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杨敏也走过来,扬手在宋航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宋航!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跑这么快呢?!”
被叫做宋航的男孩撇撇嘴,下意识往陌生的卫云开身边靠了靠,脖子里的吊坠从衣服里窜出来,晃荡在胸前,卫云开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宋航还很不服气:“妈,我这不是没事吗?”
杨敏抬手还要打人。
周围人还劝:“孩子也吓着了,没事就行,都是人家好心给你把孩子拉住了!”
“就是,来,兄弟这是你的东西。”
杨敏这才意识到要跟人道谢,一抬头看见对方是谁,也是一怔。
“你是……”
宋月明先是看到了杨敏,又注意到卫云开的目光,猛然想起卫云开这个表舅舅是怎么被杨敏的孩子顺利接受的,是因为杨敏的小儿子差点出事被卫云开所救,救命恩人加亲戚关系,孩子们喜欢上表舅舅顺理成章,尤其是眼前这个小男孩格外崇拜卫云开。
卫真奇怪的看着发呆的妈妈,晃了晃她的手:“妈妈,怎么了?”
宋月明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就是被吓着了,真真,你没事吧?”
“没有。”
两人的对话让卫云开回过神来,扭头看她们一眼,又看一眼宋航胸前的玉坠儿。
杨敏只觉得眼前这男人眼熟,却不太能想起来是谁,目光扫见宋月明,立刻反应过来,她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只喃喃一句:“是你们。”
卫云开微微蹙眉,也是觉得眼前人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宋月明看到了路人奇怪的目光,深吸一口起气说:“咱们还是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别耽误人家走路。”
“好。”卫云开直觉告诉他,宋月明是认识这个人的。
二楼又有一个小姑娘追过来,眉宇之间看起来有些眼熟,杨敏拉着宋航往楼下走,宋月明三人亦是如此,卫云开走在她身边低声问:“月明,你认识他们?”
宋月明点点头:“你也见过的,小宋庄那个当兵的,宋柏恒的媳妇儿,杨敏。”
杨敏随军之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不记得也很正常。
卫云开有些许印象,他跟宋柏恒算是点头之交,没多么熟悉,但潜意识告诉他还有别的信息,他默默将两人的名字在心里重复一遍,忽然想起来,小宋庄除去宋建军只有宋柏恒一个军人,他的小舅子是——杨红卫!
“怎么是他们?”卫云开眸中闪过一抹狐疑和阴霾。
说话间也就到了一楼,杨敏已经反应过来,很诚恳的跟他们道谢:“真是谢谢你,要不然我儿子就糟了,航航,你跟叔叔说谢谢。”
宋航这会儿还算听话,浓眉大眼都皱在一起,还是被杨敏按着脑袋给卫云开鞠了一躬:“谢谢叔叔。”
卫云开神思不属,下意识道:“不客气。”
宋月明握着卫真的手,淡笑着问:“怎么让孩子从楼梯上跑下来了?”
多年未见,杨敏对宋月明的变化十分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当年各自结婚之后宋月明就仿佛收敛了对她的敌意。
如今在同一个商场碰见,人家丈夫还救了自己的儿子,杨敏心里只有感激,和气又尴尬的解释:“他在二楼跟人家小孩子一起玩,我说了他两句,他就要往下跑,我都没拉住。”
宋航小声嘟囔:“我就是踩空了,要不然才不会掉下去呢!”
杨敏抬手又要打他,无奈一笑:“这孩子就是太调皮了。”
宋月明笑笑,双方都是打扮得体的,比当年的小姑娘都成熟不少,身边都跟着半大孩子,这一时寒暄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卫云开定定心神,才开口问:“我冒昧问一下,这孩子脖子上的玉坠儿是哪来的?”
提及玉坠儿,宋航低头一看才知道它从衣服里跑了出来,捏起它很大方的给卫云开观看,还快人快语的解释:“这本来是我姐姐戴的,前两天才被我要过来,是我妈妈的东西!”
杨敏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点头:“对,是我们家的东西,怎么了?”
卫云开握起来的拳头又紧了紧,沉声问:“你是宋夫人?宋夫人,能不能麻烦你说一下这玉坠儿是哪来的,实不相瞒,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是我姥姥留给我妈的东西,所以才给我姐姐,不给我嘛!”
“你姥姥?”
宋航点点头,还要多说就被他身后的少女打了一巴掌,宋蕊低声斥责:“你一个小孩儿说什么,让妈说!”
杨敏也不隐瞒,点了点头证明儿子说的是真的,“这东西确实是我妈留给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宋月明没有再沉默下去,仔细看看那古朴的玉坠儿,算是发问也算是给卫云开侧面解释:“你现在这个妈是后妈,这是你亲妈留下的吧?”
提及原主生母,杨敏眸中也闪过一抹痛色:“对,不过,她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卫云开听着并没有多少讶异,按照时间来算,遗失的姑姑今年刚好五十岁。
“你们问这个玉坠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宋月明想了想,还是选择一个比较稳妥的问法:“你母亲是你姥姥亲生的吗?”
杨敏微微诧异,但还是诚实的说:“不是,我妈是逃荒到我姥姥家,当时我姥姥家没孩子,就养了她。”
卫云开听的眉头紧皱,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你妈临走之前有跟你说过这玉坠儿的特别之处吗?”
“她走的时候我才两岁,是我奶奶说过,我妈给我留了个玉坠儿,说是她从小一直带在身边的,奶奶把玉坠儿给了我,又被我后妈拿走了,我是后来才找回来的。”提起这事,杨敏心情渐渐沉重起来,原主就是因为被后妈虐待,又发现她藏着的玉坠儿,才被活活饿死的。
他们就站在百货大楼的角落里,宋月明四处看看这也不是个事儿,出言提议:“杨敏,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地方细说,行吗?”
卫云开也点头:“抱歉,是真的得耽误你一些时间。”
宋航对卫云开很有好感,人家救了自己当然要报恩啊,记吃不记打的提议:“妈,咱们家离这儿很近,要不然请叔叔阿姨回家说吧?”
宋蕊又瞪了弟弟一眼,卫真奇怪的看过来,对上小姑娘清澈的眸子,宋蕊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但卫云开否决了宋航的提议,指了指外面:“这附近有个饭馆挺清净的,要不然去那里说吧?”
杨敏思索片刻便点了头。
第86章
茶馆里人并不多,为了客户的隐私性,大堂里的布局用了一番心思,他们选了屏风后面的位置,卫云开将里面的六张桌子都给包下来,免得有人打扰。
宋柏恒跟贺梅香接到电话也赶了过来。
多年未见,卫云开与宋柏恒都愣怔片刻才认出彼此,双方握了握手,另外三个孩子乖乖坐在那儿。
贺梅香这些年生活过得不错,略有富态,手上戴着一对老银镯子,诧异的看了一眼宋月明,她并不认得卫云开,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儿媳妇电话里说有重要事情请他过来。
宋月明放下茶杯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脸上没什么笑容:“梅香婶,好久不见。”
贺梅香点头嗯了一声,看看四周才问:“小敏,到底什么事让我们急匆匆的过来?”
杨敏苦笑里带着一丝怅惘,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婆婆的问题,毕竟事情真相如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先坐下说话吧。”
卫云开叫来服务员端上来一户新茶,小孩子面前摆着糖果点心,他清清嗓子,开口说明原委。
“是这样,我今天在你家孩子身上看到一枚玉坠儿,想了解一下玉坠儿的来源,听说老太太知道的事情多一些,所以把你们也给请来了。”
宋航脖子上那枚玉坠儿如今正放在桌子上,满带被岁月浸润的古朴。
杨敏握紧手,仔细将母亲的身世给说了个清楚。
“我妈姓陈,据说是叫陈清,清水的清,她是五六岁的时候逃荒到我姥姥家,姥姥姥爷没孩子,有了她就生下来俩孩子,他们不想养我妈了,我妈就被我奶奶买过来做童养媳,十八生了我,二十来岁的时候就没了,奶奶对我妈挺好,知道她手里有个玉坠儿是从小戴着的,说是亲妈留给她的,但我妈也不记得亲生母亲是谁。
“我妈生下我之后就把玉坠儿戴在我身上,她死后,我爸又娶了一个,奶奶把玉坠儿给我藏起来了,没多久,奶奶也去世了,临走前把玉坠儿交给我让我藏着,后来被我后妈找到了,我也是前几年才把玉坠儿拿回来。”
“她是因为什么病才去世的?”
杨敏摇头:“不知道,奶奶说她总是说心里不舒服,是在晚上走的,她第二天去叫人才发现。”
卫云开听着握紧茶杯:“令堂,有留下照片吗?”
杨敏看一眼贺梅香,蹙紧眉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宋月明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杯杯壁,也抬头看过去:“梅香婶,他们俩为什么会定下娃娃亲呢?”
贺梅香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些许追忆,低声讲道:“我到小宋庄的时候还怀着孕,要生了家里就我自己,是杨敏她妈听见我喊人,帮我接的生,要不是她,我和柏恒都得死。”
这是村子里都知道的事。
贺梅香可怜陈清是童养媳,自那之后经常跟她来往,杨家日子过得苦,是她经常接济陈清。
“这是柏恒一岁的时候去县城照相馆拍照,那时候陈清要结婚我就让她跟我一起去县城,合拍了一张照片。”
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被放到桌上,三十多年过去,依然保存的干净整洁,照片上的人像略微模糊,但还能看到大致的眉眼。
卫云开捏着照片看了许久,将它递给宋月明看。
他垂首拿出临时开车回家带回来的信封,里面是有关祖母何婉槿的照片,以及另一枚大致相同的玉坠儿。
贺梅香先惊呼出声:“这是?”
杨敏和宋柏恒对视一眼,他们看着自己那枚玉坠儿好些年,当然知道长什么样子,而卫云开拿出来的那一枚,显然跟自己这个系出同门。
玉坠儿雕琢的是一只精巧的小猴子。
卫云开将照片往前推了推,杨敏拿起其中一张何婉槿的单人照,照片上的女人温柔婉约,目光坚定,与照片上的母亲、记忆中的母亲,何其相似!
“这是谁?”
贺梅香也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柏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咱们先听卫先生把话说完。”
宋月明心内叹气,抬头与卫云开对视一眼,带着安抚和鼓励。
卫云开稍稍整理思绪,完整地说出当年往事:
“我奶奶没出世之前,她父亲得到一块好玉,要让人给做成吊坠,雕刻着奶奶的生肖,因为奶奶的母亲也属猴,就雕了两枚,后来这两枚玉坠儿都给了奶奶,她带到了卫家。”
“我父亲出生的时候给他戴一枚,我姑姑在战争中出生戴了第二枚,但爷爷奶奶不方便带着她去打仗,就交给当地的农户代为抚养,约好局势稍稍稳定就来把孩子接走。不过,一年多之后去接人的时候,没找到那家农人,我姑姑也就不知所踪。”
众人顿时沉默起来,宋柏恒却认出照片上的老人,迟疑片刻才问:“你爷爷是?”
“卫渠,我是在那十年开始的时候被爷爷的警卫员带到乡下避风头的。”
宋柏恒一时无言,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他自然知道卫渠是何许人也,那是战火里走过来的开国老将。
杨敏久久没回过神来,她没想到原主母亲的来头这么大。
贺梅香蹙紧眉头,仔细算算:“这么说,陈清是你姑姑,你和小敏是表兄妹?”
“是,我父亲叫卫江,爷爷当初给姑姑取名叫卫清,希望早日海晏河清。”
宋月明的手指无意识点着杯壁,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母亲逃荒多长时间,她有说过吗?”
“我,我不记得了,奶奶也很少跟我说这些。”杨敏是真的不记得,原主幼年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对母亲的记忆更是寥寥无几。
众人将目光看向贺梅香,她是唯一跟长大后的陈清有过密切交流的人。
贺梅香仔细想了想,欢欢说到底:“她提过,说是逃荒之前的事儿都不大记得,就知道自己名字有个叫清,玉坠儿是亲妈留给她的,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年哪有功夫想这些,她吃都吃不饱,人瘦的就剩一把骨头。”
“唉,就是怀孕的时候想吃个鸡蛋都吃不上,肚子大着,还是细胳膊细腿的。”
卫云开听着眸色渐深,盯着漾起波纹的茶水不说话。
宋柏恒听着贺梅香的话觉得不大妥当,“妈,那时候谁都不容易,卫老他们当初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
卫渠恢复名誉之后,他的事迹经常被人提起,宋柏恒心中对其更是崇拜。
“我就是随口一说,卫先生别当真。”
贺梅香扭头看孩子去了,仨孩子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对大人说的话很好奇,又不能多问,都坐在那儿捧着连环画看。
“现在,是要怎么办?”
宋柏恒问出来了五个大人心声。
宋月明没说话,静静等待卫云开开口,他深思许久才抬头:“你们可以回去打听一下我说的事情是真是假,爷爷奶奶生前认识的人,你都可以去问,去见。
“如果咱们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我希望杨敏可以跟我去一趟京市,到爷爷奶奶墓前拜祭一下,他们临走前都惦念着我姑姑,尤其是奶奶。”
事实上在照片和玉坠儿的佐证之下,谁都没有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只不过四个人都没缓过神来,如坠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