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只是低头不应声,傅长熹自己想了半晌未果,索性便转开话题,先与她说了困扰自己多日的烦心事:“你之前与我说的事,我这些日子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仓促了。”
“啊?”这一回轮着甄停云懵了。
傅长熹见她神色茫然,便耐心解释道:“你那几条说的也太宽泛了,真要按着那几条去寻人,还不知能寻出什么人呢。”
说来,这事在傅长熹心头前前后后的压了许多时日,几乎便成了心事,加上今日他又正巧撞见甄停云与傅年嘉两人相处,他自觉还是该多说几句,不好叫甄停云走了歪路:“就是之前你与我说过的——‘第一要看模样和人品,倒也不必非挑什么少年才俊,只要长得端正顺眼就成,要紧的是人品要好;第二,家里家风清正,若是人口简单,没有通房妾室的,那样就更好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婚姻大事绝非玩笑,更不可轻忽,你也该仔细想一想才好。”
“您说的是这个啊。”甄停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有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问题?!”眼见着甄停云颊生双晕,傅长熹心头火气更胜,烧得他一时口快,还未来得及反应,话便已出了口,“这样条件,连我都能够得上,何况其他人。”
话声未落,船上的两个人都没声音了。
甄停云:“……”
傅长熹:“……”
船上一时静的落针可闻,仿佛只余下天边烟火绽开时的声响,水波在他们身侧潺潺流过,似有无限的温柔与缠绵。
一直等到天边烟火停歇,傅长熹划着船把甄停云送回岸上,扶着她回了住处,两人竟是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送走了甄停云,傅长熹那面前端出来的好脸色彻底没了,他沉着脸,眉心微蹙,一路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么想了一路,直到从女学大门出来,他方才收了那些纷乱的心下思绪,抬眼往外看了看。
王府的马车仍旧停在原处,左右侍卫亦是躬身候着。
也不必旁人服侍,傅长熹径自上前去,神色不变的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了正坐在车里的荣自明——这倒霉外甥应该是才出了门就被人“请”上车的。
荣自明脸上有些僵,但他还是扯着甜甜的嗓子,撒娇似得叫了一声:“舅舅。”
“嗯。”傅长熹在边上坐下,看他一眼,十分通情达理的询问道,“你是要随我一起回王府,还是直接回荣国公府?”
荣自明十分识趣,立时便回道:“我在舅舅府上叨扰多日,只怕家里也是十分想念,还是回去看看吧。”
“也好。”傅长熹微微颔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他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吧?”
荣自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又悄悄去看傅长熹的脸色,眼见着自家舅舅再没别的话,他就悄咪咪的伸出手去掀车帘子,试探着道:“那,我走了?”
傅长熹没应声。
荣自明只当他是默认了,连忙掀开帘子下车去。
这一次,确实是没人拦着他了。荣自明大松了一口气,深觉死里逃生,欢喜不尽,赶忙上了自家马车,直接回了荣国公府——虽然家里有个催婚的公主娘,但至少安全啊。
傅长熹则是靠在马车里小憩,顺便叫了唐贺上来问话:“停云的脚伤是怎么回事?”
唐贺只得简略的将柳家的事情说了,顺便又将燕王世子在其中发挥的重大助力也说了一遍。
傅长熹抬手扶额,略作沉吟:“虽是意外,也有暗卫不得力的缘故。你再换个人吧。”
虽说那柳家小孩胡乱丢球是意外,而且因傅年嘉的缘故,甄停云也没出事,也是自己不小心扭了脚。可按理来说,就不该出现这种意外——要知道,傅长熹身边就不会出这种意外,要有,那失职的暗卫早就给该死一百遍了。
唐贺点头应下。
又听傅长熹沉吟着道:“至于柳家……”
他没把话说完,唐贺却在心里感慨柳家倒霉——先是得罪了燕王世子,又得罪了摄政王,简直是一点活路都没给留了。
顿了顿,傅长熹转口问道:“年嘉还在王府里等着吗?”
“是。”唐贺点头应声,“没有殿下的命令,下面的人也不敢叫世子就这么离开。”
想着还得回去应付等了他半晚上的侄子,傅长熹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紧蹙着的眉心,又是一阵的头疼——真要说起来,傅家下一辈里,傅年嘉堪为翘楚,论资质才干甚至更甚宫中小皇帝。也正因此,更不好糊弄。
不过,哪怕是头疼,傅长熹也没忘记自己给唐贺记下的板子:“今晚的事情,你记得回去领十五板子,权当是长长记性。”
唐贺闻言微怔,随即便反应过来,苦着脸应声道:“是,属下明白了。”他好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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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停云此时却是正坐在自己的榻上给扭伤的脚踝上药。
杜青青今日并未参加七夕游园会,她趁着女学放假回了一趟家,很是享受了一回家庭温暖。因着明日要上课,直到晚上,她才拎着家里给她准备的各色零食玩意儿,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结果,她一回来就发现自家室友脚伤了,偏这事她也帮不上忙,只得搬了椅子坐在边上看着,眼见着甄停云脚踝上的红肿,不由也是有些心疼,关切问道:“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就是人挤人的,一不小心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就扭着了。”甄停云的脚踝一开始其实也不算很重,只是她今晚上拖着扭伤的脚,一拐一拐的走了一大段的路,当时还不觉着什么,只觉得脚上一丝丝的疼。可此时缓过神来再看,她的脚踝处已是肿了一大块,几乎看不出原状,用指尖戳一戳都是生疼生疼的。甄停云也没法子,只得翻箱倒柜的找了些消肿的药,想着先上了药,今日先躺一晚上,休息好了,明儿或许就能好。
杜青青瞧着实是不放心,便道:“要不还是去女医那里开点儿药吧?你这肿的像包子似的,明天还能下得了床吗?”
甄停云总觉得杜青青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所以,她也只得若无其事的摇摇头:“没事的。”
不等杜青青再劝,她又接口询问起杜青青:“你说,一个人与你说‘这样条件,连我都能够得上,何况其他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啊?”杜青青愣了愣,眨巴了下眼睛,不是很明白话题为什么转的这么快。不过,她仔细想了想,还是道,“这得联系前后对话才能知道吧?”
甄停云上好药,搁下手里的膏药,托腮叹了一口气:“是啊……”
杜青青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发现甄停云居然真就说到一半就没了,只得起身,安慰道:“那你坐着吧,我去给你打点热水,至少也要擦一把才好睡下。”
甄停云连忙点头道谢,此时方才觉出两人同住的好处来。
第67章 女学风云人物
虽然脚上还有伤,可是甄停云一贯早起,第二天还是天不亮就醒了。
窗边的晨光尚且熹微,甚至还不能穿透那一层细且薄的晨雾,只能隐隐闻听见密林深处的鸟雀鸣啼声。
她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掀开被子,就着窗边漏进的晨光检查自己脚上的伤处:脚踝处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没有昨晚上看到的肿成馒头,大概是上过药的缘故如今已只剩下一圈的红肿,只是隐隐还有些酸疼。
甄停云不觉便叹了一口气,然后换上红衫白裙,起身下榻——无论脚疼不疼的,肯定还是要去上课的。
感觉自己简直是身残志坚的代表人,甄停云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
大概是腿脚略微有些不方便的原因,甄停云下榻开柜子的时候还是难免发出了些声响,一边的杜青青闻声起来,揉了揉眼睛,嘴里喃喃道:“你脚怎么样?”她还没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这话完全是全靠本能,脱口而出,可见她一直挂念着甄停云的脚伤。
甄停云见她这模样也有些感动,便道:“我没事。我看时间还早,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话声未落,杜青青已经眼睛一闭,扑通一声又躺倒了。
甄停云:“……”简直是秒睡啊!
饶是如此,等到甄停云洗漱完了,还是要把睡得香甜的杜青青给揪起来:“醒醒!今早还有经史课,不能缺席,得早点过去占个好位置。”
女学里只有经史课与礼仪课乃是正课,比起其他选出的副课自然更加重要,就连两校联考考的也是这两门。
杜青青抱着甄停云的胳膊,小猫似的撒娇,带着鼻音哼哼:“不想起来……”
甄停云把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快起来!”
她算是发现了:杜青青大概是家里宠出来的大小姐,平日看着还好,可若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就很容易犯懒,还爱撒娇,而且你要是稍微纵容点,她就能得寸进尺的接着磨。真就是传说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人物,一点点都不能纵容!
说话间,甄停云拿了一条冷毛巾过来,直接给敷在了杜青青的脸上。
杜青青被冻得一激灵,立刻就醒了,忙道:“我马上起来,马上起来!”
也不必甄停云再催,她便急忙忙的拎着衣服起来了。
等到两人收拾妥当,一起在饭堂吃过饭,匆匆赶去了教室时,杨琼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她给甄停云等人占了位置,主动招了招手:“这里。”
甄停云拉着杜青青过去了。
待走近了,甄停云这才发现杨琼华的脸色不大对——杨琼华看上去仿佛是一晚上都没睡好,脸色苍白,眼底带着一抹黛青色,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恹恹的。
见她这般模样,甄停云也有些关心,忙问道:“你怎么了,没睡好么?”
杨琼华闻言,不免又打量了一回神清气爽的甄停云,心里更觉憋闷,忍不住就抬眼去瞪她。她原就生得杏眸桃腮,此时睁大眼睛瞪人,眼底的黑眼圈更是清晰,越发衬得她脸色惨白,面容憔悴。只听她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这都要怪你!昨晚上我见了你那位先生,回去后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甄停云:“……”
虽然甄停云也不是很懂为什么杨琼华见了元晦后会做噩梦,但她还是要替元晦说话:“其实,我先生人挺好的,你们又只是初见,真不必想这么多。”
“唉,你不懂……”杨琼华收回目光,托腮长叹。
此时此刻,杨琼华真心觉得自己现下这复杂而有纠结的心情,大概只有荣自明这傻子能够理解一二了。
甄停云:“……”确实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杨琼华虽是明白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可一想起昨晚上甄停云与摄政王两人说笑的模样,好奇就像是猫爪似的在她心上抓挠着。她一个没忍住,一时嘴贱,多问了一句:“停云,你是怎么碰上你那位先生的啊?”
“路上碰到的啊。”甄停云不好把元晦偷马这事说出去,便斟酌着把当初两人的事情稍微的美化简述了一下,“当时,我们正好就在一家客栈,又同路,索性便结伴一起回京了。”
这也行?!
杨琼华忍住了吐槽以及追问的冲动,转口说起另一桩事情来:“对了,两校联考的成绩,今日要出榜了,你应该知道吧?”
一说起这个,甄停云也跟着叹气,长吁短叹,感觉真是祸不单行:她昨晚上才扭伤了脚,今天就要贴榜公布成绩了。
虽然甄停云自觉这回的考试自己是用了心的,可她估摸着两校前百这个还真得看运气。偏偏她入学考时考了个五甲一乙,这回要是连前百都没到,肯定少不了有人背后念叨,怀疑她入学考的成绩。
两人说话间,便见着周青筠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身量高挑,头挽高髻,恰如其分的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明艳的五官。当她抱着书从门外进来,裙裾一丝不动,步履轻盈而坚定,没有一丝声响。哪怕是与众人一般样式规制的红衫白裙,穿在周青筠也无一般少女的妙曼婀娜,反衬出了她如山间翠竹般的劲节与挺拔,更显气韵高华,远胜在座诸人,引人侧目。
“哗众取宠!”杨琼华的注意力也都移回了周青筠的身上,心有不服,小声说道:“这回没有御射,榜首还不一定是她呢。”
甄停云反正也考不中榜首,闻言便拍了拍杨琼华的肩,鼓励她:“是啊,说不定这次的榜首就是你了呢。”
这话说的,听着就不诚心,很敷衍。
杨琼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也不与甄停云计较。
谁知,周青筠抱着书,居然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甄停云都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被人抓包的羞耻感,只有杨琼华仍旧坐着,抬眼看着抱书行来的周青筠,昂首挺胸的。
然而,周青筠越过杨琼华,径自走到甄停云面前。她搁下自己的书,将手压在书上,身体微微前倾,凝目看着甄停云,一字一句的道:“午时便要放榜,希望你这次能够考得好一些,方不辜负了楚夫人的教导。”
说罢,她又抱着书离开了。
甄停云听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转头询问杨琼华:“难道,她还因为楚夫人收我为徒的事情生气?”
杨琼华却是正为周青筠无视自己而生气,气红了脸,自是没有听见甄停云的话,反到是瞪着周青筠的背影,咬牙道:“……她居然连看都不看我!”
真的是好气啊!
以前她和周青筠都是齐头并进,并称双姝的,也就是入学考那回因御科丢了脸,让周青筠得了六甲,摘了榜首,结果人家周青筠现在都不正眼看她杨琼华了!
真的是好气哦!
杨琼华气得胸口闷痛,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她索性便忍了口气,熬到上午的课都结束了,立时便一刻都不耽搁的拉着甄停云出去看红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