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沉默着,就在这时,堂屋门外走进来一道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
魏根生面色无波,直接说:“就选第一个法子吧,宁宁命不好,多亏你俩能帮她,我说了让她留在魏家,那就留在这儿,就算我跟你妈死了,她还有亲娘。”
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怒气,但无疑做了一个最好的决定。
两两交换,以后做个普通亲戚也好,少来往也好,不必让卫云开被这恩情压着抬不起头。
“爸……”卫云开有些不安,剖开谈这件事,打击最大的是魏根生。
宋月明没想到魏根生回来的悄无声息,带着歉意道:“爸,我刚才……”
魏根生摆摆手,“不用说啥,这就管了,你俩也不容易,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不清不楚的拖着才是最大的麻烦,现在说清楚,也挺好,即使他没想着贪图卫云开什么,但强硬把两家人绑在一起,说着不图着人家的好处,好处一点都没少拿,推辞着不让人还这份恩情,未尝不是想着以后有更多的好处……
不如收下这份好处,再也不提从前。
“你爷爷当年让你留在乡下,现在政策好了,你想干啥放手去干,我这要是有啥难处肯定跟你开口。”
卫云开鼻子发酸:“谢谢爸。”
魏根生张了张嘴,“你还是当我干儿子吧,叫爸也中。”
他看着卫云开长大,因为常年见不着儿子,不自觉的将卫云开当成儿子疼爱,接下老领导的嘱托带他回家时也觉得王宝珍理所当然的应该疼爱。
卫云开膝盖一弯还没跪下就被魏根生托住,“别弄这,跪啥跪,我知道你的意思就行了。”
王宝珍站在一旁听着腿都在发抖,可看魏根生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也不确定他是怎么想的,只好沉默着。
双胞胎在堂屋门口看小鸭子看的厌烦了,一个打着哈欠一个揉眼睛:“妈妈。”
魏根生看看时间,开口赶人:“不早了,你俩带着孩子回去吧,正好在车上也能睡。”
“行。”
卫云开顿了顿,还是回头对王宝珍道:“妈,我们先回去了。”
王宝珍想点头,可似乎站的时间长了,连点头都动不了,魏春玲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被王宝珍拉起来回过神的时候,魏根生已经从门外送完人走回来。
魏根生瞥了一眼魏春玲,“你还不赶紧回家去?宁宁呢?”
“她睡着了。”魏春玲如梦初醒,婆婆要她吃完饭两点回去,现在快要赶不及了。
“那你赶紧走吧,随军的时候能过来就过来,不能过来就自己去吧,不用操心家里。”
魏春玲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小心试探着说:“张康回来接我,到时候可能过来一趟。”
“那中,回去吧。”
他一开口,魏春玲只得站起身,担忧的看一眼王宝珍,还是走出门外,到厢房看看何宁宁而后才准备回家,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但王宝珍站在堂屋里,一个眼神儿都没给她。
“你,你……”王宝珍你了半天都没说出合适的话来。
魏根生这才正眼看她:“想说啥就说,要不是我钱拿的不够我还不知道你想着这茬子事,以后你随便作随便闹,我懒得管你。”
他说完就去里间拿钱,翻到之后,又抬脚出去,平淡的不像是往日的魏根生。
王宝珍心内惴惴不安,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午睡醒来的魏老太中气十足的喊:“我要上厕所!来人!”
魏老太吃的越发富态,加上长时间卧床,腿上都没多少力气,王宝珍扶着魏老太去过厕所回来她又要听戏吃西瓜,王宝珍一样一样的伺候。
过了没多久,厢房里的何宁宁睡午觉醒来,四处看看没见到魏春玲的影子,嘴一瘪,下床出来找人,连堂屋里都没个人,何宁宁心里一慌大声喊:“姥姥!”
王宝珍答应一声:“我在你姥姥娘这儿!”
何宁宁扒在门框那儿看了一眼,才放心的出去。
魏老太吃着西瓜瞟了王宝珍一眼,兴味十足的问:“这何宁宁一个劲儿给咱家养着也不是事儿,你咋不把她给老三两口子养,他们两口子不是正缺闺女?”
王宝珍不敢跟魏根生呛声,这会儿却隐隐有些得意,又忽然意识到今天只是一说,并没有说给多少。
想清楚这一点,王宝珍又把炫耀的话给咽回去了,摇头道:“人家不养。”
魏老太哼了一声:“我也觉得人家两口子不会养,要不然我就让你弟妹把她家的孙女送过去了,人家的孩子才生下一个月,正正好!”
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王宝珍心里没底,要是她老成这样,谁会在跟前伺候?
……
一家四口回家的速度很快,双胞胎睡的很熟,宋月明和卫云开一人抱一个送到床上,收拾妥当后坐在沙发上都不愿意说话。
宋月明其实是有点困的,但见卫云开神情恍惚,只得打起精神跟他说话:“你不会怪我今天自作主张吧?”
卫云开苦笑摇头:“怎么会,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何况,我现在心里舒服了很多,月明,你别怪我拖累你。”
宋月明抬手揉揉他蹙紧的眉心:“不会,钱还可以再挣。”
教养一个孩子付出的精力耐心,比挣钱难多了,宋月明心内也很复杂,经此一事,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对待何宁宁比较合适,何宁宁人小是无辜的,但她心里有疙瘩。
“对了,咱们研究研究,每月的钱怎么个给法,你回头去打听一下县城学前班的学费多少。”
卫云开长舒一口气,点头:“好。”
第67章
双胞胎睡到一半喊妈妈,卫云开先起身去卧室看,见孩子只是说梦话便静静站在小床边看他们的小脸。
俯身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蹙紧的眉头渐渐松开一些。
“没事儿,就是说梦话,晌午饭他们吃的不多,待会儿给他俩弄点炖蛋吧?”
“好。”
卫云开挨个亲亲俩孩子,目光温柔。
宋月明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有些心酸,卫云开重感情,有家庭责任感,这对她和孩子是个好事情,但也意味着,魏家那边的牵绊是他很难跨过去的坎。
如果没有帮上一件事抵消魏家的恩情,那么他很难愧对自己的良心,对魏家视而不见。
原文里他会离开这里去南方,伤了心,但也没有完全断开。
现在,负担何宁宁二十年的抚养费,只出钱不出力,完完全全堵上魏家人的嘴,免得计较卫云开在魏家受到的感情照顾,她宁愿折成钱来付,也不想长期教养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
魏根生是个明理的老人,但他未尝没有私心,或者说他自己都没意识想要家里与卫云开保持关系,这对魏家有好处,他觉得可以压下魏家闹事的人,不会得寸进尺,但偶尔沾点光不算什么,因为他们两口子明理大方,不会计较那么多。
这并不是魏根生的错,是人之常情。
可恩情依然在,这是维系卫云开和魏家关系的坚固纽带,他说不要卫云开报恩,是相信以卫云开的为人会反哺魏家。
如果今天下午魏根生在家,说不定这事儿不会那么顺利,也幸亏王宝珍估算出魏根生不同意他们收养何宁宁提前支走。
因为,如果他们答应收养何宁宁,是得寸进尺,也消耗掉了那份感情。
宋月明也庆幸,魏根生在外面听见却没进来打断,既然把话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
宋月明没有承过那份情,完全可以撒泼耍闹不让卫云开和魏家来往,愿意考虑周全是不想她和卫云开之间因为这件事留下芥蒂,这份心理负担是卫云开心中的大石,搬掉它,卫云开就能轻松很多。
毕竟,人情难还钱好还。
“想什么呢?”
卫云开走到面前来,看着她的温柔目光里多了份缱绻。
宋月明笑着叹了口气,上前搂着他的腰:“我想到谁家孩子上学前班了。”
卫云开揉揉她的头发,也轻轻叹一口气:“那咱们去问问,再去爸妈那儿一趟吧,这事儿得跟他们说一声。”
“你讨好讨好我,我保你不被骂的很难看。”
“好。”
那他得用一辈子来讨好才行。
翌日上午
宋月明和卫云开去了一趟宋家,隔日,她让袁大姐在家看着双胞胎,两人骑车回魏水村。
魏根生就在自家院子里坐着,瞧见他们回来点了点头,王宝珍站在厨房里看着,心口砰砰直跳。
何宁宁没在魏家,院子里极清净,过一会儿,魏爱国来了,随后魏爱军也来了,车座后头是神色苍白的魏春玲。
魏爱国本年地觉得这氛围不同寻常,堆起笑容问:“爸,这是弄啥嘞?”
“坐这等着吧。”
不多时,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卫云开起身到外面迎接,是宋卫国和黄栀子骑车来了,他接过自行车扎好。
“爸,妈,到屋里坐吧。”
宋卫国脸色不大好看,黄栀子目光恨恨的扫过王宝珍。
魏根生笑的尴尬:“老弟,弟妹,你们来了,喝茶吧。”
宋卫国咳嗽一声,摇头道:“不用了,咱先说正事儿吧。”
“好。”
堂屋里五条长条凳,魏根生在正当中,右手边是分别坐下的宋卫国夫妻俩,宋月明和卫云开,对面是王宝珍和魏春玲,以及魏爱国兄弟俩。
魏根生斟酌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慢吞吞的说:
“六八年那年我去京市拜访老领导,刚好老领导把云开托付给我,让我带他回来安安分分做个乡下人,实际上他是京市人,当年来这儿就是为了避那一场风波。
“云开七八年结的婚,满打满算云开在这家里待了十年,我闺女春玲不争气,我家这老婆子想把我那外孙女何宁宁给他两口子养,我们两口子也没本事,现在弄得要让云开他们俩来负担这些钱。
“我养云开十年,他俩负责宁宁二十年要用的钱,我厚着脸皮答应,以后云开就不要想着还我什么恩情,你原本就不欠我啥,我信你们两口子的为人,绝对说话算话,我也说话算话,从今儿起这两桩事就两清了,谁也不能再拿咱家养过云开的恩情说事儿。
“以后云开就是我干儿子,逢年过节来看看我,我欢迎的很,旁的事都不要你操心。”
魏爱国和魏爱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好端端说的跟要断绝关系似的,他爹傻了?
“爸——”
魏根生瞪了开口的魏爱军一眼,“这儿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听着就行!”
王宝珍双手交握,抠的死紧,她觉得这里头有啥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魏春玲则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宋月明的表情,可宋月明正垂眸盯着地面,看不出喜怒。
宋卫国适时出声点头:“你们都说好的事儿,俺们这当娘家人的也不好再说啥,这人情是得还上,就是这丑话说在前头,他俩给你这外孙女出钱就成,孩子养成啥样儿就不操心了,孩子亲娘还活着,出不了钱总能上点心,他们两口子还有仨孩子要养活。”
“那是当然,这外孙女我亲自管教。”魏根生面皮泛红。
卫云开抬头:“爸,我以前就说过给你养老,这一份,您得收着。”
黄栀子忍着怒气皱眉:“你们两口子就是太年轻,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的,以后仨孩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给你干爹干娘养老,也不能全叫你们一家子担着吧,就算是亲生儿子也没这样的理儿!”
“弟妹说的对,肯定得这样办,我收下这些已经是厚着脸皮了。”
堂屋一时沉默,宋月明看看众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将手里头的纸展开。
“我跟云开商量过,给宁宁的钱要有个标准,城里孩子像她这么大的,不到六岁一个月的粮食供应是十四斤,六岁到十岁是平均二十二斤,她还有半年满六岁,现在给她按照六岁来算,每个月二十斤的粮食供应,学费按着县城的保准来学前班学费是一年九块二,以后上几年级给几年级的学费,要是考上高中上大学,生活费就按着上学地点人家学生的平均水平来。
“给爸妈的养老是按着城里轻劳力的供应,一个月三十斤的粮食供应,咱们三家奉养老人,那我跟云开出十斤,大哥二哥怎么出,你们再商量。不过我们没这么些粮票,家里有地也不缺粮食吃,还是折成钱,比去粮店买粮食高一毛钱,就是一斤三毛。
“如果爸妈生病住院,就按我之前说的,你们觉得咋样?”
魏根生听后就点头;“行。”
黄栀子撇撇嘴,按着闺女教给她的话说:“小病小灾的咱庄稼人都是熬熬就过去了,也不能因为这个叫他两口子回来一趟吧?干儿子不就是逢年过节的来走走亲戚,是吧?”
魏根生连忙点头:“弟妹说的在理,不是要住院开刀的大病就不叫你俩管。”
“这,他俩给养老费给恁早,看病的钱也拿,那以后有啥端屎端尿的活儿就得亲儿子亲儿媳妇来了,也没有叫干儿子床前床后伺候的吧?”黄栀子本想说送终的事,但想想扛幡摔盆本来就轮不上卫云开,就算要跪灵堂跪就跪呗,人死了干净了不操这份心还能落个好名声。
魏根生没有反驳的余地:“是这个理儿。”
黄栀子才勉强满意,又道:“咱们现在说清楚,免得以后再拿这说事儿,俺闺女懂事你们也不能总欺负老实人,要不然俺这两大家子都不是吃干饭的!”
宋卫国也点头:“没错,我闺女长恁大就没受过这委屈,当初给她找人家是看你家里人讲理,要是不讲理了,就闹的难看了!”
“不会不会,老弟,这叫你看笑话了。”魏根生满脸的不好意思。
黄栀子又看向沉默不语的王宝珍母女:“亲家母,你有意见没,别现在说了以后你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