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跳紧张地加速,还没缓过来,被他捏住下巴。陈执动作很粗鲁,拇指食指扣住她的脸,虎口抵着她的下巴,一哂,“一句谢谢就完了?”
他压下头,两人脸和脸的距离缩近,再缩近。林初瞳孔扩大,想往后躲却无处可躲,唇与唇之间只剩几厘米,呼吸在萦绕。
“想得美。”
他直起身,轻松托住她的身子,可以说是将她丢到了旁边的位置。
陈执关上车门。司机手疾眼快,启动车子往目的地驶去。
心想现在的小孩不得了,回去一定得调查调查家里的臭小子有没有早恋趋势。
……
车子在一家火锅店门前停下。
陈执下车的速度很快,大步流星往店里走,林初下车耽误了些时间,小跑才追上他。
二楼靠落地窗的一张大桌子,十几个男生笑着插科打诨,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们或是脸上挂彩或是身上缠着纱布。
那是因为她受的伤。
他们是为了帮陈执,但是陈执是因为她。
林初是始料未及的。因为徐逸说陈执不会轻易跟他闹掰,她从没想过陈执会因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想,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女朋友被欺负就相当于踩在他头上,或许是因为她误会他故意发了徐逸的包厢号,他想反驳什么,所以才带人收拾了徐逸。
但这些“或许”并不能安慰到她什么,无论如何,他就是因为她跟徐逸约架。两方俱伤。
他的那些伤,他会不会被退学,他打架会不会被记录在档案……
林初那三天一直在各种不好的猜测中度过,现在看到这些男生,五味成杂的滋味让她心情潮湿。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冷冷的声音,像下通告一样。
她低着头,往前走。
林初的到来让整桌人都静了。有没见过林初的男生交头接耳。
钱谦眉梢高挑,他身边的顾树低声问:“这个就是林初?”
“对,就是你那天喝醉嗷嗷地喊“嫂子劈腿了”的林初。”
顾树:“曹尼玛闭嘴!”
没人知道林初会来,有男生从旁边搬来椅子。林初看到他手上的创口贴立马将椅子接过,“我自己来,谢谢,谢谢。”
手里的椅子硬生生被林初抢走,男生傻了几秒回到座位,跟旁边的人感叹:“嫂子真的是纯正好学生啊,说的话做的事,反正整个气质感觉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林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陈执坐在她旁边。脚边一箱啤酒,他一瓶一瓶地在开酒。
长桌上三个锅,热气腾腾。林初低垂着眼,表情被遮住。
他们聊着跟徐逸的那场家,脏话荤话生动描述那天暴力的场面。
他们只被关了三天,因为徐逸那边不打算追究,因为钱谦家不好惹。
林初眸子淡下几分,隔着雾气看向正聊得起劲的他们。
画面被复制,就像当初在警察局的她跟李思巧。
“一定是误会,我们家思巧在家都很乖的。”
女人穿着端庄大方的衣服,身边站着西装革履的律师。
“我跟她爸爸并没有因为工作不管她,她成绩也好,朋友也很多的,以前都没发生过这位林初同学所说的“校园暴力”的情况。”
在场的两名警察将视线投给林初。
林曲匆匆赶来,身上胳膊上还有包馄饨时沾到的面粉。
两边人各站一边。从服装的差异,将路劈开一条裂缝。
女人列举了李思巧各种优点,末了,说道:“警察同志,你们说我们家思巧为什么要暴力她?完全没必要因为她惹得一身麻烦啊,完全不合理啊。”
林曲馄饨店的活没忙完,现在又被人用一种似是而非的“看不起”压着,觉得丢人,低声对林初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误会啊?她家那么有钱,长得好看成绩好的有什么好针对你的?”
没等到警察说这些话,林曲居然先对她说了。
林初心里在打颤,语气很平淡,她抬起打着石膏的左手,“知人,知面,不知心。李思巧就是想把我推下楼,我的手腕是因为她才骨折的。除此之外,她长达半年对我进行语言侮辱,扯我头发撕我课本等等恶劣霸凌行为。”
“这些我们年级的人都知道,但她们不敢作证,因为李思巧家有钱,李思巧男朋友又是曾经出了名的被退学的混混。但是,这个手腕上的伤就是证据。有监控记录可以证明。”
监控记录可以作证。
李思巧推她了。
只有林初知道,那个力道不足以将她推下去。
那个位置,摔下去的力度和角度,是林初精心算过的。可以让她左手骨折,但是不伤到其他。
李思巧未成年,且对她的暴力行为不足以构成犯罪。但是,李思巧的所作所为却让她在那段时间无数次想了结自己的生命。
她自杀了,李思巧是名副其实的杀人凶手,可那又怎样,她不用坐牢。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思巧渐渐忘了自己曾经在高中这样校园暴力过一个女生。
然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李思巧这个人是杀人凶手。
所以,林初要活着。
监控记录被放出来,李思巧母亲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并给林初添上了“善妒”的标签。
未成年的她,端庄得体的她的妈妈,让警察提议,你们可以尝试私下和解。
林初拒绝。
李思巧母亲提出了高额赔偿。
林曲同意。
“只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那小姑娘看着也不是什么坏孩子,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最后林初顶着这句话离开警察局。
校园暴力解决方案里的关键人物,如果在预防方案里就先有所作为。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沉默。
但是又有多少发声的人,被各种人和事,甚至是自己的亲人勒住了喉咙,不敢再发声。
这件事所带来的,是林初几次救助失败,终于放弃求助,是李思巧她们加倍的暴力……还有每每下雨,她就会疼的左手手腕。
她苦笑着对自己说:就算测量得再精确,也不知道真的从楼梯滚下去的过程会发生什么。
那个时候,她忽然看到母亲失望的眼睛,听到她说:就算你测量得再精准,你也不知道过程会发生什么,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的。你要代替我活下去。
于是林初再也不敢做伤害自己的事。
……
“嘭——嘭——”
几声脆响。
身前的桌子被放了一瓶酒,两秒后又一瓶。
钱谦放下筷子。陈执这架势明显是让林初陪着喝酒,他平时烦的时候会抽烟喝酒,但从来不要人陪。
火是朝着林初去的。
顾树刚想说话,被钱谦拦住。他们两人没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只是都不怎么都筷子了。
林初什么话都没说,拿起一瓶酒。
她大概知道了自己的酒量。上次喝一瓶没什么感觉,喝三瓶可能会微醺。
林初是奔着喝掉三瓶去的,中途都没有停。她这么喝酒,把气氛点燃了,男生们饶有兴致地都看着她。
钱谦看得起劲,脱口:“我靠没想到嫂子这么带劲,这喝酒的……”
顾树撞了下他的肩,眼神示意陈执。
陈执脸黑得难看。
钱谦噤声。
第三瓶酒还没喝完,被人一把夺走,酒瓶被重重放到桌子上,“嘭”一声响。
其余男生瞬间收起看戏的笑。
陈执扯过林初的胳膊,将她往外拉。林初一手按住桌子。
“我想把它喝完。”她低着脑袋,声音软软的,像泡了水的海绵。
第三瓶酒喝完,林初顺着他的手往座位外走。
火锅桌上,一群人面面相觑。
顾树诧异,“执哥不会真看上那个女生了吧?不然刚刚在干嘛,而且还打徐逸。他以前最不屑理得就是那个傻逼。”
钱谦撑着下巴,“执哥打人一般不要理由,但都很理所当然。”
这话一出,所有人笑了。
钱谦:“啧,反正我觉得陈执对嫂子还不是喜欢,说不上来,但看执哥的样子就不像喜欢,但又莫名挺在意的。”
有人说:“我感觉嫂子好像也不喜欢执哥。感觉她无论从气质还是说话方式,跟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初就觉得是个好学生乖乖女,想看看把她拿下她会变什么样,结果也没怎么样。”
“难不成你想看她为了执哥神魂颠倒啊?”
“原本是有这想法的,但现在觉得执哥要是能为一女生赴汤蹈火,那超级值啊!”
“得了吧,天天打赌,这么多事都你们惹出来的!”顾树说着瞪了钱谦一眼。
钱谦闻言嗤了声,“你这话什么意思,真说起来也怪你!要不是那天你喝酒喝得胃出血,我们去药房给你买药我们能碰上林初吗?”
“还特么怪我了?”顾树想打人了,“我都胃出血了!你们不带我去医院,还给我买止痛药,想我死啊?!”
“我们哪知道你胃出血,酒量不好就别喝!一喝酒就成傻逼。”
有人附和,你一句我一句,桌上氛围热闹起来。
陈执走到楼梯口就将林初的手松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火锅店。
太阳半悬,又是春日的傍晚,云和天,风和树,一切恰到好处。
陈执声音冷得可以滴水,“地址。”
他要送她回家。她对着手心呼了口气,就这样带着一身酒味回家肯定会被姑姑指责,姑姑百分之百会告诉爸爸。
“我身上有酒味……”她又补充,“但我没醉。”
只是视线有些飘忽,但她脑子仍然清醒。
她仰脸看他,“我有些饿了,你想去吃饭吗?”
陈执不说话,片刻,冷淡睨她一眼,“吃什么?”
她轻声说:“想吃一重拉面。”
他刚刚没吃任何东西,她觉得,他此刻最想吃的应该就是那家的番茄青菜面。
陈执:“我不在那家的店里吃。”
她微滞。
那就是……要打包回他家吃的意思?
“你想好了,你今天又喝了酒。”陈执手插着口袋,一字一顿,语气嘲弄,“小心我对你做什么。”
她抿紧唇。
他冷漠的声音继续,“不过,不管你想没想好,你今天都必须去。”
“有的事,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想清楚。”
他叫的出租停到路边,提步走过去,背影高瘦,黄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
林初闭上眼,在那一刻,她在心里说:有的事从一开始就应该想清楚?如果不是你们拿我打赌,我怎么会跟你们扯上关系?
一年多的校园暴力压在她身上。而他和他的兄弟们,跟她只是见了一面的人,他们却以那么轻松的姿态拿她打赌,用五百块赌他能不能跟她谈恋爱,谈满两个月。
在公交车上看到伞上他的血,冲下车去那个巷子找到他,帮他处理额头被啤酒瓶砸破的伤口。
决定做出这一系列举动,只用了乘客上下车的半分多钟。
他们拿她打赌,想要欺骗她感情跟她谈满两个月,再甩了她,她摆脱不了他们的赌,决定先掌握主动权才下的车。
林初睁开眼,往前走了一步。
后来,他主动帮她教训了李思巧她们。她们惨叫着,她们也会疼,疼得满地打滚,还要惊扰地上的灰尘。
或许他们会放过她,她拒绝跟他在一起,他答应,那个赌像不存在。
但是,李思巧会将受过的疼痛加倍还给她。跟他在一起,教室只是学习的地方,洗手间只是上厕所的地方,小树林只是休息的地方。
她想得很清楚。她需要他带来的好处。
林初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出租车门前。
现在发生了徐逸的事,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如果今天分手,明天就是地狱。
这一路走过来她的选择好像没出错。
林初侧身坐进出租车,他低着头在玩手机,眼不抬一下。
他看不到的一面,她嘴角牵起苦涩的弧度。
但好像有什么就是错了。
车门关上的一刻,街上路灯霎时亮起。一个眨眼的时间,橘红色映在车窗上,酒意让林初视线模糊,光线像钻石在闪烁。
林初想到那把金色小剪刀——那天去他家,那把没派上用场的尖头小剪刀。
今天她没带出来。
如果带出来了,她莫名觉得……这次也不会派上用场。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人,不躲藏视线地一直看着。他散散地靠着椅背,在玩游戏。忽然打开一半车窗。
傍晚的风灌进来。
她被吹得一个激灵,然后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她带着剪刀去他家,防止他的侵犯。
如果他做了,那把剪刀会刺向他的颈动脉,如果不行,就会刺向她自己的。
他没做,那把剪刀不会上场。
她在赌。
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是把赌压在他身上,让自己被动。
她居然在赌他会不会做出泯灭人性的事。
……
出租车停在距离一重拉面十几米的位置。
即将走到面店,她问他,“你是还要吃番茄青菜面吗?”
陈执:“那家店我只吃它。”
她点点头。
他忽然加快速度往前走,她眼睁睁看他路过一重拉面。
林初在原地茫然地站了几秒。最后兀自走进店里。
推门进入的一刻,手机的消息声随着门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