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跟你似的?月明还帮着我做饭了,这院子里的雪都是开子扫的,哪跟你们似的,都张着嘴等吃!”
齐树云跟没听到婆婆的唠叨一样,转身拉着马凤丽:“走,咱去叫弟妹去!”
她满脸的戏谑与看好戏,马凤丽跟她一块儿往新院走,青砖瓦房,高高的院墙,目之所及一派崭新,比自家院子强得多!
“啧,这房子盖的可真好!”齐树云满满的醋意,她嫁过来最早,现在住的房子矮的抬不起头,院墙都是黄泥摞起来的,跟这新院子可没法儿比!
“咱小点声,看看这两人给屋里干啥哩!”
马凤丽笑着说好,和齐树云一起蹑手蹑脚推开两院中间那道门,堂屋门关的严严实实,院子里也没动静,俩人八成在屋里睡觉呢,这下子可得好好霉气霉气新媳妇!
齐树云走在前面,直接高喊一声:“老三,弟妹,在家不?”
她说着很不客气的推开门,正要抬脚进去,就见人家俩穿的整整齐齐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听到动静诧异的朝她们看过来。
齐树云楞了一下,马凤丽跟在后头,看到堂屋里的情景,迅速反应过来,笑着轻声问:“开子,弟妹,你俩干啥呢,咱妈要做饭了,俺俩来叫你们去吃饭。”
宋月明抿唇一笑:“他同事给了多少礼钱,先记下来到时候要还给人家。”
“噢,那是该还。”
齐树云也回过神,一眼看尽新房里的布置,笑呵呵的说:“你这屋里怪干净啊!”
新家具拉回来的时候齐树云来看过,三十六条腿都是上好的杨木、槐木,配上放在东间里崭新的缝纫机、自行车,她就只有羡慕的份儿,现在看新房各处添置的小东西,更显得好看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干部家里。
“才打扫过。”出门儿之前,黄栀子就跟宋月明交代过,头里几个月要爱干净要勤快,人家到家里串门都会看看干净不干净,转脸就能把话传遍整个村子,对进门好几年的媳妇来说,爱不爱干净都是小事情,但对新媳妇来说,是人家打趣人家评说你的标准,新家具昨天才擦过,宋月明今天能偷一天懒,大冷天的还要烧水擦桌子,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宋月明站起身往外走,既然两个嫂子都来了,那就得去老院帮忙做饭。
可齐树云和马凤丽都不急着走的样子,转来转去将新房打量一遍,啧啧称奇不说,齐树云还打开宋月明的雪花膏涂了一坨,马凤丽稀罕的看过去,也挖一坨,不过就是看宋月明新娘子抹不开面子开口罢了。
她们也没有久留,王宝珍在老院扯着嗓子喊人。
“妈,咱要做啥饭?”齐树云说着就往盆里看,这年月吃桌剩不下什么菜,家里剩下的菜那都是没上桌、预备多出来的东西。
马凤丽挽起袖子要去烧锅,冷不防王宝珍开口:“月明,你烧锅吧!”
冬天烧锅是个好差事,坐在灶火门口暖洋洋的很舒服,她坐在小凳子上先抓一把引火草,再加上树枝,顺顺利利的就把火点着了,接下来只需要及时往灶膛里加柴火,保证火候合适就行。
算起来是四家人一起吃饭,光白面馍和二合面卷子就要馏一馍筐,锅底下煮一锅米汤,另一个锅里炒一道芹菜炒肉丝,炖一条炸过的鲤鱼,再把剩下的牛羊肉切片,总共也没剩下多少,王宝珍打算吃完这一顿,谁也别再想惦记这些肉!
齐树云看的两眼放光,马凤丽也是喜滋滋的,谁嫌肉多啊?
午饭魏老太嫌冷不愿意下床,让王宝珍给她把饭送到屋里,她自己单独吃,堂屋里的饭桌上十分热闹,四个会说话的孩子将场面搞的非常热闹,宋月明和卫云开并肩坐着,宋月明迅速吃完馒头,专心喝眼前那碗汤。
卫云开拿了一个馍,似乎吃不完,掰开一半递到她面前,她摇头:“我吃饱了。”
他又把那半个放回去。
齐树云啧啧道:“开子还真是疼媳妇啊!”
王宝珍横她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个应嫂子的咋光开他俩的玩笑?”
“我这不是闹着玩呢!”
被开玩笑的两人都没什么窘意,马凤丽扭头照顾孩子,眸底闪过一缕深思,这三弟妹不像是个好对付的,老三还真是啥人找啥人!
魏根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埋头吃饭,正值壮年饭量都大,何况老大魏爱国都没吃早饭,连吃三个馍才停手,老二魏爱军吃了两个半打个饱嗝,两人是最后放下筷子的。
齐树云不甘寂寞的问:“弟妹,你做饭咋样,好吃不好吃?你俩啥时候开火做饭?”
这不单是问宋月明,还问王宝珍,他们两家亲生的都是结婚就分家,来老院吃饭都得掂量掂量,没道理卫云开这个人家的儿子却跟着二老吃喝,他们两家还愿意养着二老呢,多两个壮劳力也能帮自己家看孩子,多好的事儿!
宋月明避重就轻:“我做饭一般。”
王宝珍回答另一个问题:“他们俩十四自己开火做饭。”
“哟,有粮食吃没,要是不够上俺家去拿!”马凤丽大方的说。
王宝珍笑容更淡:“有,我跟你爸还能亏着开子粮食,俺们分的清楚就成,你们带好孩子,别操这闲心了!”
马凤丽讪笑,婆婆也不是个善茬,尽向着外人!
吃完饭,两家领着孩子拍屁股走人,王宝珍低声骂了一句,谁也没听清说的什么,但下午他们就忙着分东西,按说孩子跟爹妈分家,本来就不会分的特别清除干净,自己儿子要吃要拿还真能拦着不成?
轮到卫云开和王宝珍就成了来回撕让,卫云开每个月都有粮票,平时在家跟着二老吃饭,单说家里分的粮食是没有他的份儿,可刚下过大雪,家里有粮食总不能让孩子出门弄粮食去,魏根生大手一挥分给他们一袋面、五斤米、两袋红薯,还有鸡蛋柴米油盐酱醋等东西,卫云开不肯占老人便宜,要给钱,王宝珍不肯要。
宋月明按住王宝珍的手:“妈,咱别来回撕让,弄得都生分了,这粮食我们先收着,俺俩没粮食,你跟爸先拿着钱,帮我俩收点粮食,都快过年了咱自家的粮食得多留点。”
王宝珍一愣,“家里有粮食,买粮食干啥?”
“这等粮食下来还有半年呢,我俩早早把你们的粮食吃完,开春咋办呀。”
“那……也是。”每年魏爱国魏爱军都会来借粮食,平时他们吃的俭省,也就这几天特殊点。
卫云开将钱塞给王宝珍,尴尬的补充:“妈,我也是这个意思。”
这倒把王宝珍逗笑了,收下钱利索的帮两人把东西送过去,顺带唠叨了一句:“等开春咱家的鸡就该抱窝了,到时候留给你家一窝,养大就能吃鸡蛋。”
“柴火垛你也看见了,随便拿,你们院里也有地窖,红薯就放里头,要不该冻坏了。”王宝珍不放心的一一嘱咐。
宋月明没有不答应的,搬过来的东西零零碎碎,但总算给新房里增加了烟火气。
下午都在整理这些东西,晚饭在老院吃过,王宝珍还交代明早要是赶不及,就来老院吃饭,等回到自己屋里,天已全黑。
点上煤油灯,宋月明洗洗脸开始坐在镜前抹雪花膏,齐树云今天动过的那瓶是日常放在桌上涂手的,往脸上用的那瓶在抽屉里,她打着哈欠在脸上拍拍打打,两个妯娌一个外露一个内秀,今天上午要不是怕真有人进来,睡的时间不长,他们准得被人调侃,加上这两人身份特殊,估计会抓着这件事说个几十年,前提是宋月明会跟她们一直做妯娌。
今天宋月明的速度比昨天快,收拾停当就上床睡觉,只是被窝里冰冰凉,她得蜷着身子给暖热,同时期待另一个火力旺盛的人赶紧回来,结婚有人给暖被窝在这大冬天里不能更实用!
卫云开回来就发现人似乎又睡熟了,他沉默着关上两道门,吹灭灯准确无误的走到床边。
他是掀开被子一角坐下来的,寒气冷风顺着窜进来,宋月明背后一凉顿时精神了,脱口而出一句:“卫云开,你能不能把被子放下来点儿?”
卫云开将衣服扔到床尾,将被子掀的更开,而后迅速填补床上一半的空缺和温暖,躺下之后,他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在黑暗里分辨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喊我全名喊的很顺口嘛。”那次也是,脆生生的命令他,一点都不带见外的。
宋月明思考不到一秒,轻飘飘回一句:“你全名好听嘛。”
他又笑起来,温凉的手放腰上,惹得她惊讶的小声尖叫。
……
冬天里能做到早睡早起很难得,但连续两次宋月明都是被饿醒的,她晚上不习惯吃太多,但低热量摄入加上高消耗的体力劳动必然导致肚子咕咕叫的局面,好在,早起可以做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今天是个大晴天,金色的朝阳照射在洁白的雪上绚烂晶莹,宋月明洗漱完毕,和卫云开商量怎么吃。
卫云开很民主很随和:“你做主,我吃什么都行。”
“那鸡蛋饼你吃吗?”
卫云开身体力行的回答是走进厨房帮忙烧锅,其实他要不去,宋月明也会开口让他去,但自觉的男人更可爱。
宋月明对两人的饭量有个大概的把握,拿一只搪瓷盆倒进去一碗白面,打进去四个鸡蛋,加点盐和切碎的葱花,加水调成均匀的面糊,锅里擦上油用盛饭的勺子舀一勺面糊沿着锅撒一圈,面糊挂在锅内,多余的面糊向中间滑落,再用锅铲慢慢给面糊弄平,等面糊稍稍定型,再用铲子铲开翻面,香味儿很快窜出来,等两面熟透折两折盛出来放到碗里就能吃。
宋月明早餐经常吃这个,妈妈的鸡蛋饼稍小,会沿着盘子摆一圈,很好看。
把第二张鸡蛋饼摊进去等熟的功夫,宋月明用筷子夹一块尝尝咸淡,如果盐加多还来得及挽救,似乎刚刚好,口感也不错。
“你尝下咸淡。”
宋月明夹一块给送到卫云开面前,他微怔,张口吃了。
“刚好。”
她有点点得意的点头:“我也觉得。”
在大锅里摊的鸡蛋饼稍大,这一碗多的面糊摊出来八张,全部做好,再把准备好的白菜下锅,爽口的醋溜白菜很快做好,盛菜的时间,宋月明扭头道:“你把鸡蛋饼给妈他们送过去四张,挑好看的,最后的比较好看!”
卫云开深深看她一眼,在她注意到前转移视线,按照她的吩咐挑出来四张端着送到老院。
另一个锅里宋月明做了点红薯大米汤,她在家就吃不烦,霜降后红薯下来,黄栀子不爱吃红薯也会给她做。
“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门儿。”宋月明自言自语了一句。
但这么大的雪走回去,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老院
卫云开端着一碗鸡蛋饼放到厨房,王宝珍嗔怪:“你俩自己做饭吃就成,给我送来干啥?”
“月明做着你们的份儿,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行,你也快点回去吃饭吧。”
卫云开大踏步往回走,王宝珍尝一口鸡蛋饼,喷香劲道,也不知道放了几个鸡蛋,再抬头看卫云开的背影已经消失,那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心酸骤然涌上心头,这孩子虽然不是她生的,可也看着他十来年……
魏根生进到厨房看到鸡蛋饼,也尝一口,了然的问:“开子送来的?”
“嗯。”
“不孬。”
王宝珍叹一口气:“先吃着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过日子。”
魏根生不置可否,各家都把早饭端上桌,新婚的夫妻俩面对面坐着吃饭,鸡蛋饼宋月明吃掉一张半,剩下的都是卫云开解决,她端着汤碗慢慢喝,吃完饭碗送到厨房,用余火温的小半锅水刚好温热,这是用来洗碗的。
两人的碗筷很好收拾,宋月明擦完手仔细的抹一遍手油,抹完放到抽屉里,就留那瓶雪花膏在桌上放着。
搓着手走出房门没见到卫云开的影子,但新院的大门是打开的,宋月明还没出门就见到那厚厚的雪,走到门口前后一看彻底熄灭回娘家的心,那么厚的雪只有各家门前是干净的,但从魏水村到小宋庄要经过一片田地,这中间路上的雪估计还是原样。
卫云开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后冒出来,沉声交代:“今天是不能回门儿了,等雪化了,我再送你回去。”
“嗯。”
冷风仍旧吹的厉害,出来没多长时间,宋月明觉得鼻子都要被吹红了,眼睛被风一吹,有点迎风流泪的感觉,她连忙低头准备回家坐着。
“你不去上班吗?”
“这么大雪没办法去,我还有假,这几天本来就会在家歇着。”
卫云开跟着她往回走,不期然看到她眼眶的水光,脚步一顿,落在后面关上大门,等到回到房间,宋月明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他吓一跳:“这几天都是晴天,雪很快就会化的。”
宋月明心说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呀,她在找婚前买的那两斤毛线,但一时想不起来塞在哪个箱子里了还是没带过来,嘴上还要答应一句;“我知道,不着急。”
“那你刚才——”他说到一半停下来。
宋月明奇怪的扭头:“我刚才怎么了?”
卫云开在她脸上多看两眼,仿佛在确认什么,最后摇头:“没什么,你在找什么?”
“我前段进城买的毛线找不着了,忘记放哪儿了,你来帮我找找。”此时,宋月明真的怀疑自己把毛线塞在宋家哪个老鼠洞了,要不然怎么会找不到呢?
槐木的箱子很沉很笨重,卫云开帮她把落在上面的小箱子搬开,而后打开大的,借着手长脚长等优势从柜子最下面找到那两斤毛线,宋月明忽然就想起来,是黄栀子给她放到箱子最底下的。
是两团深蓝色的毛线,崭新柔软。
宋月明抱着毛线,眼巴巴的仰头看卫云开,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抹讨好:“那什么,我原来打算用这毛线给你打一件毛衣或者毛裤的,但我三哥前几天不是回来了么,带回来挺多东西,还送我一块表,他不一定在家过年,我想先给他打一件毛衣让他穿走,等我们再进城就买毛线给你打,行吗?”
卫云开挺大方的点头:“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