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李诗情点头。
“肖鹤云,男,24岁,汉默网络科技有限公司W市分公司的员工,才调来W市一个月,对吧?”
肖鹤云也点头。
“警方在今日下午数次对你们进行电话传唤,希望你们能配合警方调查一起车祸,但你们的手机均无法接通。后来我们根据通知亲属、工作单位等办法,送达了希望你们能够配合联系警方的讯息,也发送了短信,可你们一直没有主动联系我们。”
杜警官照本宣科地走着传唤流程,“根据你们的行为,我们认为你二人有逃避传唤的倾向,经领导批准,现对你们依法实施强制传唤,这是我们的传唤文件。”
他取出一张传唤证,展示给两人看完,确认双方都看清楚了,便又收了起来。
“谢谢你们的配合。”
两位警官走完传唤流程后,却并没有再跟李诗情、肖鹤云再说什么,而是径直下了车,去了后面一辆警车。
“您觉得有问题吗?”
江警官系上安全带。
“绝对有问题,问题大了。”
相比较江警官的“咄咄逼人”,杜警官要沉稳持重的多。
挂档,跟上前方的警车,他嗤笑一声。
“一起交通事故寻求调查却是由刑警部门开具的传唤令,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嘛。”
正常人听说是交通事故却被控制住,不说反抗或质疑警方的“蛮横”,至少要喊个冤什么的,但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有,似乎一看到警车就“认命”了。
何况交通事故应该是由交警管的,他还刻意将刑警队开具的传唤令直接展示给他们看了,却没有一个人有疑问。
即使两人看起来有些惊慌,但在这个年纪,以他们履历上的人生经历,心理素质也未免太好了。
——
另一辆车上,被警察心中感慨“心理素质太好了”的两个年轻人,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那两个警官下了车后,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们说过话。
车里身着便衣看守着他们的几个警方人员,几乎可以和“刚毅、坚守、沉着”等一切你能想到有关警察的特质划上等号。
他们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坐的位置也不露声色地堵住了他们所有能离开车子的路线。
他们周身的气质,与两个年轻人以前在街头巷尾见过的寻常警察完全不同,甚至与刚刚来问讯的江警官和杜警官都不同,那是一种经历过丰富的应对经验而洗练出的从容。
小哥曾挤出个笑容想跟他们攀谈,被对方淡淡地一句“不要说话,有话到警局里说”给打断了,他们完全没有给对方任何一点“设法得到情报”的机会。
这对他们的信心打击太大了,车里的空气犹如实物一般凝滞,这让两个年轻人连呼吸都感到沉重。
半途中,小哥觉得脸上和镜框接触的地方有点痒,便想搔搔脸上的痒处,然而他刚一抬手,几道警惕的目光就齐齐凝望了过来。
那些充满戒备的目光像是一把把钢锥,寒光刺人心脾。
在这样的目光下,肖鹤云动作僵硬地放下了右手,哪怕对方没有说过一句威胁的话,之后他也再没敢动弹过。
如果说这种“沉默”和“紧迫盯人”也是一种让人感受到压力和敬畏的办法,那毫无疑问,警官们的技巧对他已经奏效了。
倒是李诗情,或许是女人的抗压能力更强点,被紧紧盯着的她乖巧地坐在原处没怎么动,脑子里却已经在反复推演着两人刚刚商议好的计划。
仿佛只有用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才能暂时缓解她的忐忑,还有那些即将到来的未知。
所有人就这么沉默着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李诗情和肖鹤云都没有来过本市的刑侦大队,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在哪个方位。两人表情仓惶的被后面下车的江警官和杜警官分别带走,心底冰凉一片,哪里还有之前坐在快餐店里“指点激昂”、“ 挥斥方遒”的样子?
因为是传唤而不是逮捕,两个人并未被手铐拷上,只是被分别带进了不同的问讯室。每间问询室里都有一个做笔录的书记,和一个做见证的警官。
即使面对的只是个年轻女孩,江警官也完全没有放松的样子,问讯一开始,就单刀直入地质问李诗情:
“今天下午13点37分时,你和另一位乘客肖鹤云,在一辆45路公交车里未等靠站便临时下车,情况可属实?”
“属实。”
李诗情态度顺从地回答。
“你为什么会临时下车?”
江警官又追问。
这个差点曾差点逼疯了她的问题,如今已经有了“合适”的答案。
“因为那个乘客在车上摸了我的胸,我很生气,我要求司机让我下车报警。”
李诗情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种情绪不需要伪装,只要一想到小哥当时没料到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就摸了她的胸,她的脸立刻就烧了起来。
另一间审讯室里,面对同样的问题,肖鹤云则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那个女孩非说我摸了她的胸,还说要报警,车上的人都把我当流氓,把我轰下了车。”
他回答着。
江警官和杜警官通过各自耳机里的传声知道对方的回答,有些意外。
竟然口供不一致。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公交车在你们下车后没多久,就撞上一辆油罐车爆炸了?”
杜警官眼睛盯着肖鹤云,一字一字着重地说下去。
“你们下车的时机,未免也太凑巧了?”
“这你就要问那个李诗情了,我发现车子爆炸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肖鹤云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李诗情身上,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样子。
“一开始我还生气,被这么个破事连累下了车。”
“后来看到车炸了,我庆幸过后,就只有后怕。被污蔑成色狼,总比死了好吧?”
和李诗情一样,他也不需要伪装,只要一想想第一次被李诗情莫名其妙诬陷是“色狼”而拽下车时的委屈,他的脸上就自然而然地露出那种神情来。
至于在现场发现车子爆炸时的惊慌,以及受伤被送医不能动弹的绝望,他更是只要一回想,脸色就渐渐变得苍白、心脏也随之狂跳。
另一边,李诗情听到同样的质问,直接哭了出来。
“那你们不应该去问那个男人吗?我好好的坐车,遇到这么个事,我想让司机帮我把车开去派出所,他不愿意!我想车上的人帮我做个证,也没有人愿意!他们还嫌我耽误他们的时间,叫我们下车自己解决这种‘私事’,我不下车能怎么办?”
她曾直接面对过车上乘客不信任又不愿多事的质疑,这一刻的委屈和不甘情真意切。
“你问我为什么时机太巧,你们为什么不查一查那个男人为什么早不摸我、晚不摸我,偏偏那个时候摸我?是他逼得我那个时候下车的!”
她带着哭腔向警官控诉。
计划A:
——互相指认。
执行。
第11章 第九次循环(五)
从李诗情和肖鹤云的表现和对问题的反馈上,杜警官没有看出太大破绽,因为他们的情绪太真实了。
互相推诿和逃脱责任,也符合两个之前不认识的年轻人面对警官质询时的应有态度。
可办案多年的直觉和经验,让他依然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实际上,在传唤他们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从小到大所有的求学、工作经历,包括家庭成员的组成等资料,早就已经放在了案头。
所有的资料都被审核过,没有任何问题,两个年轻人既没有愤世嫉俗,也没有家庭不幸,求学、工作道路也都一帆风水,并且之前从未有过直接和间接的接触。
但就是这样“干净”的两个人,如此凑巧的,从刚刚发现了“爆炸物”的公交车里提前下车了。
“你们当时知道是你们坐的那路公交车出事了吗?”
杜警官和江警官分别询问。
“先开始不知道,后来才知道。”
两个人回答的内容一样。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警官不肯遗漏一处纰漏,“即使是公交车出事,也未必就是你们坐的那一班吧?这辆车来往的公交车不少。”
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两人之前“对答案”的范围。
“我后来听人说是刚过去的45路公交车撞了油罐车,我刚从45路公交车下来啊。”
李诗情按捺住内心的不安。
“我是看网上曝光的那个公交车司机照片确定的。”
肖鹤云反应还算快,“我对公交车司机的脸有印象。”
“在车上时,你们有察觉哪里不对劲吗?”
杜警官问。
“譬如司机有没有被人挟持?”
“绝对没有。”
李诗情想也不想地说,“司机大叔一直在开车,旁边没人。”
在这一点上,肖鹤云最有发言权。
“没有,我之前还坐在他身后过,没有人和他交流过。”
“既然不知道公交车要出事,那你们下车时,为什么要一起跑?”
这完全不是在车上有矛盾的两个人该有的反应吧?
“他一下车就想跑,我就拉着他不让走要去报警,结果他跑起来了,我就跟着跑了。”
李诗情回答。
“我下了车觉得今天是遇到疯子了,就想离她远一点。谁知道她拽着我不给我走,我一想现在这些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想跑……”
另一间问讯室的小哥则回答,“哪知道她那么能跑,我都跑不过她。”
“你们为什么要一起去超市?”
杜警官的眉头越皱越深。
“我们才跑没多久,后面就炸了。所有人都吓死了,拼命往前跑,我们只是恰好被裹挟在人群里往前跑的。”
李诗情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对公交车爆炸后发生的骚动还心有余悸,“当时那情况,不跟着往超市跑,万一被推倒了,说不定还要被踩。”
“因为大家都往那里跑。”
肖鹤云回答的更简单干脆,“我是外地人,对附近有什么避难的地方不熟悉,当然是跟着本地人跑。”
“那你们为什么一直留在超市里?正常情况下,出了这种事难道不该立刻回去吗?”
“我们当时不知道是公交车爆炸了,只知道发生了爆炸,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万一是恐怖袭击呢?怎么看都是超市更安全,人也更多。”
李诗情回答,“我手机在车上就没电了,我想在超市里找个充电的地方,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肖鹤云和你在一起吗?”
江警官紧接着问。
“不在一起,他一进超市就不见了。”
她回答。
“我后来是在快餐店门口偶然遇见他的。”
另一边,肖鹤云的回答更是简单,也符合一个程序员的行事风格。
“去江北的路被封了,我不认识路,去了超市就在查该怎么去江北,后来发现过江的桥封了可能过不去,就开始查发生了什么事。”
他无奈地说,“这手机一拿起来都放不下了,坐在超市里刷了好长时间有关这次事件的新闻和报道什么的。一直到手机都没电了,我才准备走。”
“你们为什么要逃避传唤?”
整件事中,杜警官最觉得奇怪的,就是在事发过后许久两人才被通知到,虽然最后他们还是“自投罗网”了。
“我手机没电了,又没带充电宝,后来才找到充电的地方。”
李诗情对此表示委屈,“充好以后我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家里人说警方在找我,我才知道,后来也接电话了,不算逃避传唤吧?”
“我以为是诈骗电话。”
肖鹤云咬死了不知道,“现在各种诈骗电话不是很多吗?还有能修改来电显示的那种短信。而且那时候我正上网查东西,不想接陌生电话。”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来见警方?之前不是说分开了吗?这不像两个有矛盾的人吧?”
毕竟到现在还互相攀咬来着。
“我被她看到了,她就跟个疯子一样一直跟着我,非要我去自首。”
小哥平静地回答:“而且我在网上看了新闻,知道警方找我们协助调查,我作为一个良好市民,肯定是要支持警方的。”
警方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全部直扣他们在整件事件中最让人生疑的那些关键点,但两个年轻人所有的问题都给出了解释,无论警方怎么翻过来覆过去的问,答案都是那些。
鉴于时间离事件发生的时间太短,有一些事情也无法马上查证,需要时间,于是问讯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这下子,连警方都觉得棘手了。
明明是两个之前还表现的仓惶的年轻人,可在回答关键问题时却滴水不漏,而且还合情合理,跟监控画面里看到的、也都对的上。
问讯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见半天没有再问话,小哥有些沉不住气,开口询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杜警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了解,希望两位能再配合一下。”
杜警官没明确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暂时中断了问讯。
两人从问讯室里出来,满脸都是疲累。
像这样的“对质”,精神高度紧张的不只是被问讯人,问讯者也一样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仅如此,他们反而要比被问讯者精神更加集中,因为他们必须要结合被问者的语言、动作、神态甚至是微表情来抓住任何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