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懿旨一到,裴氏就再不愁了,心觉甄停云能得太后看重去参加宫宴,肯定是燕王妃从中出了力——指不定,燕王妃是想着在宫宴上,直接请动皇上太后赐婚呢。
便是甄父也是如此想。
只有甄停云有些懵——先生不是说,燕王妃不会再有动作了吗?既如此,太后又为什么会叫她参加宫宴?
只是,此时离八月十五的宫宴只剩一天,还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甄停云发懵,裴氏虽高兴但也没忘记正事,忙抓了女儿过来问道:“你们女学的礼仪课学到哪了,可是学到了宫规礼仪了?”
甄停云摇摇头表示还未学到宫规。
此时,甄停云是真有些后悔了——之前杨琼华就与她说过宫宴的事情,特意提醒过她,让她早做准备。结果,她没上心,此时便是有心准备怕也是有些晚了。
裴氏对这答案倒也算是有所准备,失望的叹了口气,旋即与振作起精神,急声与甄停云说道:“眼下时间紧急,只得临时抱佛脚先学点儿应付了。我记着你大舅母早前给你三表姐请了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如今只得先带你过去,叫那位嬷嬷给你赶一赶规矩,至少明儿宫宴不能误了事。”
甄停云也知轻重,此时自是点头。
裴氏又转头与甄父商量了几句,这才叫人备好了车马,带着甄停云去了裴家。
裴氏这时候带着女儿匆匆过去,裴家上下倒也吃了一惊。好在,待裴氏将事情说了,众人也只有欢喜的——能够被太后点名参加宫宴,可不就是难得的好事。
裴大太太早前因着凭证的事情,先是被公公责骂,又是被丈夫教训,连儿子都委婉说了她一句,很是郁闷了一回。好在她原就是个伶俐人,此时已是缓过气来,也没留下什么芥蒂。此时,她听了裴氏来意,这便笑盈盈的握住了甄停云的手,笑着赞道:“我就说,停姐儿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裴氏忙道:“她小孩子家的,还有许多要学的呢。今儿也是实在有些急,这才厚着脸皮过来,大嫂不嫌就好了。”
“一家子人,我又怎么会嫌这个。”裴大太太只是一笑。
因知时间急,也没多耽搁,这便叫人给请了那位宫里出来的李嬷嬷出来给甄停云教授宫规。
甄停云虽有些紧张担心,心里却是有主意的。她待这位李嬷嬷也十分客气,也十分坦然,一见面便直说了自己的情况,毫无隐瞒:“我自小长在乡间,不知规矩,不过是在女学里学了几日礼仪,尚未学到宫规。如今得太后娘娘恩典,得以参加明日宫宴。我也知道这一日功夫学不了许多,只求大面上不失礼便是了,若有需要讲究、或是注意的地方,也请嬷嬷仔细与我说一说。”
李嬷嬷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心里敞亮的——直接道了底,又讲了要求,还额外求了提点。李嬷嬷也喜她的坦率,想着这位姑娘年纪小小却能列席宫宴,日后前程必是少不了的,自也是要用心教她的,连忙道:“姑娘言重了,我自当尽力。”
顿了顿,李嬷嬷又道:“这宫里的跪、坐、起、走、说话、谢恩等都是讲究规矩的,只姑娘这回是去参加宫宴,若只面上过得去,赶一赶倒也可以,只是就怕这费时费力,要累着姑娘。”
甄停云连忙道:“嬷嬷放心,我小时候在乡里碰着农忙时也是做过活的,这点儿累还是受得住的。”其实,她这所谓“做过活”也就是帮着给人送个水什么的,但她这身体确实是比一般的闺秀要结实许多。
李嬷嬷该说的都说了,也没再耽搁,立时便捡着重要的教了甄停云。
这一日,甄停云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裴家用的,还是直接送到屋子里,一边吃一边听李嬷嬷说些宫里的事情。
李嬷嬷大约也是怕她紧张,还与她略说了几句先帝后宫的几件逸事,倒也算是有趣。
这般练了半日,裴老太太见外孙女累得很,便留她在裴家歇了,明儿再一起入宫——裴老太太身为一品诰命,自然也是能够入宫参加宫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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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
李嬷嬷等便已叫了甄停云起来,捧了昨日里赶出来的青色薄绡纱裙出来给她换上。
这姑娘家多爱娇嫩鲜亮的颜色,李嬷嬷怕甄停云不喜欢这青色,便额外多说了一句:“太后美貌惊人,肌肤玉白,往日里多爱大红大紫,尤显肤色,宫中无人能与之争艳。只是前两年因着先帝的缘故,太后这才换了素服。今日过寿,少不得要换身鲜亮的衣服,姑娘穿得清淡些,入宫时也能少些事情。”
甄停云原就觉着自己只是去赶个过场,陪个末席,自是也不打算太高调,笑着接了那青色薄绡纱裙。
洗漱过后,又叫人梳好了发髻,上了妆,甄停云便抬步去裴家正院里陪着裴老夫人这位外祖母用早膳。
裴老夫人也正等着她,仔细的打量了一回装扮一新的外孙女,面上便带了笑:“坐吧,先用膳。”
甄停云便依言坐下。
虽说裴阁老如今已是入阁为相,裴家起居用度却也没有太过奢靡,早饭也不过是些寻常的粥点小菜罢了。甄停云想着入宫这事,也没敢喝太多粥水,也就拣了几个扛饿的奶香馒头和红豆蒸糕吃了。
裴老夫人见她吃得香,脸上不由也是显出笑来:“还是你们小孩家好,胃口好,瞧你吃东西,我都有了胃口。”
甄停云对着老人总是更多几分耐心,忙给裴老夫人夹了块茯苓糕:“那可好,您也得多吃些。”
裴老夫人笑着吃了。
这般说了几句,外头的天渐渐亮了,已有几分鱼肚白。
车驾已是备好了,甄停云便扶着裴老夫人起身,两人一起上了车。
裴家的马车倒是宽敞的,因着裴老夫人年纪大了,车上还特特铺了厚实的褥子,坐着是极舒服的。只是甄停云却不敢就此放松,坐在裴老夫人身边,请教了些宫宴的事情——这般宫宴,裴老夫人来来回回肯定也是经了许多的,比起李嬷嬷这么个宫里出来的宫人,自有自己的见识。
到底是自家外孙女,生得也像女儿,裴老夫人自是不会藏私,也捡着紧要的与她说了,又安慰紧绷着的外孙女,柔声道:“你年纪还小呢,便是有一二不好的,想来太后也不会太计较的。”
说话间,马车已出了裴家的大门。
因是十五中秋,又是太后圣寿,难得的热闹,这时候街上已有行人匆匆的脚步声,以及往来人声。
甄停云靠在窗边,听着那熙熙攘攘的人声,不知怎的竟也放松了下来,眉目稍稍舒展。
马车很快便到了宫门口,只是前头还有别的要入宫的命妇,她们这一车还需在后面候着。等待的空隙,甄停云悄悄的掀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正前方的宫门口立着几个身着甲衣的侍卫,正在检查着入宫的车驾。而越过侍卫的肩头,便能看见那高大巍峨的宫门,以及宫门后延绵不绝、高耸的宫墙,错落有致的宫殿,以及宫殿上方的各色琉璃瓦。
清晨的第一缕清光从云间折入宫城,落在琉璃瓦上。
如同溪流撞见山石,晨光飞溅,每一片的琉璃瓦似是都染了金光。
甄停云从乡间来,从未见过这样恢弘壮丽的所在,一时竟是看呆了去。
第82章 他来了
甄停云与裴老夫人坐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前面的马车一辆辆的过去,很快便轮到她们了。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按着规矩检查了马车和马车里的人,确定了身份,很快便让她们进去了。当然,也不会让她们在宫里乱走,很快便有人领着她们去了慈恩宫侧殿,让她们先在侧殿等着。
裴老夫人悄声与甄停云解释道:“太后如今应是在前头接受群臣贺寿,待得从前头转回慈恩宫,才会由公主王妃领着我等入殿行礼。”她担心甄停云太紧张,特意安慰了一句,“也就是走个过场,不必太紧张。”
甄停云点点头,暗暗道:怪不得要这么一大早的起来准备,这一整套流程也够繁琐的,等前头折腾完又是后头折腾,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宫宴呢。
不过,这是在宫里,最是需要谨言慎行的地方,甄停云虽心里有些腹诽,面上依旧是恭顺的,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待入了侧殿,里头已是有许多诰命等着了。
甄停云和裴老夫人来得不算早,但也不算很晚,她们在侧殿等了小半个时辰,险些要把脸上的妆都热化了,这才得了太后传召,随着前头的燕王妃以及惠国大长公主一起入殿行礼贺寿。
这行礼姿态,李嬷嬷是前后教了好几次的——毕竟一群人姿态如一,倘她做得不好,立时就显出来了。也正因为李嬷嬷的教导,甄停云眼下的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顺利的完成了。
然后就是太后免礼,令诸人起身归位。
甄停云随着裴老夫人起身,裴老夫人作为一品诰命倒是得了位置,甄停云却是只能站在边上,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恭谨立在一侧,规规矩矩的。只是,她很快便注意到了来自上首的视线。
那视线不加掩饰,锋利如刀剑,正从头到尾的打量着她,隐隐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恶意。
甄停云作为臣女自然不好抬头看回去,只能在心里揣测着现下正在上首打量她的是谁?
适才入殿的时候,她粗粗的看了眼,坐在正中凤位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郑太后,左右两边则分别坐着皇室公主与王妃。不仅有甄停云早前见过的燕王妃以及惠国大长公主,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王妃以及太长公主。
真说起来,甄停云也只认得燕王妃和惠国大长公主,以她那日在赏莲宴上所见,这两人绝不会以这样隐含恶意的目光打量着她…………所以,究竟是上首的那位贵人在这样打量她呢?
就在甄停云心下惊疑的时候,忽而便听得上首郑太后与燕王妃说笑的声音。
殿中大半的人都是恭谨且小心的,也只有作为今日正主的郑太后方才能够如此随意并且自然的说着笑。大约是周遭静极,郑太后的声音轻轻的却极清楚,听上去轻柔婉转,似还带着一丝令人浑身酥软的甜意:“听说皇嫂极喜欢那甄家姑娘,还赠以如意,我这心里好奇得紧,早便想着要见一见的了,只是一直在宫里,也没个机会。”
不待燕王妃应声,郑太后已用那慵懒且随意的语声唤了一声:“我记得今儿的宫宴是加了她的名字的,可是来了?”
侍立在郑太后身侧的女官立时会意,开口报了甄停云的名字,令她出来与郑太后行礼。
裴老夫人心下亦是十分惊疑,但还是轻轻的握了握外孙女的手以作安慰。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闻声上前,行礼问安:“臣女甄停云,贺太后千秋。”
郑太后坐在上首,身体微微往后靠,握着扶手的双手正轻轻的摩挲着浮雕上的凤首。她心情愉悦的看着甄停云在下方跪地叩首,眯了眯眼睛并未出声叫起,只让她这么跪在殿中,似是仔细端看着。
殿中原就极静,此时更是无人出声,燕王妃与惠国大长公主心下已觉不好,正欲开口解围却又听郑太后莞尔一笑,柔声与甄停云道:“你且跪得近一些,这么远,我倒瞧不清你的脸了。”
既郑太后没让她起来,甄停云也只得膝行着往前挪了挪。
左右坐着的是朝廷诰命夫人,上首坐着的是郑太后与公主王妃们,宫女太监们则侍立在边上,只有甄停云跪在殿中,几乎能够感觉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如芒在背。
甄停云神色如常,心里却不觉升出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虽然太后身份尊贵,而她她这身份在殿里估计算是最低的几个了,跪一跪也没什么,全当是给郑太后拜寿了。可是甄停云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此前虽也经过些事情,可郑太后这样当着这么多时近乎刻意的折辱仍旧令她有些受不住。
郑太后依旧是谈笑自若,眼见着甄停云跪在地上一点点的挪到近前,便道:“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甄停云依着李嬷嬷教她的规矩,微微抬头,正好能叫坐在上首的郑太后看清她的脸而又不失规矩,显出恭谨。
郑太后黛眉微蹙,似有不悦:“再抬高点。”
甄停云只得仰着头去看郑太后。
因为离得近,甄停云甚至能够清晰无比的看见郑太后的脸——甚至,明光之下,那张脸几乎是纤毫毕现。
郑太后比甄停云想象的更加年轻,更加美貌。因为今日乃是她的千秋寿辰,自是头戴金冠,身着朱红凤袍,妆容精致,那张脸在珠翠的映照下正如李嬷嬷所说的那样“美貌惊人”。
甚至,因为甄停云是跪着仰视的缘故,她看着高坐凤位的郑太后,只觉对方那种迫人的美艳如同雪上明光,令人不敢久视。
与此同时,郑太后亦是细细的打量着甄停云的脸,一面看一面在心里挑毛病:眉毛太细,鼻子不够挺,嘴唇也不够红,这模样分明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未免太稚嫩了?傅长熹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小姑娘?
郑太后心里琢磨着,目光掠过一侧坐立不安、意欲开口的惠国大长公主与燕王妃,心下冷笑,面上倒是端出慈和模样,笑道:“果然是个标志的孩子,快起来吧。”
甄停云跪得有些腿软,起身时略有停顿,但还是站直了。
郑太后又朝她招手,竟是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跟前,笑着与燕王妃道:“还是皇嫂有眼光,我也是好些年没有见着这样标志出众的小姑娘了,竟是一刻都不舍得她了。”
燕王妃笑容略有些勉强,但还是笑着应和了两句:“能得太后这声赞,倒是她的福气。不过我瞧这姑娘性子有些羞赧,不若便让她回外祖母身边吧,省的吓坏了她。”
郑太后却是一挑眉,黛眉如春山,眼波若春水。她淡淡的道:“皇嫂是觉着我吓人?”
燕王妃不由道:“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
郑太后看着她喝了酒,这才拉着甄停云的手,转目去与裴老夫人道:“这孩子生得好,规矩也好,今晚便叫她跟在我身边吧。”
裴老夫人也跟着起身,委婉回道:“只恐她年纪小不懂规矩,伺候不周,反惹娘娘不快。”
“无事,”郑太后随意一笑,“今儿这样的好日子,我哪里会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既郑太后如此说,裴老夫人也不好多说。
惠国大长公主正想着是不是要派人把傅长熹叫来,便见着郑太后握着甄停云的手问长问短,似乎适才的折辱不过是众人多心,她真就极喜欢甄停云,毫无半点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