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京城石油大的老教授噎了一下,没有再吭声。他原本还有点困意,现在却是一点都不困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孙教授,那目光仿佛要从孙教授脸上看出个成果来。
孙教授对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享受极了,不过需要他讲的那些关于地质领域的研究都已经讲完,接下来的时间应当交给苏娇杨,孙教授也就没有再接着往下说,而是道:“我们这个成果的得出,离不开苏老师的鼎力相助,现在由苏老师汇报我们这个成果最核心的部分。”
苏娇杨面色平静地走上台,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专家教授,提笔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的公式。
石油工业部的那几个领导都微微点头,并不是被苏娇杨身上的所谓王霸之气给折服,而是欣赏苏娇杨身上的这份稳重。
看着约莫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对这么一群领导与教授,能够做到苏娇杨这样冷静,已经实为不易。
石油工业部的那几个领导没有看到的是,转身在黑板上写公式的瞬间,苏娇杨借着捋刘海的空档,给自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她看似冷静淡定,实则心里早就慌成了狗。
也只有书写数学公式的时候,才能让她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经过极致的浓缩与简化的公式被苏娇杨写在黑板上,她开始讲自己得出这个数学模型的过程以及这个数学模型的主要参数、优点、应用方法。
“众所周知,影响石油开采量的关键参数有如下几种,在借鉴国外专家学者所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我单独分析了‘层间干扰’对于关键参数的影响,在不同参数之间,架设了联动参数,并应用数学研究方法中的无因次分析法以及聚类分析等十二种数学方法,将不同参数联结在一起,得到一个初步的数学模型。”
“这个数学模型不仅仅包含了我们要开采的储油层基本参数,还包含着不同储油层之间的岩层岩段的基本参数,借此来为这个数学模型赋予了地质意义,使得它更贴近真实地质情况。”
“未经过实际检测的数学模型是不可靠、也不可信的。”
“为了提升这个数学模型的精确度,我们引入了常数与变量的定义,根据不同地质情况设置了不同的常数与变量,并通过已有的石油开采井的地质编录报告与日产量报告进行模型的校正,最终得出了一个相对成熟的模型,也就是写在黑板上的这个数学模型。”
“通过黑板上的这个数学模型,我们可以在打井前就模拟计算出开采不同储油层之后的大致储量,并能提前分析层间干扰对石油开采量的影响以及层间干扰发首页那个的时间。”
“同时,我们也可以根据这个数学模型来反推一些校正参数,在石油抽采过程中进行有目的、有效果的人为干预,最终实现石油产量的大幅提升。”
“接下来,我详细解释一下这个数学模型的提出过程以及不同参数的物理意义。”
苏娇杨原本还有些紧张,可当她站在汇报台上开始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粉笔在黑板上流畅的划过,因为苏娇杨下笔很快的缘故,粉笔时不时会发出一两声尖锐刺耳的音,但这并不会影响到苏娇杨的思路。
这些东西都是她研究明白的,此刻拿出来讲,半点生涩感都不会有。
苏娇杨在汇报台上讲得如痴如醉,会议室中坐着的人却听得一脸懵逼。
啥?
这都是啥?
这讲得都是些啥?
不管是石油工业部的那些大领导,还是京城石油大、西南石油大、京城地大、京城矿大来的教授和学生,都听得一头雾水。
苏娇杨所讲的东西很难,在这些纯粹研究石油地质、石油开采的人耳中,他们只能听懂那些与地质相关的名词,一旦苏娇杨开始讲数学,这些人就开始抓瞎了。
西南石油大的教授问他带来的那个年轻老师,“你数学好,能看懂那些公式吗?”
那个年轻老师打肿脸充胖子,“能看懂一点。”
石南石油大的教授欣慰地点头,“那就好,我很多年没碰过数学了,根本听不懂这国防科大的老师在讲啥,你自个儿听明白,回去之后好好给我讲讲。对了,你记得把这个年轻老师讲的模型给抄下来,说不定之后会有大用处。”
那个年轻老师心里一咯噔,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听不懂就听不懂,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听不懂,他在这儿装的哪门子的bi?
这些领导及教授不知道的是,他们所听到的模型本身就是经过苏娇杨简化过许多倍的,很多复杂的公式都被苏娇杨故意简化了,不然他们可能连点儿皮毛都听不懂。
石油工业部的大领导全程都在紧跟着苏娇杨的思路听,刚开始还勉勉强强能跟得上,中途不知道苏娇杨提了一个什么公式,他就纠结拧巴了一会儿,后半场就全程都在听苏娇杨念天书。
苏娇杨讲了约莫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总算将数学模型的内容讲完了,然后就进入了孙主任最期待的模型验证环节。
苏娇杨将汇报台交给了孙主任,自己坐到一旁,看孙主任同石油工业部的那些领导要到了东北油田很多不愿意公开的资料,来了个当场验证。
苏娇杨提出的数学模型是没有问题的,但架不住石油抽采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人为干扰因素,苏娇杨第一次预测出来的曲线就与实际生产曲线出现了偏差。
京城石油大的老师看到这一幕,嘴上遗憾地说着,“哎,看来还是白高兴一场”,心里实则乐开了花,脸上的笑都快憋不住给溢出来了。
苏娇杨却一点都不慌,她拿起实际抽采曲线来,在自己新绘制的图上添了几条线进去,扫了一眼,便直接问,“这口井的井位是谁给选的?”
“中途涌水量增大导致产油量减少,这很明显就是将钻井打到了临近断层的地方,或者是钻井经过了弱含水层,出现了越流补给的情况。在选井位的过程中,这两项都是大忌,哪家选的井位?”
京城石油大的老师立马憋住了笑,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这井位是京城石油大给选的。
苏娇杨的‘表演’并不仅仅是这些,她在了解了钻井情况之后,在多条曲线上作图,各种各样复杂地线画了一条又一条,最后标定出三个时间点来,道:
“产水量高影响产油量,但处理得好的话,产水量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根据眼下的情况,可以在我圈定的这三个时间点上重新憋压,让地层水进入油层中,增加储油层的地质能量,这口井还有得救。不过损伤已经造成了,想要恢复到原来,根本不可能,但产量恢复个十分之九还是没问题的。”
东北油田的负责人立马记下苏娇杨圈出来的那三个时间点,准备尽快安排下去,就依照苏娇杨的要求来做,看能不能恢复产油量。
苏娇杨说的‘十分之九’,那是苏娇杨根据储油层地质条件模拟出来的十分之九,并非东北油田预估产油量的十分之九。
实际上,在苏娇杨看来,这口油井只要修复得好,产油量会比东北油田预估的产油量高许多。
很快,东北油田就又拿来几口油井的数据,这次他们学聪明了,直接把钻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都同苏娇杨说了,然后再看苏娇杨模拟的结果。
苏娇杨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十分钟,然后起身又在黑板上画了一条曲线出来,问东北油田的负责人,“我的模拟结果是这样,实际抽采曲线呢?”
东北油田的人对照着自己手中的曲线图,仔细检查了曲线的峰值与走向,心服口服地冲苏娇杨竖起了大拇指,“苏老师你这才是真才实学,通过这么点数据就模拟出了我们的产量,我心服口服。”
京城石油大的老教授惊得嘴张的老大!
东北油田这个人一身臭脾气,之前他们课题组同东北油田打交道的时候,这个负责人可傲得很,一旦发现他们做的东西出现了问题,当场就能指着鼻子骂过来,现在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年纪大了,性格也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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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京城石油大的人吃瘪,孙主任心里就痛快得很,他还假心假意地走到京城石油大的那位老教授旁边安慰,“哎呀,老李啊,想开点,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啊,不服老不行!”
京城石油大的李教授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既然研究出这么好的模型来,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说?要是你早点说的话,我们至于打这么多口油井都失败了吗?你这人的思想觉悟怎么这么低!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眼睁睁看着国家投入这么多钱都打了水漂!”
孙主任:“……”
孙主任也不是吃素的,他没想到李教授还有心情给他扣帽子,这才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时,自然要反唇相讥。
“我们这模型也是最近才完成,等我们这模型完成的时候,你们的井都已经给人家打废了,这能怪我们吗?”
“再说了,你们京城石油大可能是国内石油领域的标杆,你们做出来的决定,我敢反驳吗?我还担心人家你们不带我们进石油系统玩了呢!”
一个‘打废’,直接将京城石油大李教授的心打成了筛子。
好他娘扎心啊!
没有成果就没有发言权!
孙主任志得意满地走到会议室的最前面,此时,东北油田拿来的那些数据的验证工作也已经走到了尾声。
苏娇杨看着最后一口井的模拟数据与真实数据,罕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将这口井的参数全部代入到数学模型中去,苏娇杨一遍又一遍地反推,最后挑出了一个‘主要嫌疑对象’来。
苏娇杨问,“你们这口井,是不是井场经常停电,这刚开始还有些许小波动,后面很明显就直接把整口井给废掉了,产油量直接腰斩了五分之四。”
“而且依我看,这产油量已经到了瓶颈,如果问题解决得当,或许还能再抢救一下,这口井勉强保本不成问题,如果抢救不当的话,这口井绝对会赔钱。”
东北油田的负责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笑得惊悚中带着些许诡异:“苏老师你这个模型真是厉害,看一看参数就能猜到井场的真实情况,简直能用神机妙算来形容了。”
一听东北油田负责人这话,苏娇杨就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那东北油田的负责人说,“这口井玄乎的很,经常的人一直都说这是口鬼井,一到了晚上就会出现‘鬼拉闸’的情况,白天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晚上突然就跳闸了,而且是那种一个劲儿的跳闸!”
“我们安排工人守在电闸旁边,发现跳闸就把闸给合上,可下一秒就又跳闸了,一跳就是一夜!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去合闸,电闸就能轻而易举地合上,工作一整天都没有问题,可到了晚上,就会接着跳闸。井场的工人们都给吓坏了,现在都是听之任之的。”
“说不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们之前为了解决这个情况,都请过当地的神婆过来看,那神婆说是我们打井的磕头机太吵,而井场旁边有一个荒坟,我们抽油的声音把那荒坟里的孤魂野鬼儿给吵到了。可后来我们也做了一些工作,又是烧纸又是上坟,就差给那孤魂野鬼儿迁坟去了,钱花了不少,半点用都没起。”
苏娇杨皱了皱眉,问东北油田的那负责人,“能不能带我去井场看看?跳闸问题难道不是电流过载吗?找电工师傅换根保险丝不就成了?”
那东北油田的负责人苦笑连连,“都换过,我们不仅换了保险丝儿,连整个电闸都给换了,该跳闸还是继续跳,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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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汇报会议以国防科大‘一枝独秀’为主旋律,等汇报结束后,孙主任留下小李去向东北油田提交打井位置以及钻井建议,苏娇杨则是跟着东北油田的负责人去了那个‘鬼拉闸’的井场。
井场没什么好看的,又脏又乱又差,不过苏娇杨来井场也不是为了看的,她是为了听的。
一进井场,苏娇杨就开始聚精会神地听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井场中那些机械设备开始在她脑海中飞快地重建结构。
首先是电表和电闸,苏娇杨侧耳听了一会儿,确认电表和电闸没有出问题后,就给自己扣了顶安全帽,跑到那磕头机旁边去听。
磕头机上上下下地活动着,一股股棕黑色的石油从管道里抽了出来,苏娇杨感觉听得不大真切,特意开了启发时间。
伴随着点点滴滴杂乱无序的声音,磕头机的整体结构及地下钻井结构在苏娇杨脑海中飞快地重塑。
苏娇杨侧耳听了有十分钟,站起身来,同东北油田的负责人说,“查钻井资料吧,看钻井设备是不是出了问题,还有就是这整台抽油机,是不是原装配套的?”
“我怀疑是抽油机内部人元件不配套,工作时间一长,抽油机内部就会因为过热还发生故障,导致电流过载。另外,这口井的井壁已经开始坍塌,我建议你们从岩心上入手,查一查当年的编录资料是否有问题。”
东北油田的主任赶紧安排了下去,然后便设宴款待来参加这次汇报会议的人去了。
一顿丰盛的午餐让大家都心情大好,东北油田的人热情好客,端起酒杯来就不想停。
关键时刻,系统再次发威,苏娇杨化身‘酒场独孤求醉’,以一人的酒量将整张桌子的人都灌了个烂醉,她还窜到隔壁桌上,同京城石油大、西南石油大等高校来的老师们喝了好几杯。
喝醉的人被招待所的服务员送了回去,苏娇杨站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着东北油田的一片荒芜,感觉东北这暖气太热了,捂得厉害,就把窗户打开透透风。
窗户打开的那一瞬间,苏娇杨瞬间就清醒了。
仿佛有风刀子往她脸上扎一样,从开窗户到关窗户,一共也没有半分钟的时间,她就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被冻出来了。
苏娇杨默默地缩回屋子,细细地回想了一下上午看到的那些地质资料,继续校正她构建出来的那个模型。
虽然那个模型的模拟预测精准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但剩下的那百分之五也是进步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