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倩颇有些庆幸自己很快就要结业离校,不必再受这苦,不免更同情这堂妹,抬手拍了拍吴悦的肩膀,低声道:“委屈你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吴悦:“……”
吴悦欲哭无泪,简直恨死自己当初的嘴贱了——要不是当初一时嫉妒,嘴贱招惹了甄停云,甄停云也未必会想起表婶表侄女这一出!如今,这位表婶横空出世,首当其害的并不是马上就要结业的吴倩,而是与甄停云同在甲班的吴悦本人!
越想越觉悲愤,越想越觉前途无光,吴悦气得眼眶都要红了,恨不能给当初嘴贱的自己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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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甄停云方才抬步进了教舍。
楚夫人正提笔写着什么,哪怕开口说了“进来”,知道来得是自己的学生,她也没有停下笔,一直等到手头的这一段写完了,她才放下笔,抬眼去看甄停云:“怎么这时候过来?”
甄停云笑盈盈的上来见礼,然后才道:“我有事想与夫人商量。”
楚夫人抬起头,凝视着她,微微颔首:“你说。”
甄停云便道:“之前,夫人曾经与我说起旧事,劝我要‘看清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要为了旁人放下自己的生活还有学业……我回去想过了,六月大婚,婚后我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在女学求学。”
楚夫人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过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温声道:“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事实上,甄停云婚期提前这事,她也十分惊讶,不免担心对方要为此终止学业,没想到,甄停云竟然还愿意继续在女学求学。
但是,欣慰归欣慰,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楚夫人略一沉吟,还是开口道:“你这事,我会去与院长商量。虽然女学里没什么外人,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以你的身份,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底气的,只是这种事,总少不了嚼舌根的人。有时候,人言可畏……”
甄停云郑重点头。
楚夫人又与她交代了一些事,这才让甄停云回去了。
有了楚夫人作保,甄停云接下来的日子自然更加轻松。反到是女学里的其他女学生,眼见着六月婚期将至,甄停云居然还留在学里上课,差点以为自己还活在梦里——什么鬼?不是说摄政王已经送了聘礼吗?不是说婚期已经定下来,就在六月二十八日吗?
她们简直要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所以说,甄停云为什么还在女学里?
好在,时如流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六月二十五日。
离钦天监看好的良辰吉日只差了三天,甄父和裴氏到底还是不放心,紧赶慢赶的叫人将女儿从女学里接了回来。
就连甄老娘也说:“读书要紧,可你再过几天就要嫁人了,可不好这样耽搁了。”
甄停云只好先回家待嫁。
这一回去,她才发现自己的房间竟也跟着变了样,早已缠金绕银,点缀上了喜庆的红色。
因她是王妃,礼部让人送来的嫁衣和九翟冠也都是王妃品级的。只是傅长熹虽然早就说了要提前婚期,可这把婚期定在六月也确实是急了些,内务府早前也没准备好,这些东西也都是几百个绣娘日夜赶工,一点点的熬出来的。
按理,亲王妃大婚时是要戴九翟冠,穿大红嫁衣的。
这九翟冠并不是众人想像的红色,冠上覆着黑绉纱,前后则有珠玉牡丹,并蒂花开,其上有八花蕊,三十六翠叶,精致无比,富丽堂皇。冠上还有嵌着九珠与翠云的翡翠顶云,两侧也有两朵翠穰花鬓,上嵌珠玉,承托六片小连云。冠顶最上另有一对赤金凤凰,凤口衔两串明珠,珠光摇曳间,耀目非常。
嫁衣乃是明艳的红色,胸前、臂上还有后背都是绣娘精用金线绣出的云凤纹。
与九翟冠和嫁衣配套的还有霞披,玉带,鞋袜等。
这些衣物一样样的摆开来,珠光宝气,哪怕是放在昏沉的内室里也是熠熠生辉,能够晃得人眼前一亮。
裴氏也是如此,她看着这件嫁衣,目光有些亮,心里却有些惆怅:她心知自己的女儿确实是嫁的极好,可这个女儿也确实是与她离了心,母女两人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合好的机会了………
这般想着,裴氏顿了顿,很快便又笑着道:“快先试试吧,我们提前叫你回来也是想着叫你试一试这嫁衣,大小不合适,现在还能改一改。真要等到了六月二十八日,便是想改也来不及了。”
甄停云看着这件嫁衣,想起傅长熹,心里也有几分复杂与欢喜,不由便点了头。
只是,这嫁衣繁复华丽,甄停云也不会穿,只能叫凭栏秋思两个小心服侍着换上。
裴氏隔着屏风,在外等着,心里还有些担心,嘴里不住的叮咛着:“小心些,别弄皱了,也别蹭着哪里了,这嫁衣可就只这么一件………”
第131章 再出嫁
裴氏絮絮的叮咛声很快便止住了。
因为换上嫁衣的甄停云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了。
无数绣娘日夜赶制出来的嫁衣自是华美非常,上有金线绣出的云凤纹,繁复且细密,轻红软纱的裙摆则是拖曳及地,行动间轻纱微动,好似火凤那光华明亮的尾羽,光华流转,便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
凭栏和秋思两人也是万分小心,生怕这么一件矜贵的嫁衣沾了尘,轻手轻脚的托着火红色的软纱裙摆,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着甄停云从屏风后走出来。
红衣尤其显白,甄停云原就是雪肤如玉,如今换上大红嫁衣,自是更见颜色。
一眼望去,当真是乌发如鸦羽,肤白胜冬雪,红衣如烈焰。她整个人便仿佛是被包裹在那灼灼的火焰中,那样的光亮,令这屋舍生辉,也足以点亮了旁人看来的目光
哪怕是裴氏这个母亲,此时也都要看呆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不禁道:“这样的衣服,这样的颜色,果真是极衬你。”
怪道人都说新嫁娘最是明艳美丽,按说京都女学的制服也是红衫白裙,甄停云往日里也是常穿的,可裴氏以往却是绝没有今日这般惊艳的。
此时,她凝目看着身着嫁衣的女儿,目中又惊艳也有欣慰。想到女儿马上就要出嫁,裴氏心头思绪纷起,不觉忆起这些年的许多事,眼眶竟是跟着一红,掉下泪来。
见状甄停云有些讶异,正欲叫人拿块帕子过去,忽而又蹙起眉头,柔声问道:“大喜的日子,娘又何必泣泪?”
“我是高兴,喜极而泣。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已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裴氏抬袖擦了擦眼角,眼睫湿漉漉的垂落下来,勉强笑了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时,只那么一点点大,比小猫还小。”
说着,裴氏还拿手比了比大小,真就只小猫一般大——那会儿裴老太爷起复,裴家一家子都去了京城;裴父也要科举,不好带上有孕的妻子,只裴氏和甄老娘这么个刁恶婆婆留在家里。裴氏心思重,虽是二胎却比头胎养得更不容易,千难万难的,好容易生了下来,却也就只那么一点大,险些以为养不活了…………
甄停云已是意识到了裴氏这是想说什么,暗暗的看了眼边上服侍的凭栏与秋思,给人递了个颜色。
两个丫头都甚是乖觉,连忙放下了抬着裙摆的手,轻手轻脚的行了礼,悄声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下了裴氏与甄停云母女两个。
裴氏仿佛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以及回忆里,并不在意这些。她的目光掠过甄停云的肩头,茫茫然没有一丝着力点,只游移着落在半空位置。
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仅仅只是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那时候,你就只这么小小的一团儿,粘我粘的厉害,简直是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得,我略离开一会儿,你就哭个不停,哭的我心都软了……”
裴氏语声轻缓,低柔婉转,说到一半几乎哽咽,全然的慈母柔情,实是令人闻之心酸。
可是,甄停云却没有一丝动容——裴氏回忆得再动人,可实际上不还是丢下了她?想想现实里裴氏做的那些事,再看她这慈母做派,甄停云反倒觉得有些恶心。
只是,裴氏却不知道甄停云此刻心思。
她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幼女,目中泪光盈盈,语气里更有几分愧疚:“娘知道,当初不该丢下你。可,可我当时是真熬不下去了。那时候,我是宁愿与你父亲和离的决心,这才带着你姐姐一路上京。你那时候还小,身体又弱,实在是不好随我赶路吃苦……”
甄停云平静的听着裴氏一同自辩,神色不动,只凝目看她,淡声道:“祖母当年确有许多错处,偏我年纪又小,禁不住赶路之苦,您丢下我上京去,我心中并无多少怨怼。只是,您这一丢,并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十三年!”
裴氏只觉心头好似被人扎了一针,又酸又疼,掉下泪来:“……是我一念之差。”
对着女儿,裴氏也无法那样坦然的说出自己当初为了不与婆母同在一个屋檐下而放弃了幼女的想法——这太卑劣了,哪怕她自己想起了都觉自私,简直枉为人母!
甄停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裴氏落泪,既没有上去替她拭泪也没有开口劝慰,而是道:“其实,我也有些明白了您当初的想法——被丢弃的人,那就是过去的人了,总是比不得眼前的生活与人事。便如长姐,当初您那样偏心她,为了她几次三番的责怪我,可自将她送去乡下后,您又想过她几回呢?”
或许,这世上真就有因果之说。
甄停云如今想来也觉可笑:当初,是甄倚云提醒了裴氏,将甄停云丢在乡下,被父母忽视遗忘了十多年;而现在,被丢去乡下的是甄倚云,被人父母忽视遗忘的也是甄倚云……当真是因果循环啊!
至于裴氏,她当初既能忍心丢下自己的亲女儿,想必也的确没什么女儿运,哪怕生个两个女儿,可终究还是一个都留不住。一手带大的长女甄倚云此时远在乡下,只怕早就满心怨恨了;而甄停云,她如今马上就要出嫁,她对这个母亲还真没有多少感情。
这样想着,甄停云重又站直了身子。
她身着嫁衣,红衣似火,颜色灼灼,神态却是极郑重的。只见她双手交叠,认认真真的与面前的裴氏行了一礼:“母亲生我,此乃生恩,女儿万不敢忘。在此谢过母亲。”
裴氏泪眼朦胧,身子微颤,几乎摇摇欲坠。在这一刻,拨开往日里那自以为母慈子孝的面纱,她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了甄停云的意思——她们母女之间,如今只剩下生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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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日乃是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这日天气也确实是不错,虽然连着数日都是晴天,可温度却不是十分的热。
甄停云一早的就被拉了起来,先是被拉着绞面,只觉得脸皮都要刮了一层,然后再涂上厚厚的脂膏与香粉,一张脸简直都要看不出原样了。等到脸上描眉画唇的一番折腾,便有丫头捧了那一整套的嫁衣来,替她换上。
甄停云原还担心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套着可能会有些闷热,可如今真换上了,倒是松了一口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闷热?然而,她方才松了一口气,裴老太太这外祖母就来了——她这回过来,是作为全福人,亲自替甄停云梳发,一梳二梳三梳,说几句吉利话,这才替人挽好乌鸦鸦的发髻。
接着就是戴上那顶珠光宝气的九翟冠。
九翟冠一上头,甄停云适才因为天气凉爽而生出的高兴就烟消云散了,无他,这九翟冠真的是好重啊!甄停云真怀疑自己的脖子要被这该死的九翟冠给压断了。都要怀疑自己的脖子要被这该死的九翟冠给压断了,
甄停云本来还有些忐忑和不安,被这九翟冠一压,她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赶紧到吉时,然后傅长熹过来把她接走——等到了新房,没了外人,她就能把头上这顶九翟冠给摘下来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难熬,甄停云顶着沉甸甸的九翟冠,闷坐在屋里等着,自然是更觉苦闷。幸好,边上还有甄老娘、裴氏、裴老夫人、裴大太太、裴二太太、裴明珠等一众女眷陪着,略说几句话,倒也还能熬一熬。
甄停云忙里偷闲的吃了几瓣橘子,好容易才等到外头一阵的鼓乐喧闹以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迎亲队伍来了。
按理,这时候该有大小舅子出来刁难一下这过来迎亲的新郎。
偏偏,甄家寒门出身,人丁实在单薄,甄停云统共也只甄衡哲一个弟弟,虽有些族兄族弟也都在乡下,实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这回还是裴家的裴如松以及裴如桢两位表兄带着甄衡哲堵在门边,这才不显得太过冷清。
裴家大姑娘二姑娘也都是早早出嫁了的,这种刁难未来姐夫或是妹婿的事情,裴如松与裴如桢也是极有经验的,甚至还暗地里传授了甄衡哲几招。
只可惜,经验再多,想得再多也没用——傅长熹天生一张冷脸,威仪自生,又是这般身份,抬步上来,往门边一站,他们的手差点就要自动自觉的去开门了。便是裴如松这样素来淡定的,此时也觉有些气短,不敢十分刁难,也就意思意思的考了几题,又讨了厚厚的红封,这就把人放了进来。
只能说,不是他们不努力,实在是领头迎亲的新郎太威武,挡不住啊!
唉!
他们几个做舅兄的,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傅长熹领着人长驱直入,熟门熟路的去了甄停云的院子,迎了已经装扮整齐的新娘出来,拜别父母长辈,总算是能把新娘领出门。
这新娘上轿子,原是要叫兄长背着上去的,偏甄停云只甄衡哲一个弟弟,年纪又小,众人难免有些踟躇。为着这个,甄衡哲背着人,那等人高的木桩子偷偷练了好几回,这才挺直胸脯出来,非常有志气的接了这活:“二姐姐原也没比我大多少,又不重,我肯定能背过去的。”
众人拗不过他,甄停云虽觉得自己这颇有些压迫幼童的嫌疑,可到底只那么一段路,甄衡哲又实在有心,她自然也不会拦着。
所以,这回也确实是甄衡哲背着甄停云上了停在门口的八抬大轿。
一路上虽有些颤巍巍,但也确实是极稳当的。
甄停云一直等上了轿,轿子一颠,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她真的是要出嫁了,这就要离开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