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志揉了揉被拍得发疼的胳膊,面不改色迎了上去。
“王妃,良种……”
“良种很好。”叶芷清看着他笑道,“你们的差事办得很好,陛下龙心大悦,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你们。另外,你和令夫人官升八品,成为上林苑丞,以后专门负责良种事宜。”
听到这话,徐妻不如捂住了嘴,眼里满是惊喜。而徐远志却直愣愣的,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何表情。
还是他的妻子在旁边踹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道:“下官在清风楼订了宴席,还请叶大人和苑守大人赏光。”
徐妻也跟着道:“叶夫人下……下官已经让人去请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你们原来都已经安排好了,那我却之不恭。”叶芷清心情也很不错,对于同事之间的聚餐,她还是挺期待的。
苑守则有些懊恼道:“徐大人你想的比我周到多了,我本来还想今天中午我来请客呢。”
“苑守大人又何必着急,暖房的工匠们也是功臣,不如让他们一并过来,你和徐大人一起请客好了。”叶芷清道。
工匠们并没有得到赏赐,不过他们有建造暖房的手艺,想来接下来应该不愁外快。
清风楼的一座宴席变成了三桌,工匠们在知道徐夫人也跟着升了官之后,不免多打听了几句。
“这女子也能当官的话,老许你也能让你女儿来试试了。”有人道。
叶芷清在旁边听后,不免注意了一下。苑守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知道她对这事有兴趣,当即在旁边解释道:“许师傅是漆匠,家传的,拿手绝活就是漆制的好,宫中大殿的不少刷漆的地方就是许师傅他们家做的。到了这许师傅这代,一直没个男丁,家里只有女孩儿。
许师傅本想收徒,将衣钵传承下去,但是他的小女儿在制漆方便却很有灵性,比起许师傅收的徒弟都要好。许师傅回头退了,他这个位置现在还没确定留给谁,正考虑着呢。”
叶芷清又看了眼隔壁桌喝酒的老头,微微颔首,没插手这事。
酒酣宴畅之际,外面来了人。魏紫也在席间,她知道后,先悄悄去了外面。
没一会儿,她再次进来,趁着大家在聊天的时候,在叶芷清耳边低语道:“姑娘,杨阁老派人来请您过去。”
杨阁老,杨道应?
叶芷清心知,崔义之的事看样子也是今天一并到了。
“我知道了。”叶芷清道,然后对苑守等人道:“府中临时有事,我得先走一步了,诸位还请尽兴。”
苑守忙道:“叶大人您放心,这些客人都交给下官,您尽管忙去吧。”
徐妻也道:“叶夫人我们会安全将她送回府的。”
叶芷清这才朝着他们点点头,带着姚黄魏紫走了。
出了酒楼,来接她的马车,叶芷清长长出了口气。
崔义之说是求她出手相助,相应的也是在给她机会。这件事若是处理好了,会是另外一个惊喜。
……
马车到刑部之后,叶芷清被领着去了办事处,一进里面,杨道应正在看着卷宗。杨道应两侧,七八个官吏都坐在那,看他们的身上的袍服,大多品阶不低。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叶芷清现在只是从七品小官,但她同时又是超品外命妇,除却圣人和太后,面见其他人都可以不用行大礼。
杨道应手里卷宗未放,眼皮掀起看了面前的人半晌,才道:“叶大人来了,请坐。”
话音落下,旁边已经有大员给叶芷清搬了椅子。
在边上看到这一幕的小吏们不由咋舌,他们这是连搬椅子的资格都没啊。
见叶芷清坐下后,杨道应就开门见山,“叶大人应该知道恭王妃和离一案的事吧。此案崔侍郎力荐叶大人为辅审,不过本官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担起这个职责,所以有些考核就很有必要。不知叶大人你可否准备好了?”
杨道应的三角眼总免不了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叶芷清觉得他管着刑事,也不是没有理由。
“下官已经准备好了。”叶芷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事实上,从恭王妃第一次请旨和离时,她就已经在准备着了。
想要沾手这事,最起码的《大周律》肯定要过关,再接着就是一些经典案例得要剖析清楚。前面的,需要她自己去奋斗,后面的有风清在帮着,也算是勉强过了关。
她不是全能型的人才,又是半路出道,在这方面做不到专业,不过料想杨道应应该不会过分为难她……
“那就好。在场一共九位大人,一人出三道题,你只要答对一半,本官就应了崔义之的请求。”杨道应道。
“是。”
……
与此同时,崔义之正在自己的桌案前办公。
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很多事情要和新人交接,因此分外忙碌。
前来交接他的官吏见他如此,不由提醒他道:“杨阁老已经在考叶大人了,崔大人你也不去瞧一瞧?”
“没什么好看的。”崔义之手里动作不停,“谁都知道,叶大人是我求来的。她既然答应了我,那肯定会尽力而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崔大人很信任叶大人哪,”那人道,“不知情的人,还真不会想到你们其实是生死仇敌。”
崔义之将手里的卷宗往那人面前重重一放,道:“这些都是我整理出来还未解决的案子,以后就辛苦赵大人你了。还有,我算是有些明白为何大人你在刑部这么久都还没挪过位置了,非黑即白、是敌非友,大概只有未出世的年轻人才会这么单纯吧。”
那人被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气氛瞬间冻住。
将手里的事情大概交接完之后,崔义之朝着外面走去。
刚出门,外面就有小吏过来通风报信:“崔大人,叶大人那边通过了。”
九个人,二十七道题,答对一半就算过。这会儿问题其实还没问完,不过叶芷清已经对了十四道,那后面答不答都已经过了。
“真的?”崔义之当即塞了笔银子给那小吏,“辛苦了,去喝点酒暖暖身子。”
“好的,多谢崔大人。”小吏笑着退了下去,而崔义之则往官衙办事处快步走去。
等他到时,杨道应正带着人离开。崔义之避到了一边,心里却是涌出一抹难言的感激。
杨阁老对贤王不喜,他若是非要阻止叶芷清手伸到刑部,那今日的考核就不会怎么顺利。
但是杨阁老却还是退了一步,愿意帮他一把。这份情,他无论如何,都会铭记于心。
“人已经走远了。”叶芷清双手揣在兔毛兜里,走到崔义之的面前提醒道。
崔义之站直了身体,见影壁处果然无人后,这才又对叶芷清道:“我妹妹的案子,还请叶大人多多费心。”
“我只能尽力而为,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准备一笔银子。”
崔义之不解:“怎么?”
“回头你就知道了。”叶芷清道。
……
和离案放在三天后的下午审,主审叶芷清也见过一回,那是一位和杨道应有相同气质的老头,看面相挺刻薄的,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刻板”两个字写在脸上。
回到家后,叶芷清问风清对这人了解有多少,风清印象也不深,“据说这人几乎没有办错过案,因为他只严苛的按照大律来。”
“看来确实是个非常古板的老头。”叶芷清有些头疼道。
次日,她亲自去了一趟恭王府。
和贤王府的生机勃勃不同,恭王府要萧条很多,不仅仅是府邸上的,里面的下人也给人一种疲懒之态。
“让你见笑了。”恭王妃自嘲道,“在这种地方,留下来都是在熬日子,所以请不要怪他们。”
“我明白。”叶芷清道。
毫无希望地活着,无异于行尸走肉。
“去我院子里吧。”恭王妃道,“昨夜又下的雪,我刚采完梅蕊中的新雪,你就来了,这茶和该是你的。”
“那我却之不恭。”
恭王妃的院子距离正院不远,和院子外面相比,里面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枯藤制成的秋千上堆着雪,旁边的石桌上还放着棋盘。角落里的竹子被砍了些许,变成了屋檐下的竹帘。
进了屋,桌子上摆着玉石鱼缸,里面有几尾游鱼正吐着泡泡;桌案的一侧,放着半人高的美人壶,里面插着半开的梅枝。
“恭王妃过得雅致。”看到这一副景象,叶芷清就觉得,就算没有和离成功,恭王妃也一样会过得很好。
“不过是闲来无事,瞎折腾罢了。”恭王妃道,“不过我却没有想到,最后来帮我的人,竟然会是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
当日叶芷清成亲,她去添妆,为这也是不想让那些珍宝落入让她恶心的人的手里。
“这是崔大人的请求,我很难不动心。”叶芷清道,“你知道的,若是能得崔义之一个人情,或许将来我们能省下很多麻烦。”
见她谈到哥哥,恭王妃的眼睛里有一丝落寞,“听说我哥哥他上元节后就要离开京城了?”
“对。这一去,少说得五六年回不来。杨阁老也是想磨练他,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唯一不太好的,可能就是你们兄妹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见了。”叶芷清道,“当然,你若是能从这牢笼里离开的话,你跟着他一起离京,那就没有离别的烦恼了。”
“我真的能离开这里吗?”恭王妃看着叶芷清道。
“这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决心了。”叶芷清没给予保证。
有些事情,总得要既得利益者去努力。
“我觉得悬。”恭王妃不介意泼冷水,“两位太后绝对不会同意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而周礼……他更不可能让他的陪葬品离开。这里被困着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被逼疯。”
“所以你会请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崔大人是吗?”叶芷清道,“既然如此,那我觉得这件案子你也没有必要挣扎了。你既然愿意这辈子都被困在这鬼地方,那就被困着吧。自己都不愿意从井里爬出来,别人再用力用的如何。”
说完,叶芷清茶也不喝茶,直接站了起来就要走,“今天这一趟我开始白来了,我们三天后再见。”
恭王妃没想到才聊到一半,两人就话不投机。眼看着叶芷清离去,她竟然连挽留的借口都没有。
请旨和离,她确实是因为哥哥。
她想让哥哥过得轻松一点,至少有些事情他去努力了。
但是,这当中真的就没她自己的一点私心?
恭王妃坐在那久久没动。
……
三日很快过去。
这次和离案非同一般,因此案审的地方放在宫中内廷,圣人和两位太后都在,辅政大臣来了两位。其余的闲杂人等都不在,只有主审官和辅审官,以及崔义之。
殿内,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的恭王也出现了——他坐在轮椅当中,脖子似乎没有力气,脑袋也往另外一边倾斜。
看他这样子,别说是在人前了,只怕连活着都很费力。
至于另外一位当事人恭王妃则一身素雅,和恭王距离有三步远,自从进殿开始,看都没看他一眼。
案审开始之后,主审一直在问话,叶芷清身为辅审则始终一言不发。
有时候主审也会询问叶芷清的意见,但是叶芷清都只表示“听大人你的”。
她这态度,与撂挑子不干无异。其他人什么心思不说,两宫太后至少是满意的。
在她们看来,叶芷清就算再能干,终归也只是个女人,不敢过分去触及底线。
而旁边,崔义之在叶芷清始终一言不发之后,也渐渐变了脸色。
他是希望叶芷清来帮自己一把,而不是让她过来白白浪费这个机会的。
杨道应见状,问风清:“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得他给个机会给崔义之,叶芷清如此不靠谱,他自然也心生不悦。
风清却道:“叶大人似乎并没有违规的地方。”
杨道应这才作罢。
……
此时此刻,内廷的动静也牵动着京城所有人的心。
这件和离案说起来还是正儿八经的第一件诉讼和离案。
半年前,大家只会觉得不可思议,认为一个女人怎么这么大胆,在丈夫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违背先帝旨意,提出和离。
半年后,这件事变成一桩案子被送到刑部案审,虽然只隔了半年时间,但是这其中的一些含义却已经悄悄改变了。
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已经成了真,外面的那些男人们还在大放阙词认为这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
但在私下里,已经有不少大娘小媳妇都聚在了一起,默默的一起等待消息。
“你们说,恭王妃会和离成功吗?”
“很难吧。”
“很难也不可能对么?”
“是的啊。”
“但愿能成功才行。”
“……”
这些声音非常的小,想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谁也不能怀疑她们心中的期待。
上林苑,徐妻和叶母也在聊着这个事。
“也不知道案子审得怎么样了。”徐妻道。
叶母正在暖房里拔着草,“谁知道呢,但愿能成啊。”
她们都是女人,只有女人才能体会女人的苦楚。
这份苦,和身份地位无关。
……
内廷。
大殿里,恭王妃每听主审官说一句话,脸色就苍白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