块儿。
亲眼见着剑刃刺入她身体,那血水从衣裳里头慢慢溢出来,此刻眼睁睁瞧见叫他爱不释手的细滑肌肤豁开一个血淋淋的洞,皮肉翻卷,可怖至极,他心中不忍,移目瞧向她惨白的面容。痛得已经意识模糊掉了,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轻轻颤动着,眼角还挂着水光。
赵誉心揪成一团,朝那背过身去的太医喝道:“好了,还不快过来!”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一瞧伤处心略略放下些,幸而未曾伤到要害,不过伤口有寸余,肋骨似乎有伤损,将养起来不易。更怕伤口长久不愈腐坏,因伤致命的人往往不及伤势腐坏致命的人多,后期必要精心护理才能保住性命。
太医不敢打保票,勉强定下心神神色凝重地用药棉探了下伤口深浅。
福姐儿疼得一缩,眼泪涌得更厉害了。
赵誉在旁踱着步子,见她哭了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在旁低声地道:“福儿你忍耐下,太医一会儿就给你治好了。”
转过脸来面色黑沉喝那太医:“你仔细些!”
太医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口中恭敬地垂头应了,取了伤药细细地洒在福姐儿的伤处。
福姐儿忍不住打着哆嗦,强咬住嘴唇硬扛着那疼。赵誉伸出指头撬开她齿关,将手掌挤在她齿缝中给她咬着,不叫她弄伤了她自己。
太医瞧了眼赵誉面色,小声道:“皇上,伤处创面不小,需得缝合才好痊愈。”
赵誉点了点头。那太医又道:“只怕会留下些疤痕。”
赵誉眉头一凝,瞧瞧那伤口,又瞧瞧虚弱的福姐儿,他不耐烦地横向那太医:“做你该做的便是!”
太医这才取了银针出来,用丝线穿了,帕子浸了些麻沸散,不敢再多问赵誉,覆在那伤处停留了约一刻钟才施针缝合患处。
麻沸散只是能暂缓疼痛,针尖刺入身体之时福姐儿仍是感受到鲜明的痛楚。她脸已经哭花了,手无力地扯着赵誉的袖子:“皇上,皇上……”
她一声声小声地喊着。每一声呼唤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敲击着他的心房。
他垂头将脸贴在她脸颊上,像哄婴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手臂:“福儿,朕在呢,朕在这儿,你不要怕……”
太医手里的针线飞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了手势。用丝帕垫在福姐儿腕上又替她诊了回脉,还未说话,就听帐外的嘈杂声。
齐嫔的嗓音柔中带着些许厉色,喝道:“本宫为什么不能进去瞧皇上?皇上受袭,这么大事你们竟然现在才知会本宫,要你们这群奴才何用!”
她有武艺在身,几下就推开了拦路的黄兴宝,瞪着宫人不客气地道:“本宫要见皇上,还轮不到你们来拦!”
身后几个朝臣不好开口,才与徐汉桥审问刺客回来的黄德飞适时到了,面色微沉,勉强垂头行了礼:“齐嫔娘娘,皇上吩咐,不许人在外喧哗。太医正在里头看诊,娘娘这般不合适。”
他是赵誉最信任的内侍总管,齐嫔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嗳,本宫也是忧心皇上,黄公公能不能行个方便,叫本宫进去瞧皇上一眼,就一眼?”
她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的,急慌慌穿了衣裳出来想瞧瞧赵誉,却被几个下人当着众臣面前给拦了下来,这岂非当着外臣面前打她的脸?她如今备受圣宠,在公在私她都有权力探望赵誉,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阻拦她了?就是御书房她也去得,如何这宫外山间的一个大帐就进不得?
带了几分赌气的性质,声音不免就大了些。黄德飞面上一丝笑容也无,客气但疏冷地道:“娘娘,皇上有令,奴才不敢不从。”
齐嫔眉头一皱,知道自己该乖乖等在外头,可余光瞥见那些大臣家眷瞧她的目光,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笑话她根本是个名不副实宠妃。洛阳公主好心给她递个台阶,上前扶着她劝道:“齐嫔你别太着急,适才本宫听说了,皇上并未受伤,皇上是紧张遇刺的谨嫔,所以才没心思来见旁人。”
齐嫔面容明显僵住了。洛阳的意思是,谨嫔是赵誉的自己人,而她只是个旁人?
齐嫔咬了咬牙,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就在这时,面前帘子忽然一掀,那太医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抱拳团团向众人行了礼,洛阳关切道:“谨嫔伤势如何?”
太医谨慎地道:“还要看之后的将养情形,伤处挺严重的,失血过量……”
话未说完,就见赵誉负手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月白衣袍,腰束玉带,头发半披半束,用玉簪挽着。身上沾了一团团的血污,瞧来有些可怖,面容更是一丝笑意也无:“今日围场受袭,刺客有备而来,显然事先探过围场布置,并有内应告知朕之行踪。”
齐嫔本想上来关怀两句,听他这番话一出,倒不好插嘴。赵誉顿了顿道:“黄德飞,审问情况如何?”
黄德飞道:“奴才在旁听徐统领审讯,有个刺客耐不住刑罚招了,说是他们前日就混在杂役当中……是林玉成的旧部,因不忿皇上处置……”
赵誉冷笑一声:“甚好!林党余孽果然心中不知有朕。”
众臣垂头无言,大气儿都不敢出。
赵誉又道:“负责此次外围布防的,是何人?”
黄德飞道:“内营近卫是皇上的御林,外围布防的是齐小将军……”不自觉地瞥了齐嫔一眼,果见她闻言面色一变。
赵誉笑了笑:“甚好!甚好!”
这语气却绝不是赞扬人,整个人周身都带了森冷气息,目光朝众臣扫去,谁也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人群中一个朝臣越众而出,在前给赵誉行了一礼,低声道:“皇上恕罪,适才听太医言道,谨嫔伤势凶险,如今围场药石不足,是否可先将谨嫔迁回宫中休养?”
出言之人正是苏煜扬。赵誉大手一挥:“苏卿所言甚是,黄德飞!”
“即刻备车,朕今夜便带谨嫔回宫!”
齐嫔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提出异议。赵誉道:“诸卿休息一晚,明日尽兴狩猎,夺魁者,朕有重赏。”
丢下这句话,赵誉看也未看齐嫔一眼,转头就走回了帐中。
福姐儿在榻上已经昏晕过去了,赵誉过来牵住她手,她亦没有任何知觉。
赵誉在她耳畔喃声道:“福儿,朕带你回去养伤,你好好地,快点复原才是。你记着你说过什么,要与朕生儿育女,百年好合……朕等着……等着你肚子里,有朕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封妃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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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烈火6
御书房外, 齐小将军齐莫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黄德飞瞧瞧天色,已是日暮时分,若无皇帝宣召, 外臣落日后不得留在内宫, 黄德飞叹了声, 缓步移出大殿, 在廊下躬身道:“皇上今儿在祥福宫陪伴谨嫔娘娘, 是不会出来见您了, 将军还是莫跪了,有什么话,明儿散朝再与皇上好好说?”
齐莫仰头道:“黄公公!您是皇上心腹, 最是知道皇上想法, 您给齐莫指条路,齐莫还有机会重获皇上的信任么?这回围场受袭,确是齐莫疏忽,可其中恐怕还有隐情,徐汉桥徐统领不肯将审讯详情相告,齐莫日夜难安,若是有人故意设计, 想用这次的事情离间皇上和我们齐家,这……这岂非……”
黄德飞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声音沉缓:“齐小将军,你们父子勤王有功, 皇上心里都记得。齐小将军与其纠结过去的事,不若好好想想今后如何避免再出乱子。至于皇上是什么想法,齐小将军您失言了,咱们做臣子做奴才的,如何能够揣摩圣心?唯恭顺听令,忠心舍命相报是耳。”
齐莫蹙了蹙眉头,终是无奈地拱手道了谢:“幸有公公提点。”
他与父亲好容易得来如此机会,时来运转成为天子近臣,自然不愿因这一次错漏而失去一切。但眼前明显皇上还未消气,妹妹齐嫔被独留在围场,被皇上在群臣和内眷面前舍下,还不知要如何尴尬。
他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浮尘,两腿僵硬地迈开步子去了。
出得宫门,举目就见苏煜扬在前,正欲蹬车上马,他挥了挥手:“苏大人!”
苏煜扬顿住动作,回身见是他,面色无甚变化,过来与他相互见礼。
齐莫道:“未知谨嫔娘娘伤势如何?”
福姐儿替赵誉挡了刺客一剑的事,已经四处传遍了,连太后也听说了,还特地移驾去祥福宫探望一回。
苏煜扬与他从前没什么交情,在上回林玉成谋逆案中才打了几回交道,知道他如今为布防失利之事奔走,想求赵誉原宥,淡声道:“外臣不好去后宫探望,拙荆递牌子进去瞧了回,伤情不要紧,只是精神不大好。”毕竟流了那么多的血,人虚弱得很厉害。
其实苏煜扬很清楚福姐儿不愿见他,所以推了王氏上前,福姐儿对王氏也算不上热络,可如今苏家能出面的人,也只剩下苏煜扬和王氏这一对了。自打前些日子林玉成倒台,苏煜炆作为女婿也不免焦头烂额,林氏怪罪苏家这个时候只为自保没有尽力帮助林玉成,带着幼女婉妍去了家庙,说是要为娘家父亲祈愿。
承恩伯自林家倒台后行事越发小心翼翼,如今背靠赵誉,只能谨慎处事,知道赵誉在意福姐儿,便令苏老夫人也随王氏一块儿进了宫。
当着郑玉屏等人面前,福姐儿不好给娘家人脸色瞧,强撑着身子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听苏老夫人训诫要如何尽心服侍皇上等语,心里不耐烦已极,推说伤口疼扶着曼瑶的手去歇了。
没道理这些人不把她当个人看,她还要委屈自己去奉承他们。
而今世易时移,福姐儿与赵誉有这份历经生死的情分在,苏家那些人已经再不能拿捏于她。
但这些人中,不包括苏皇后。她在宫中十余年,手上能用的人多,又还顶着皇后这顶帽子,若是想对福姐儿做点什么,只怕赵誉也来不及相救。好在如今苏皇后病重自顾不暇,她的女儿光华也被赵誉下了禁令,叫她除了坤和宫慈敬宫和自己宫里,旁的地方都不准去。
一时福姐儿门前热闹起来,才送走苏家众人,又有徐嫔、周常在亲自过来探望,夏贤妃也来过几回,偏殿摆着大堆的补品药品,都是各宫送过来的。郑玉屏笑着坐在床畔,用小铜匙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转过头来道:“如今娘娘门庭若市,比从前可不一样了。娘娘这回虽说受了伤留了疤,到底抓住了皇上的心,也算值当得很。”
在福姐儿面前,她向来是很直白的,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欲望,甘愿在福姐儿跟前做个幕僚般的人物,只求能沾光多与赵誉相处。希求圣宠并没有错,福姐儿人在祥福宫不大出门,也多得有个这样的人不时传些消息秘闻过来说给她听,一来能当个耳目,二来也能解解闷,所以福姐儿不曾赶她,待她还是挺亲切的。
听她说及自己这回受伤,福姐儿挑了挑眼帘,朝她瞥了一眼。郑玉屏面上似乎写着“心照不宣”四个大字,叫福姐儿心中一跳,有些不舒服。
当日她替赵誉挡剑,是瞅准了后头赶过来营救的侍卫距离够近,也素闻赵誉有些身手。当时情形不容多想,这一天赐良机若不牢牢抓住只怕就再也没有下一回了。与其在后宫中被慢慢磋磨没了性命,不若豁出去放手一搏。
她以为自己这些隐秘心思不会有人知道,就连赵誉也沉浸在她忘我的牺牲之中,为其颇为动容。
福姐儿心想,她对郑玉屏一直不算有好感,大抵就是因着这人太直接了。端茶抿了口,垂眸道:“本宫有些乏了。”
郑玉屏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道:“娘娘歇着吧,妾在旁陪娘娘会儿。”
福姐儿知道她是瞧这天色估摸赵誉要过来了,故而想多留片刻好叫赵誉知道她对谨嫔关怀备至。
人在手底下,总是要赏些甜头,福姐儿知道水至清无鱼的道理,不置可否地喊了曼瑶近前,自顾去里间歇了。
福姐儿和曼瑶才走进去,外头宫人就掀了帘子,笑着道:“皇上万福。”
赵誉经常出入祥福宫,宫人们在他面前行的都是常礼,也不需人传报,赵誉自顾自就走了进来。郑玉屏连忙起身,未及行礼赵誉就抬手道“免”,却未在她跟前停留,径直走去了里间。
郑玉屏在外听见赵誉低低的说话声,没一会儿曼瑶就红着脸走了出来,朝郑玉屏歉意地道:“郑贵人,皇上和我们娘娘要歇了……”
郑玉屏面色一红,撩了下耳边鬓发:“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也知道,曼瑶说两人要歇下了不过是借口罢了,这天还未黑下来呢,赵誉是不想有人在跟前扰了兴致。
郑玉屏不情愿地告辞离开。
踏着落了枫叶的宫道,才到妍宝宫前,就见一顶轿子慢悠悠地从尽头走来。郑玉屏本是想装作没瞧见,避过与那人照面,不料轿子里的人却伸出手来,“这宫里头的规矩越发差了。”
郑玉屏只得住了步子。
轿帘掀开,露出了齐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前番齐嫔落难,郑玉屏曾上门奚落过一回,当时谁能知道齐家被贬只是赵誉的计谋之一?所有人都以为齐嫔再也起不来了,齐家故意露出马脚给郑玉屏的父亲,郑玉屏的父亲也不负众望地担起了这个责任。为求效果逼真这件事只有赵齐二人知道。郑玉屏再聪明,也无法想到这是个局。齐嫔起复之后,她一直惴惴不安,知道齐嫔并非表面那般和善,一定会将前仇十倍百倍地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