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率考不上什么大学专科,也不打算继续上学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他很沉重,你还年轻,你帮不了他什么,我能理解你那种想帮他的心理,但你还是好好上学吧,也算是帮他,让他不要因为耽误了你而再背一个责任。”
……
乌云终于被闪雷唤醒,大滴大滴的雨砸下来,噼里啪啦。
林初坐在公交车里,将车窗开了一条细缝,新鲜的风将肺洗了一遍,满腔的清新。
林初闭着眼深呼吸,报站报到了“日楠广场”,她下车,准备同站换乘到家的公交。
秦任的话在无聊的等车期间再次回荡。
林初一直给陈执贴着标签。
第一次见到他跟他的朋友,他们一身酒味,他满天黄发叼着烟,她看气场就将他们跟“李思巧”化为一类。都是混混。
第二次她在巷子里听到他们拿自己打赌,她将他们彻底跟“李思巧”混为一谈。都是作恶的混混。
后来陈执在她心里就有了标签:
花心不良有钱被放养
这些标签被她钉在他身上,一直没有消失,直到今天秦任说了那些话。
原来不是被放养……是没人养。
难怪她问他,如果被人校园暴力,他会怎么样,他一秒没有犹豫地说:他们早被我弄死了。
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东西,没必要对这个世界手下留情。
这样的人什么都可能做出来。
就像是亡命徒。
林初最清楚这一点了。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还在,她那把藏起来的刀早就无数次地捅向李思巧她们。
但是她不能,爸爸还在,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爸爸绝对活不下去了……她再也没有脸面面对妈妈……
-
林初放弃了再去接近陈执,跟他“谈和”。
一方面知道他的遭遇,不想跟那样的“亡命徒”打交道。
一方面是接近陈执的方法她只能想到抓住他缺爱的点。但是她不想利用这点。
而且他的确沉重,还有一个月不到,她不想付出那么多,更不想让彼此的纠葛更深。而且,未必对他有效。
所以林初决定放宽心,能过一天是一天。
然后林初发现,他的钥匙还在自己这。
她是不打算去他家了,本来想快递给他,但又觉得他可能早忘了她的存在,寄过去反倒提醒他。
于是决定高考后再还给他。
之后的几天依旧无事发生。林初白天在学校学习,放学也在学校学习,一直学到保安来关门。
生活被试卷填满,吃的东西是试卷,洗澡的水是试卷。
林初因这样的充实感而兴奋。她期待收获的那天。
天气不再无常,暖阳的天持续了好几天。
然而人生无常。
林初就像以前那样走路。
吃完午饭,捧着数学试题往教室走,就像以前那样。
从食堂走到图书馆,从图书馆走到小花园,再走到教学楼,再走到高三的楼层。
“啪——”
“呜呜呜……咳咳、咳呜呜……”
“贱人不许哭!再哭一个试试?妈的哭得丑死了!”
“平时不挺傲的跟公鸡似的?哭个屁啊。”
“可不就是鸡吗?哈哈哈——”
林初脚步僵在一节台阶上。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
一年多来,比任课老师的声音还要让她熟悉。
高三的楼层在最高层,而在楼梯的拐角还要多出半节台阶,是通往楼顶的。
李思巧几人就站在那半节台阶上,墙角缩着一个女生。
林初只看到那个女生的侧脸。
是二班的女生。成绩一直在年级前三。
女生身体在颤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打起来比林初有趣了,林初我早特么打腻了,终于可以换一个了!看看这个多会哭啊,林初屁也不会放一个。”李思巧满脸的成就感。
她的好友闻言连忙扯了扯她,“巧姐,还是别说那个比较好——”
“曹尼玛我怕她啊!”李思巧怒吼,一边骂一边用拳头往女生身上打,“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去死吧去死吧!”
甩耳光,拽头发,扯衣服,拧人。
李思巧的打人程序。
林初看着斜上角的她们,被暴力的记忆如同洪水将她淹没,恐惧感密密麻麻地爬满皮肤。
她的身体如同被注入了水泥,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李思巧打累了,甩着手倚到旁边喘气。
露出的一条缝,女生整个人彻底暴露在林初眼中。
像把刀在搅她。
女生满眼通红,眼泪如前几日的大雨往下砸。她抹了把乱糟糟的泪和鼻涕,手随即被“啪——”一下拍开。
“谁特么让你动了?”
林初看到女生眼底一闪而过的恨。她快速看了眼楼下,眼里的恨如熊熊烈火,手握成拳细瘦的小臂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抬起推过去。
林初浑身一颤,倒抽一口凉气。
“李思巧。”
李思巧身形一僵,眯眸回头。
林初放缓呼吸,慢慢走上台阶,她神情极淡的跟李思巧对视了两秒,而后将视线转移到那个女生身上。
女生脸上的恨已经被错愕代替。
林初朝她伸手,“不是说要帮我补习吗?”
女生愣愣地看着她,不会动弹。
林初走上两个台阶,拉住她的手就走。
没有人拦。
林初转身之际,想到了那个小树林里,将她带走的男生。
-
天气愈热,傍晚的夕阳越来越依恋这片天空。
林初放学没在学校复习,背起书包直接离开。
“林初你今天不留在学校复习吗?”童倩追上来问她。
她回头,“有点事。”
童倩有些遗憾,“好吧,那拜拜。”
“嗯。”
林初走出校门,然后开始跑,越跑越快,直到跑到那个大转门,她刹住脚步,走进转门的隔间,顺着前面一个老人的速度慢慢地走。
比起被暴力,等待被暴力,猜测什么时候被暴力的时间更煎熬。
此刻被夹在转门前后的铁栏杆之间,她慢慢地呼吸上来,往前走。
第39章
林初走出转门,小跑起来,一直跑到他家单元门前,双脚稳稳踩在地上,她抬起手,没有一丝犹豫按下门铃。
声音在震颤空气。
一秒,两秒,好一会……一直到门铃声自动停下。
林初有些无力地蹲下,抬手挡住眼,看阳光圈在手腕。
这个点他应该还没回来。
向西的一条路,没有任何遮挡物,太阳光盖在身上,陈执被那光晃得微微眯起眼。他半耷着脑袋,拖拖拉拉往家走。
两米的距离,他终于注意到门前的女生。
林初与此同时也注意到他,两人目光交接。
红彤彤的暖阳下,碰撞不出温存。
他先移开眼,目光很薄很凉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她身边。
林初这时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除去脸上新多出来的伤,他胳膊上几道被圆柱形东西砸后留下的淤青,还有……他左手的纱布。
伤还没有好。
他从没让她看到过那个伤,它被洁白的纱布妥善包着,林初不知道它长什么。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了……就是刀伤了。因为有血染开了纱布。
林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忘了,慢慢站起来,眼睛盯着他的左手挪不开,“你的手……”
他侧头,黑白分明的眼好像在看她又不是在看她,“挡着路了。”
林初要说的话被堵回去,她抿紧唇,往旁边让开。
陈执开了锁往里走,没管身后的单元门是开是关。林初紧跟着拉住门,跟在他身后。
他打开了家门,没有回头。
林初在他进门前,用胳膊抵住门。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放开。”他冷冷说,脱鞋进屋。
林初担心他关门,将手挡在门框上,想到上次秦任手差点被夹到,心有余悸地蜷起指头,仍没移开。
陈执没兴趣浪费表情一样的淡漠,“松手。”
她不动。
他淡淡补充:“我想关门有的是办法关上。”
林初闻言敛起眉,直接走进他家,他站得离门口挺近,她为了方便关门站得离他很近。
“嘭——”
门被林初反手关上。
她仰着脸跟他对视。
陈执低着眸睥睨她,一字一顿,“什么意思?”
林初没回答他的话,伸手拉过他的胳膊。受伤的手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白色纱布浸染的血尚湿润,伤口是不久前裂开的。
她皱紧眉,握着他胳膊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我们去医院吧。”她声音干涩。
陈执将她的手挥开,冷笑,“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林初不知道他的伤势到底如何,但觉得肯定严重。
“陈执你这样可能会感染的,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轮不到你管。”他往里面走,下逐客令,“出去。”
林初往前挪了两步,“但是,你这个伤是因为我……”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窝在沙发上,哂笑着。
她对他眼底的嘲弄视而不见,屏着气走到他面前,认真说:“无论如何都有我的责任,如果你不想去,那让我帮你处理伤口吧,你自己单手处理不方便的。”
陈执脸上的情绪淡去,黑眸擒着她,须臾,扯了扯嘴角,透了股恶劣,“行啊。”
他根本不管手上的伤,双手一撑,从沙发上坐起来,将纱布粗鲁地扯开。
纱布褪去,伤口暴露。
林初看到躺在手心的那道刀伤,心头在打颤。
他冷声催促:“快点。”
林初动动脚尖,努力平复心情,轻问:“你家的医药用品在哪?”
他俯身拉开茶几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袋子,袋子里全是消毒用品。
林初记得这个袋子。
这是当初还没在一起时,她给他的。
林初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将袋子里需要用到的消毒用品一一摆出在桌子上。
伤口缝了针,裂开的情况并不严重,但仍在流血。
林初觉得那血烫手。
她擦血都不敢用力,心里五味成杂,酸和涩交杂,又像有一只手在拧她的心脏,她绷着神经,背脊更是绷得直直的。
陈执:“快点。”
林初的动作很小心,于是也很慢,额头不断浮出细密的汗。
消毒完成,伤口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但终究是刀伤。
林初捏着纱布,想象那该有多疼。
为什么,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又为什么没有说过一次。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对不起……”
她如鲠在喉,眼里满满的内疚歉意,他看得清清楚楚,越看越觉得可笑。
她总能轻而易举让他不爽。
“你还有事吗?”他神情里流露出不耐,“没事就滚。”
林初闭上眼,不愿意说的话好像不得不说,好像被逼进死胡同。
但是谁逼进去的呢。
“陈执,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陈执一顿。
林初坐在沙发上收紧腿,裤子口袋里的剪刀穿过裤子,尖头扎进肉里,她继续收紧腿,声音很轻:“那我把钥匙还给你。”
说完,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小串钥匙,看了眼桌面,最后将手伸到他面前。
他脸色冰冷,像搅碎了的冰,眼底有暗涌翻腾。
他不接,林初的手就一直那样举着。
僵持了好一会,他依旧不接。她抬眸,缓缓说:“你生气了。”
陈执表情出现破裂,冷笑着攥住她的手腕,“你以为你是谁?”
“你没说分手,我就觉得我还是你女朋友。”她被他捏痛,不禁皱起眉头又立马松开,语调轻缓:“陈执,男女朋友一定要做那些亲密举动吗?”
他的思绪停在她前一句话。
林初小心翼翼看着他,“如果我说,我觉得我们还小不应该做那些……至少要高中毕业才可以,你愿意信我吗?”
陈执嗤笑,“玩我呢?”
林初呼吸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是像之前那样担心他看破她,而是无地自容。
她能感觉到剪刀将她的腿戳破了,于是她想到他手上的刀伤。相比较根本不值一提。
林初闭眼打断一切纷扰的思绪。
一切从那个赌开始,如果没有听到那个赌,她就不会下车去小巷找他,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可是已经听到了,已经发生了。
而且如果她没听到,他应那个赌约来招惹她,以她当时的境遇,他突然出现拯救她帮她解决李思巧那些人,她又不知道他是为了打赌,那他在她心里绝对是救命英雄,再严重一些的话,就……
他们用打赌的方式招惹不相干的女生,让女生喜欢上他们,到了赌约期限再甩掉。
不管他现在还想不想继续那个赌,但许多事因他的那个赌而起,错误已经开始了,覆水难收,那他就要承受,她也要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