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敛眉,“你喝酒了?”
陈执眉头微动,看向她握着自己的手,没说话。
林初想到他临走前的话,无力抿了抿唇。
“我是不够资格管你,但是伤在你身上。陈执,身体是你的,疼也是你的,你这个时候不能喝酒不知道吗?”
陈执歪着头凉凉地看她,一字一顿,“不知道。”
林初一噎。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了。”
陈执冷笑,“你说什么我都要信?”
林初脸色微白,摇头,“不用。”
她松开他的手,“你不用什么都信我,也不应该信我……但是我觉得,如果是对你好的,你还是信一下吧。”
陈执不说话了,立在一旁看她。
客厅陷入一种怪异的氛围中。
好一会都没有人说话。
林初想到了徐逸。想到那天在足球场的事情。
如果徐逸没掏出那把刀,事情应该不会变成那样。
大概会是什么样?
他们被陈执打倒在地,身上没有刀,打不过陈执无力反抗,便装晕或逃走。陈执把她身上的绳子解掉,两人离开。
事情之后,陈执或许会找自己的兄弟再收拾徐逸他们一顿。但绝对不会报警。
而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徐逸没拿出那把刀,那天在足球场的事就是件“小事”。
但是他拿出来了,还刺伤了人。本来他们只是想“教训”别人,现在要受几年牢狱之灾。
有些事情的发生是完全预料不到的。
她不想走到那条黑路上,也不想看到他走上那条路,越陷越深。
“徐逸他们坐牢了。”林初抬起头说。
他的神情没有变化。
林初:“如果当时他没有拿出那把刀,那件事就是小事,他们不会坐牢,那件事就轻飘飘过去了。但是他拿出来了,还伤了你。”
她伸出手,往前探出,最后拉住他的手。
“我不喜欢那种他们混的环境,我觉得很黑很压抑,什么都看不清,即使不做什么,但是只要待在那种环境里,就觉得人会坏掉。”
她的心脏在往下坠,觉得很无力,于是更用力抓住他。
“陈执,坏人真的可以很坏,坏得无可救药,他们本来就在地狱,只会拖着干净的人下去……”
陈执眉眼微动,终于有了反应,似笑非笑说:“那我算什么?”
林初:“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当笑话听,“是么?”
她还是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没反应。
林初:“所以,你能远离那些坏人,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好吗?”
陈执随意的口吻,“我保证不了。”
林初垂下眸,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下滑,荡回腿边。
陈执眯了下眸,有些烦躁。
林初最后没再说什么,跟他道别离开了。
陈执独自站在客厅,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手指动了一下。
没一会,外面大门的关门声也响起,他一瞬提步,走到门前握住门把,还没使力,又停下了动作。
最后还是没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
第二天早上,林初像往常一样准时去到陈执家。
刚将早餐放到茶几上,还没敲他房门,房门被他从里面打开了。
陈执站在卧室门口,黄发翘着,翘成了一片片羽毛,漆黑的眼睛朦胧的水感。
林初指了指早餐,“趁热吃吧。”
陈执走过去打开盖子,慢条斯理吃起来。
……
中午吃完饭,午休十五分钟。
午休结束,陈执一睁开眼,看到站在茶几边的林初。
“你想养鱼吗?”
她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陈执没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意思,从沙发上坐起身。
林初坐到空出来的沙发上,面朝着他说:“如果你觉得无聊,就可以养鱼。”
他闻言没给予回应。
林初等了会,兀自点点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们等会去买鱼?”
陈执终于给了反应,“等会?”
她“嗯”了声,粉唇微微上扬,“等会我们一起去花鸟市场。”
……
正是上班日,花鸟市场的人并不多。
进去第一家是个花店,五彩缤纷的花簇拥在一起,盛满整个门店。
林初停下,“要买些盆栽吗?”
陈执扫一眼,“随你。”
她没在意他的态度,最后挑了几盆叫不上名字,但是很好看的花。又挑了两盆多肉。
小巧的多肉植物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林初举到他面前,说:“一盆放在客厅,一盆放在你的床头柜上。”
陈执低眸,“一盆放你家。”
“嗯?”她转了转花盆,笑着点头,“好。”
再往里走,许多小动物,有老板看到他们,招呼他们停下看看。
林初看了眼陈执,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到一家卖小金鱼的店。
老板见到两人,问:“买鱼?要几只啊?自己挑。”
林初探着头往大鱼缸里看。
目光很快锁定一只黑色蝶尾龙睛。
她指向那只鱼,转头想问陈执,看到他的一刻话止住。
少年立在另一个大鱼缸前,手揣着裤子口袋,弓着腰低头在看鱼,神情专注。
他今天穿了件纯白的T恤,宽宽松松没有任何图案,浅色的五分牛仔裤下是肌肉匀称的小腿,带着少年的韧性和精瘦感。
林初轻脚走过去,微微倾斜脑袋,看他专注的侧脸。
侧脸线条流畅得像漫画里的人,眼尾细细长长,冷白的皮肤很干净,整个人背对着阳光,多了几分通透感与柔和,浅黄色的发蓬蓬松松,懒懒垂在眉眼。
好像是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少年。正值十七岁的少年。
纯粹的,清新的,阳光下的味道。
满是生机,能够拥有未来的气息。
陈执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睨向她,对上她亮晶晶的眼,顿了顿。
又转回头,看鱼缸,问:“选好了?”
林初点头,“选好了一只。我们买两只,还有一只你选?”
陈执背过身走到店门口,淡说:“两只都是你选。”
林初没再说,选了两只蝶尾金鱼,一只黑色,一只红色。
从店里买了个不大不小的鱼缸,又买了些小石子和水草。要了几袋水。
回去后,林初将花盆摆在院子里,留了两盆摆在客厅,多肉放到他床头。
……
放电视的地方安置了鱼缸,两盆植物各摆在客厅两边,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空荡沉寂的房间添了几分生机。
林初趴在鱼缸边,想到以前的事,缓缓说:“高一的时候我还没转学过来,有一次秋游学校安排我们爬山,在山下我们看到了游玩的区域,里面有可以钓小金鱼的地方。”
“但是导游不让我们玩,让我们先爬山,好不容易爬了山又要下山,下山下了一半又开始下小雨,走了一路头发都半湿了,那个时候秋天了,还挺冷的。”
“一天的游玩快结束了,我们回到那个可以钓鱼的地方,不知道谁说的可以跳进水池里面抓鱼,我们班的男生就都跳进去了,还说不让女生下去,我们的鱼他们负责了。”
林初说着,嘴角弯起,声音慢慢染上笑意,“有点忘了,我有没有下去捉鱼,可能是那天雨越来越大,反正记得回家了发现我的鞋都湿透了,脚被泡得很白很白。”
陈执坐在沙发上,静静听她说这些过往,目光深邃不明。
听到最后一句,目光移到她白皙的手腕脚踝。
鱼缸里,两只鱼在水草间游来游去,林初手撑着鱼缸,将下巴垫在手背上,歪头往里看。
“记得抓完鱼后,有的人拎着袋子,有的人拿着小盒子。班主任让我们排队,但我们没人听,顶着雨往大巴车走,路上男生女生分着吃薄荷味的口香糖……”
林初没继续说下去。
没说那些鱼部分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就死了,部分第二天就死了。
所以从那以后,她在公园或者某些场所,看到有人卖装在小盒子里的金鱼,都会刻意不去看,也不愿意见到身边的人买。
因为养不活。买了也活不了几天。
林初朝水面吹了口气,波澜一道道荡开。
-
陈执学习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强,基础知识巩固稳后,部分新知识他可以自学。
又一个单元学完,林初将试卷递给他。
他在对面做,她靠在椅背上看。
做完一面,他抬起胳膊,翻了个页,她盯着他的动作,忽然说:“如果我们是同桌,你只能坐在我左边。”
陈执停下写字。
林初轻笑,“因为你是左撇子,如果你坐在我右边,写字的时候我们的胳膊会撞在一起。”
她的笑很柔地蔓延,五官温和,像开在春风里的第一枝花。
陈执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抓着,酸酸胀胀,有点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想起那天她提到高一秋游的事。
陈执不会去幻想过去,他懒得去想,因为浪费时间又没意义。
但是这一刻,他不受控制地在想——
如果他们在一个高中上学。
阳光与风透过他们身侧的窗户溜进来,空气带着太阳的干燥,却不闷热,风轻轻吹拂,试卷的一角被掀起,奏出小曲儿。
太阳的光,风里的植物味,她柔和的笑容。
这一切让陈执意识到,这是个暑假。
那些过往在他心头冲撞。
那个父亲殉职的夏天,那个母亲改嫁的夏天,那个放弃中考的夏天。
如果他好好中考,肯定会去一中。
或许他不会注意到她……
陈执低笑声,否认了。
他一定会注意到她。
因为那次雨夜在药店外,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奇怪的清晰地记住了她。
如果他真的去了一中,或许是她不会注意到他。
但他一定有办法让她主动注意他。
如果她搬家,转学去了三中。他也一定会追过去。
然后呢……
眼前出现一只白皙的手,敲了敲他身前桌子上的试卷。
“陈执?在想什么?做题了。”
陈执顺着那只手看过去。
那些抓不住的曾经,已经丢失了改变不了的曾经,在某个瞬间,让陈执知道,还有未来可以抓住。
未来还没发生,有无数种可能。
“林初。”
他声音突然认真,低低的像敲在耳边。
林初:“嗯?”
陈执看着她,声音低而清晰,“我会好好复读。”
……
林初觉得心情是样很奇怪的东西。
为什么突然一下心情就好了,然后看到什么都会觉得轻松。
晚上回到家,林初笑容不自觉扩大,走过去扶着厨房门朝里面说:“爸爸姑姑我回来了。”
两人齐齐看来,眼底皆有诧异。
林初笑着说:“我先上楼了。”
林趋胳膊撞了撞林曲,“看见没?心情好像特别好的样子!”
林曲反应比林趋大,格外感性,认真说:“我真的真的好久没见到小初这样笑了!”
两人在厨房聊起来。
林初洗完澡,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橘色的灯光落在多肉植物上。
她撑着下巴看了会,手机铃声突然作响。她捞过手机,看一眼来电人接通。
“林亦舟?”
“嗯,是我,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她举起胳膊,手腕上的伤应该可以带个护腕遮住,这样他们就看不到了。想到这,她浅浅弯唇,说:“上次你说……”
话还没有说完,被林亦舟的话打断,“小愿出国了。”
无形的一根弦崩断,维持笑容的一根筋也被扯断,笑容垮了下去。
林亦舟声音很沉重,“我都告诉他们了,但是他们……生你的气,我给不了理由解释为什么你不告而别,一直不来找我们,又为什么毕业了也不来见我们……”
“小愿是想来见你的,但是那天她突然跟我说她害怕,她不想去追究你的不告而别。但是她怕你变了,她说你们以前的关系太好了,如果再次见面,找不到话只能尴尬坐着,她高中美好的记忆算是毁了……”
林初闭上眼,睫毛不受控制颤抖。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闭上眼睛,折磨神经的都是那些不堪又可怖的画面。
此刻变成了那一年,最美好的时光。
但是都过去了……
林亦舟闷闷地说:“我不知道你的家庭地址,小愿有东西要寄给你,便直接寄到了三中,你可以去附近代收站领。”
林初五指收拢,抓住床单。
其实如果他问她,她是愿意告诉他们家庭地址的……
但是他没问。他应该认为她不会说。
大概在他们心里,她选择了远离。
林亦舟:“大家让我恭喜你考了高分,都说你肯定能考上暄城大学,提前为你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