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半侧过身来,与女鬼对视。
一秒两秒。
第三秒。
女鬼默默松开手,后退两步,起身转身一百八十度,又趴下去,像蜘蛛一样朝着来的方向走了。
林晚:“…她为什么还要特地站起来?”
“因为趴着没法调整方向。”
“那为什么还要趴下去?”
“因为符合女鬼的退场方式。”
林晚满脸困惑,“其实飘着的鬼比较多,起码比爬的多。”
懒惰的陆淮用手指甲想了想,“可能她觉得趴着比较酷。”
林晚感叹:“审美有点特殊。”
陆淮:“你哭了么?”
“没有!!”
林晚扒拉眼皮,信誓旦旦:“我就随便呜呜两声!”
这么一折腾,吊车尾的两人彻底掉队,只能在千回百转的鬼屋中独自前进。
走着走着,林晚又感叹:“设计者有点想法,这鬼屋好像也有点故事。”
入口的玻璃橱窗,展示姿态万千的皮肉白骨,再往里走则是长长的走廊,装潢部景类似医院,年代很久远的样子。墙漆掉落,地板凹凸不平,放眼望去满是飞溅的血迹,空气中飘着股古怪的恶臭味。
“医院主题的鬼屋最多了,我看过很多鬼屋体验视频的。”
故意说话壮胆,林晚往陆淮身边又靠了靠。
走到走廊尽头,碎石坍塌堵着路口,说明他们必须推开病房门,寻找别的路逃出去。
“推哪个?”陆淮问。
“推推推推左边的。”
林晚努力忽视角落里,正在原地转圈圈的长发病服鬼,舔了舔上唇。
陆淮依言推开门,没了动静。
“怎么了?”
林晚躲在身后,推了推他,“房间里有什么?”
陆淮转过头,“有鬼。”
然后啪嗒关上了门。
推开第二个门,满脸青红的女鬼嘶吼着扑过来——
被陆淮用一根手指戳中脑门,硬生生给怼了回去。
果断关门。
林晚:… 胆子大可真幸福。
有个胆子大的男朋友也很幸福。
周边全是尖叫哭嚎声,林晚前头有陆淮顶着,不但没被鬼碰到分毫,反而从人家手上抢走了断头娃娃和碎花小头盔。
推开第六扇大门,里头全是上下铺式病床,被褥凌乱带血。她特别小媳妇的跟着亲亲男友,还神秘兮兮道:“根据我看过的各种恐怖游戏和鬼屋实录,这些床上至少有一个是真人NPC,你先戳戳他们。”
于是陆淮捡了把宝剑东戳戳西戳戳,戳戳被子戳戳假人。
整路没遇到传说中的工作人员,她松了一口气,并且觉得这设计师是个绣花枕头,一点都不懂套路。
差评。
陆淮在前方探路,林晚自认为经过这整整十米的路程,胆量和勇气都经历了磨炼和考验。得意忘形地折回去,用颤巍巍的手指戳了戳,最后病床上的那坨道具尸体。
我戳。
“硬的。”
发出认真的疑惑:“陆淮,橡胶假人是不是软的?”
完全不在意陆淮有没有应声,林晚又戳了戳:“冰的。”
好吧温的才更可怕。
“但我总觉得没有npc有点不对劲。”
“别玩了。”
陆淮懒散的声音隔了三米左右,“别再吓哭了。”
“我才不会。”
林晚哼哼着:“我这次绝对冷漠勇敢不屑一顾!”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太满。
第三次戳道具的时候,小孩哭声突如其来。林晚手抖掉了断头娃娃。来不及捡,十多个鬼骤然从床底下探头,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似的,动作迅速朝她爬来。
林晚连连后退,突然被绊倒,一屁股摔在地上。
数十只手瞬间到了眼前,林晚这才反应过来,但第一时间不是尖叫也不是乱踢乱蹬,而是原地冷静地喊了声:“你们能不能换个招数?!”
鬼们动作微顿。
“除了爬就是抓脚,还会什么?”
林总在线唬人:“刚才我就和我男朋友在讨论,鬼都是飘着的,趴着多没美感??”
鬼们面面相觑,觉得很有道理,然而不改。
犹如丧尸般的脸在眼前晃悠,他们不但抓脚还开始抓手。林晚绷着脸和他们斗争了很久,脚丫子踩在他们脸上,敌我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以至于陆淮回过头来,都不好意思插手帮忙,只得在旁边盯着。
然后林晚她突然就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反倒吓得鬼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松开手。面对客人的男朋友的阴森森的眼神,他们怂了,赶忙后退。
还在哭。
某个男鬼匆匆往前爬了几步,把拔下来的小皮鞋换回去。
林晚哭着接过鞋子,抬头大喊一句:“你还爬?!”
男鬼原地秒站起,转身迈开人性化的步伐。
“背挺直!”
林晚训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口气严厉,年轻男鬼立马将脊背挺得笔直,僵硬到同手同脚的退场。
陆淮这才过来帮她穿鞋,十根手指灵巧地系了个蝴蝶结。
瞧着可怜巴巴的小林总,陆淮揉揉脑袋,“怎么不叫我?”
林晚抽抽鼻子,“忘了。”
“光记得唬人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戏谑也带着宠溺,不过碍于先前吹得牛皮太大太狂,林晚只觉得自己闹了笑话,立马亮出能让陆淮闭嘴的杀手锏:哭!
“我不玩了!!”
林总以世界吉尼斯记录般的速度再度落泪,“这什么垃圾设计师,我再也不玩这个鬼屋了!”
拒绝陆淮的帮助,她拍拍手,抓着病床边沿站起来,人还没站稳,左手全是红彤彤的‘血’和古怪的粘液,原来是压碎了‘眼球’道具。
“这好脏好恶心呜呜呜呜呜。”
贴心广播音响起:“体验中沾到不明液体,请勿食用,半个小时内未通关的客人,不必紧张,工作人员会带您走出鬼屋。”
林晚转头问:“我们进来几分钟了?”
陆淮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眼手表:“十分钟。”
才十分钟!!
林晚:“工作人员快带我出去!!”
广播:“客人您好,本鬼屋默认三十分钟未通关,才可以派出工作人员哦。”
“这什么不合理的默认呜呜呜呜。”
林晚这下哭得真情实感,边哭边道歉:“是不是因为我骂你们设计师啊呜呜呜呜,我错了对不起我刚才就是脱口而出。我也不是故意凶你们工作人员的,主要是他们就知道爬,真的很没新鲜感。算了呜呜呜呜,当我没说,我真的不要玩了快带我出去。”
隔壁扑哧一笑。
先是憋笑,然后笑得越来越夸张,并且有人大声喊道:“加油!”
右边病房也有人跟着喊:“你可以!!”
于是最后变成:
“你真的可以!”
“相信自己走下去!!!”
“不哭起来继续凶鬼!”
“垃圾狗屁设计师吃枣药丸!!”
“出来个工作人员给我凶凶,我为隔壁妹子出个气!”
林晚双手捂脸蹲在原地。
“我完了,陆淮这下我真的完了!”
语气非常惊恐,陆淮也蹲下身问:“怎么了?”
“这下真的没面子了。”
林晚抽抽噎噎道:“我的名声我的形象全部毁在今天了,再也没办法做人了。大家都知道我弱智的一面了,很快就会传出去。粉丝脱粉,黑粉成倍增长,她们要骂我矫情做作,骂我人设崩塌了。北通我呆不下去了,中国也呆不下去了,只能移民去开拓yuyu的国外市场了呜呜呜。”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诶。
忽然又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私奔?”
“差不多。”
林晚点点头,“你愿意吗?”
先偷情后私奔,林总的恋爱剧本花招百出。
陆淮佯装考虑很久,点头:“我愿意。”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太感动了。”
林晚又哭得稀里哗啦,“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陆淮:“你还有爱的蹦迪。”
蹦迪。
林晚哭得更大声了,“我没脸见人了我好可怜呜呜呜呜。”
试图躲过死亡蹦迪赌约。
陆淮眯眼看了看,“你脸还在,漂亮的很。”
完了男朋友不上勾。
躲避失败!!
——
好端端提什么蹦迪?
连过山车和大摆锤都瑟瑟发抖人,竟然大言不惭挑战这这三百米高度的蹦迪。我的老天鹅,自下往上看都眩晕,从上往下蹦岂不是要老命?
“陆淮。”
踏上第一阶,林晚捏着嗓子拿出最甜的做作奶音叫到:“陆老师在吗?”
漫画界通常互称老师,这称呼林晚只叫过两回。第一回是在拍戏过程中,以学生的身份对扮演监考老师的陆淮叫;
第二次是漫画群里有个传闻中的‘三千年美少女漫画家’私敲陆淮,表情包又软又萌,语音叫陆老师的时候又甜又嗲。林晚正趴在他腿边看书,耳尖听到了,故意模仿女漫画家的腔调叫了两声,立即被摁在沙发上教训了半个小时,离擦木仓走火仅有一步之遥。
今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逃过蹦极再说。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柔体贴高大帅气的陆老师在吗?”
一连串赞美词不带喘气,终于博得陆淮的回头。
“真的要蹦极吗?”林晚巴巴看着他,“我们可都是脑震荡患者,蹦一下成脑瘫了怎么办?”
陆淮:“我不嫌弃你。”
林晚敢嫌弃他吗?
不敢不敢,绞尽脑汁想借口,根本想不到别的借口。
“我我我我恐高。”
林晚对着生死协议欲哭无泪,“我们不能换个东西玩吗?”
陆淮掀开眼皮,“昨晚你还说蹦极是你的梦想。”
又是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悲痛经历。
昨晚电话煲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撂下狂言,今年要把蹦极跳伞刺青之类的小梦想全部实现。
林晚脑筋飞快转动,不假思索地反驳:“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就是因为它遥不可及!梦想是拿来仰望、拿来激励自己的,实现了它就没别的意义了!”
伶牙俐齿。
然而陆淮不吃这套,唰唰两下签了字,连笔字犹如画上去的线条,简单又漂亮。
林晚哭哭唧唧磨磨蹭蹭也签上两个字,绝望地闭了闭眼,套背带时突然觉醒,“我穿着裙子没办法蹦极耶!”
陆淮上下瞅着。
“好可惜哦。”
装模作样地叹气,林晚心里乐开花,还得寸进尺继续表演,“千不该万不该,真不该今天穿裙子。没办法,那我只能在上面等着你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温柔微笑:“我们这里有备用服装的哦。”
该死的用心的游乐场!!
换完衣服再穿背带,林晚垂死挣扎:“还是别跳了吧?我真的有点危险,我们也算‘伤残人士’,不适合玩这么刺激的项目。”
眼珠左右转转,她还踮脚飞快道:“证还没领,你要出事我就养别的小白脸去了!!”
开始用威胁了。
陆淮仔细看着她,口上却不饶人,“是你自己答应的。”
说到这茬林晚就心虚。
“是我作死,但是…”
她垮着脸,不顾形象的抱住栏杆,望下看一眼,整张脸便皱得像漏气的气球。可以看得出她在害怕。
没虫子那么夸张,但也不是开玩笑那种推脱。
陆淮淡淡扫了眼,工作人员忽然说设备出问题,需要十分钟的检查,彬彬有礼地请他们等待十分钟,顺便再商量到底要不要蹦极。
“真的不想蹦?”
林晚疯狂摇头,听到陆淮说:“我非要你蹦呢?”
林晚瘪嘴。
“那我、我试试?”
陆淮又问:“为什么要试试?”
林晚:?
咋了?蹦也不行不蹦也不行?
“不是你说…”
“你可以拒绝。”
“可我先答应的。”林晚小声嘀咕,觉得陆淮开始有点怪。
几乎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啊?
她不懂,以为他希望她生气,立马板脸:“那我不蹦了。”
陆淮依旧不满意,她也稀里糊涂的不满意,于是叉腰,强行酿造气场,“我不蹦了!要玩你自己玩!”
还是软绵绵的生气。
陆淮忽然上前抓住她,一言不发拎到跳台边缘,这下林晚真的大叫起来:“我不跳我不跳!”
身后的陆淮往前走了半步。
眼睁睁看着脚尖踩到线,高空中寒风刮脸,地面上的人如蝼蚁,林晚光往下看一眼就头昏眼花。恐惧疯狂往嗓子眼攀爬,她绷不住了,语气更凄厉了些,“别推我!”
像被逼入绝境的动物,
再走半步。
林晚猛地反身逃窜,双手双脚环在杆子上,见陆淮还敢伸手,立即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既凶又怕地瞪着他,“你干嘛?干嘛突然这样?就算试试也要给我时间做心理准备,为什么推我?!”
陆淮不语,她的眼睛便更亮,燃着旺盛的火光,“我真生气了,你要是还想推,什么狗屁结婚我都不结了!”
林晚根本闹不明白陆淮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从完美男友变成强人所难的狗东西。翻脸不过瞬间,她本能的、重新露出分手那天晚上的锋芒。
是的。
林晚也有锋芒,但她永远有所保留,永远傻憨憨的将好的情绪全部给别人,坏的留给自己。
正常人难过会哭会砸东西会发脾气,她不。难过到极致她还记得体面,记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宁愿独自躲起来,独自消化掉所有情绪,以免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结婚关头,陆淮贪心,不肯做可有可无的‘别人’。
“你看,你根本不想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