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无论何时,学习总是错不了的。
哪怕是裴氏,听着甄停云这话也挑不出毛病,只能关切的说一句:“好学是好事,不过你年纪还小,应当注意劳逸结合。”
甄停云闻言便端出垂首听训的恭谨模样:“母亲教诲,女儿定当铭记在心。”
这般作态看着恭敬,可却也太过恭敬了,反失了母女间的亲近。
裴氏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喜,觉着这女儿脾气古怪倔强,远不及长女的妥帖伶俐。只是,她想起燕王妃送来的那柄灵芝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勉强压着胸中的火气继续说着话。
甄停云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裴氏也只当没看出她的敷衍,依旧端着慈母模样给她收拾东西,体贴又周道。
其实,甄停云的东西还真不多,这一次也是因为多了些裴氏给她准备的新衣服新首饰,这才需要花时间收拾。
好容易收拾好了,叫人将那林林总总的几个包袱给送到马车上,甄停云也就能够起身了。
裴氏没留住女儿,前后又碰了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有些恼,暗暗道:哪怕是亲生的,不在身边养大,果然就是不亲啊……
想到甄停云不仅不亲近自己还处处孝敬甄老娘,裴氏便觉着心里发堵,恶心得很。
有时候,裴氏真心觉着自己这小女儿脑子糊涂:当年,若非甄老娘这婆婆刁恶难缠,当年处处为难她,她做娘的哪里又会舍得丢下才出生的小女儿不管?换而言之,甄停云在乡下十多年,吃苦受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甄老娘。偏偏甄停云还傻傻的亲近甄老娘这罪魁祸首,反倒把自己这亲娘当外人!
想着想着,裴氏心里不禁又觉懊恼难受。
燕王妃怎么偏就选中了小女儿呢?
若是燕王妃选中的是长女………
……
甄停云自然不知道裴氏这些心情,或者说,她早就放弃去了解裴氏的想法了。
上了马车后,她靠在车厢里,心里想的是另一件要紧事:她究竟要不要去看先生?
女学也是难得放假,这次是因为中元节才放了三天假。七月十五是中元节,要陪家里人;七月十六是燕王府摆赏莲宴,自然不好过去;今日是最后一天了,倘若她真就不管先生,直接回了女学,似乎也有些不孝。
虽然,她们昨日才刚见了面,可那会儿两人在车厢里,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分开时还有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说。还有燕王妃特意送了如意来的事情,她和傅年嘉的亲事……这些事若是不与先生说,总是不好的。
想到这里,甄停云终于下定决心,掀开车帘吩咐车夫:“先不去女学。”
顿了顿,她才道:“去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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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停云心下纠结得不行,却不知傅长熹此时亦在西山别院里纠结着。
不过,傅长熹纠结的是:甄停云这没心肝的混账丫头怎么还不来?!
傅长熹是昨晚上才从暗卫处得知了燕王妃派人给甄停云送如意的事情。
当时,他一抬手就摔了个茶盏,若非已经入夜,立时便要起身去燕王府问话:京中那么多的闺秀,燕王妃怎么就不选其他人,偏偏就挑了甄停云?
更何况,他对于这事的态度还不够明白吗?
在傅长熹看来:他昨日都已经亲自坐车去燕王府接人了,虽没有进府说话,也没有与人明说,可他这意思已经是足够的清楚明白了。以他对燕王妃和燕王世子这两人的了解,这两个人都是闻弦而知雅意的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就要敢拼着他不喜,选了甄停云?
为着这事,傅长熹昨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晚上,好容易闭了一会儿眼睛又梦见甄停云穿嫁衣的模样——嗯,是穿着嫁衣嫁去燕王府……傅长熹这么个少年便上战场,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竟是被这么个迷迷糊糊的梦给吓醒了。
因着这么个吓人的噩梦,傅长熹干脆也不睡了,一早就从床上起来了。不过,经了一夜,他倒不似昨日那样满心燥火,也没有火急火燎的赶去燕王府问话,反到是挑挑拣拣的换了一身竹青色的袍子。
然后,他连早膳都没用,只踱着步子去别院的小书房里拿了本书,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榻上,装模作样的看着书。他这是等着甄停云主动过来解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甄停云便是再没心肝,也该来见见自己这先生,解释几句吧?
要是她真敢不来……
傅长熹他都想好了,他就在这里等半天,要是等到天黑,甄停云还不过来,他就去女学把人揪出来,让她站在自己跟前,一句句的解释清楚!
想到这里,傅长熹暗自磨了磨牙,抓着书卷的手指略紧了紧,骨节跟着泛青,好似一段雕琢而出的青玉,清且脆。
就这样等了大半个上午,傅长熹耐心几乎都要耗尽了,这才听到外头有人通传:“殿下,甄姑娘来了。”
这一刹那,傅长熹简直就像是如闻天音,面上的冷沉之色也稍稍去了些。他微微颔首,状若无意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袖角,依旧是端正的坐着,翻了一页书:“让她进来吧。”
侍卫躬身应是,下去传话。
不一时,便见着甄停云从门外进来了。
傅长熹手里握着书但还是很快的抬起头,下意识的往她进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从门外进来,因为背对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是身影却是清晰的,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甄停云——她身量较之同龄的姑娘高挑许多,只是仍旧带着小姑娘家的纤弱单薄,哪怕没有束腰,依旧能够看出那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细柔软。
而她的步履也十分轻盈,像是花枝上跳动的雀鸟,轻盈欢快的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
令人不忍惊动。
姑娘家夏日里的纱裙原就是格外轻薄,抬脚跨过门槛时,她的步履略大了些,湖蓝色的纱裙跟着晃了晃。裙裾的一角映着门外照进来的晨光,用银线绣出的细密缠枝花纹似也染了一层薄光,那融融的光便如流水般在她裙上缓缓流淌着。
跨过门槛,走得近了,便能看清那碓云一般的绿鬓,以及那张眉目弯弯,犹带笑容的脸。
那样的灵秀明丽,明亮的如同光下的宝珠,光华流转。
傅长熹看着看着,忽然就生起闷气来:她的步子轻快,脸上带笑,哪里是有烦恼的样子?反倒像是碰着喜事……
想到这里,傅长熹心里不觉生出一个令他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想法:难不成,甄停云其实也喜欢傅年嘉的?所以,她其实是很欢喜她和傅年嘉的婚事,这时候过来,只是来与他这做先生的报喜的?
一念及此,傅长熹抓着书卷的手不由的又紧了紧,手心仿佛有些湿,像是渗出汗了。然而,与此对应的,他下意识的抿紧了薄唇,脸上紧绷着,空白的毫无表情,那张脸看上去竟是比平日更加的冷峻端肃。
如同一张拉满了的长弓,随时都可能朝人射出致命的一箭。
甄停云也觉着自家先生今日的神态有些不对,但她心里也存着事,到底没有在意,反到是主动开了口:“先生,我有事想与您说……”
傅长熹闻言并未应声,只抬起眼看着甄停云。
他手里仍旧握着书,面上不动声色,身体却下意识的紧绷着,烦躁的恨不能把手里的这卷书直接给撕了。
果然!
……她该不会真是过来报喜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傅长熹:看似稳如老狗,实则慌的一匹……
第76章 我当然喜欢先生
傅长熹忽然有些不安。
他一向从容笃定,很少有这样的不安,难免有些烦躁。所以,他抢在甄停云开口前抢先发问,试图抓住主动权:“听说,你要和傅年嘉定亲了?”
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
更重要的是,他问的急躁,已是懒得掩饰自己身份,干脆便直呼了傅年嘉的名讳。
甄停云闻言顿住声,不由的打量起傅长熹的面色,讶然道:“先生您连这个都知道了?”
傅长熹都有些怀疑她是在转移话题,冷着脸看她:“好好说话。”
甄停云以为是自己一日一马屁的日常任务没完成,也不怕他这冷脸,笑盈盈的抬步上前去,挨着他坐下,顺嘴拍马屁:“您可真是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可惜,傅长熹如今连马屁都听不下去,仍旧是冷着脸等她的回答。
甄停云见状,也不好再拖拉,只得老老实实的把昨日的事情说了。
傅长熹蹙着眉头听完了这些早就知道的事情,终于能问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我?”甄停云呆了呆,然后才道,“我想着这事应该要先告诉先生您,所以就赶着过来了。”
傅长熹眉头蹙得更紧了,面容冷肃:“就只有这样?”
甄停云:“……那,还要怎么样?”
傅长熹压着心头的火气,慢慢深呼吸,心口处却是烧得厉害,就连喉咙也隐隐刺痛,说不出的难受和憋闷。
按理,他一个为人先生的,问到这里,说到这里已是足够了。
他生来便是皇子之尊,虽说也多有挫折,可一向心志坚定,时至今日仍旧未失少年盛气,未折傲骨,自有自己的骄傲——哪怕是天下人人渴求的皇位,他也不屑一顾,说不要就不要。所以,这天下从来都只有他不要的,少有他得不到的。
而他最不喜欢、最看不起的就是强求那不可得的。
只是,傅长熹重又深呼吸,那涌到舌尖的话到底还是出了口:“你真的想嫁给傅年嘉吗?”
甄停云实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怔住,脸上有些空白。
好在,有些话,一旦出了口,后面的话也就轻松了。
傅长熹既是打破了自己的底线,已经开了口,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气把梗在自己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上回七夕,我就说过——婚姻大事绝非玩笑,更不可轻忽,你也该仔细想一想才好。虽然,傅年嘉方方面面都符合你当初提出的条件,可婚姻大事你总不能这样轻易就定了吧?总还要考虑其他的。”
甄停云忍不住仰起头去看傅长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仿佛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她不由自主的顺着这话问道:“还要考虑什么?”
傅长熹微微垂眼。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了。
傅长熹可以清晰地看见,甄停云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紧绷而又冷峻的脸容。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然后低声问出了那个从七夕那日起便一直烦恼他的问题:“你喜欢他么?”
甄停云眨了眨眼睛。
傅长熹重又睁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她轻轻颤动的眼睫可爱极了,很想就这么低头吻下去。
可他还是忍住了这种堪称无稽的冲动,抿着有些干燥的嘴唇,耐心得等待着甄停云的回答。
然后,他看见甄停云摇了摇头。
傅长熹忍不住的又抿了抿唇,勉力克制着没有出声。
甄停云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心里的疑难居然只能与傅长熹说——从昨日燕王妃派人把灵芝如意送到府上时,甄父和裴氏或怀疑或高兴,甄倚云嫉妒且疯狂,甄老娘欣慰无比……可从头至尾,这些人没有问过她的想法,哪怕是甄老娘也是欣慰她有福,终身有靠,以至于甄停云都以为自己的不喜欢是矫情。
直到傅长熹开口的这一句“你喜欢他么?”
那些昨日才被甄停云用理智强压下去的话忽然就很顺利的从她嘴里说了出来:“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这桩婚事。”顿了顿,她又忍不住道,“我以前以为,只要条件合适,无论是谁都没什么区别,喜欢又不能当饭吃,也许两人相处久了也能处出感情……可是,当燕王妃将那柄灵芝如意送到府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害怕……”
傅长熹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抚慰,以及些微的纵容。
甄停云从他的目光里找到了勇气,吸了吸鼻子,将喉中的酸涩连同心里那些激烈的情绪都给压了下去。她慢慢的,斟酌着把自己想说的心里话说下去:“很多人都说,结婚是第二次投胎。我,我第一次投胎已经够倒霉了……”碰着裴氏和甄父那样的父母。
“所以,我真的很怕自己这一次会选错人,嫁错人……而且,我不喜欢他,也想象不到嫁给他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说到最后,甄停云到底还是没克制住,眼眶微微红了红,眼底隐有波光。
傅长熹情不自禁的低下头。
他低着头,她仍旧是仰着头。
两人额头慢慢的抵在了一起,近的几乎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细碎的绒毛。
傅长熹忽然觉得压在心头的闷气都散了去,一颗心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在这一刻,他觉得脑中的思绪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这一生前前后后的事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清晰明白,他已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焦躁与渴望。
他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人,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件事。
傅长熹终于顺了一次气,抵着她的额头,用自己一贯的笃定口吻与她说道:“如果你不喜欢他,不喜欢这桩婚事。那就不嫁。”
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是清清楚楚,如同一字千金的承诺一般具有重量。
甄停云额上发烫,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提醒他:“那是燕王府。”
无论她想不想嫁,这桩婚事都是推拒不得的。
可傅长熹却仿佛忽然镇定了下来,认真道:“只要你不想嫁,我就有办法把帮你把这门婚事退了。”
他们凑的很近,说话时都能够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甄停云只觉得那高热从额头往下传递,一张脸烧得实在厉害,甚至都快喘不上气了。她终于还是伸手推开了傅长熹,慢半拍的镇定下来,开始思考傅长熹说的事情——若是,这门婚事真的能够退了呢?
退了这门婚事,她难道真要依靠自己的喜欢去挑人,去嫁人?这………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