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咧开嘴笑了，厨师在自己的作品得到好评的时候，永远是最快乐的。
更遑论贾宝玉这么捧场了。
见自己卖够了关子，荔枝终于给大家解密：“这其实都是用山芋做的。”
“山芋？”贾宝玉似懂非懂地看着荔枝，“山芋是什么？”
荔枝：？？？
忘了，富贵窝里面长大的孩子，从小就不会吃这些略显粗鄙的菜式。也不怪宝玉不知道什么是山芋。
荔枝很耐心地解释道：“山芋是一种菜，地里长的，今儿是大厨房里面有两个落单的，才被赵妈妈拿了回来。”
宝玉哦了一声：“这么说，这山芋还挺难得的？不然咱们这人家，怎么会只有两个。”
荔枝：……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媚人听了贾宝玉这傻话，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贾宝玉笑道：“我们家这位爷，真真的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
贾宝玉听到媚人这么损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嘿嘿笑了笑：“我自然是五谷不分的，还请姐姐们教我。”
说着，贾宝玉还似模似样地对着三个人作了个揖，吓得荔枝连忙躲了开来——可人和媚人都是陪了贾宝玉很多年的大丫鬟了，自然是可以受他一礼。她可没忘记，自己还是一个三等丫鬟。
要谨言慎行才是。
第11章 龙虎斗
媚人是向来不会害怕的，她大大方方地受了贾宝玉的那一礼，同时笑道：“山芋这东西，不仅不是金贵的，反而还很常见。那些乡野人家经常拿来当菜吃，我们这等子的府上，寻常是不会出现这东西的。”
贾宝玉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虽生在豪门大院，倒真如媚人姐姐说的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可人见贾宝玉似乎是犯了痴性，赶紧打圆场道：“这毛笔可不小，宝玉尝个鲜儿便是了，切不要贪多。”
贾宝玉的注意力很容易地就被引走了，他点点头，兴致勃勃地又拿起了一支毛笔来，蘸上了碟子里的墨汁。
山芋的滋味贾宝玉也是第一次尝到，而且荔枝做吃食，向来崇尚的是以食物的本味为主，像贾府的大厨房那样极尽繁复的工序，反而让荔枝不喜。
因此贾宝玉在面对这道口味清淡的点心的时候，显得十分感兴趣，没过多长时间便吃了好几只。可人见他似乎还想要吃下去，便制止道：“可别吃了，再吃，晚上又要叫着吃不下。”
贾宝玉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里面的笔，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睛放光地看向了荔枝：“荔枝，那你能够做出笔来，能不能做别的呢？笔墨纸砚，如今已有两个，再来两个如何？”
荔枝连忙推辞：“这可不是我做的，这是赵妈妈想出来的主意，我只是给赵妈妈帮帮忙罢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就在贾宝玉打算和荔枝耍赖的时候，屋外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袭人。
看到袭人进来了，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屋子里面出现了一瞬间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袭人自己打开了尴尬的局面，她看着贾宝玉手里面的毛笔，好奇地说道：“宝玉这是在念书吗？可人姐姐，既然宝玉在念书，那我们还是出去伺候吧，莫要打搅了他才是。”
贾宝玉眨巴眨巴眼睛，摇摇头道：“袭人你错了。”说着，他故意当着袭人的面，用毛笔尖蘸了点墨汁，啊呜一口，咬掉了半个毛笔头。
袭人大吃一惊，赶紧快步走到了贾宝玉的身边：“宝玉！这……这怎么能吃呢！”
贾宝玉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咀嚼着嘴巴里面的山芋，手里面的毛笔则对着袭人晃了晃。袭人靠近了桌子，这才看清楚了毛笔尖上那个巨大的牙印。袭人不由得愣了一下：“这……”
“这是今儿小厨房送来的，”可人淡淡地说道，“吃也是吃个新奇罢了。”
袭人有些喏喏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本身就不是特别的聪明，能够在宝玉的身边服侍这么久，占得也是一个忠心为主。
媚人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了宝玉，刚刚可人姐姐不是说了？吃的多了就吃不下正经的晚饭了。”
贾宝玉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三个大丫鬟之间的你来我往，他只是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既然挖井人在这儿，那我想什么时候吃都是方便的，这些你们就拿去吧，也当是尝个鲜。”
可人和媚人谢了礼，也不管一边的袭人，便带着荔枝出来了。
一直到了可人的房间，媚人才气呼呼地将手里面的食盒放到了桌面上，她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你瞧见她刚刚那模样了吗？真真是个面憨心刁，恨不得叫阖府的人都知晓，只有她一个人将宝玉放在心上呢。”
“你也不用这么说，”可人皱着眉头，“只是这袭人未免也太着急了一点，我们两个尚未出府，她便摆出了这样的姿态来，到底是不合规矩。”
荔枝站在一边，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心里面念头也在翻转——说老实话，贾宝玉目前来说反而是问题最小的那一个，倒是这些大丫鬟之间的斗争，一个比一个麻烦，俨然自成一个体系。
果然是因为府里面的宝二爷比较吃香吗？君不见那位琏二爷就没有这么多的大丫鬟前仆后继的。
“今儿辛苦了你了。”可人一扭头，看到了呆立在一边的荔枝，这才说道，“赶紧回去吧。”
荔枝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就一溜烟地跑了。
等荔枝走了之后，媚人关上了房门，回过头来看着可人：“你当真想要提拔带挈她？我看这小丫头，也就占了一个手巧，若说脑袋灵光，怕是还比不上袭人。”
“我想要带挈她，也要看她自己的本事，”可人平静地说道，“再说了，你现在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媚人愤愤地闭上了嘴巴。
“我瞧荔枝到是个好的，就和赵妈妈一样。”可人继续说道，“嘴上什么都不说，其实心里面全都明白。这样的人才够清醒，你看袭人，你就知道这读过书的和没读过书的，究竟还是不太一样。”
媚人也叹了口气：“可她究竟还是太小了，哪儿有大户公子的身边，跟着一个如此小的大丫鬟的。”
可人抿着嘴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着急，等我们走的时候，替她说两句好话，当个二等丫鬟里的头一人，也是足够的。”
“可惜了，晴雯这丫头，伶俐是有，偏偏性格太爆，和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媚人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来来来，咱们今儿也来尝尝这山芋做的毛笔尖，你可别说，赵妈妈这份心思还是巧的。”
可人拿过了一支略小的毛笔，蘸了那墨汁，小口地吃了起来。听到了媚人的话，她没有吱声——可人心里面明白，赵妈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灵巧的心思，能够将吃食做成这般模样。
这定是荔枝的想法，顶多赵妈妈出了个力。
可人咬了一口毛笔尖，默默地想到。
——
荔枝回到了自己房中，这才松了口气。她现在暂时还不想被卷进大丫鬟们的斗争当中，只是袭人表现的确实急切了一点……
“荔枝？你在这儿呀，”正巧，同屋的如意回来了，见到荔枝愣了一下，“刚刚还在找你呢，赵妈妈让你去帮帮忙。”
荔枝回过神来：“赵妈妈让我去帮忙？可曾说是什么事情？”
“这我哪儿知道，想来不过是小厨房里的事情吧，”如意也是一脸懵逼，“你快去吧，我见赵妈妈好像挺急的。”
荔枝不疑有他，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这才急匆匆地出去了。
等她到了小厨房的时候，就看到赵妈妈正在小厨房里面，眯着眼睛好像在等她。荔枝故意加重了一点脚步，赵妈妈朝着她看了过来：“来了？”
荔枝应了一声，赵妈妈点点头：“嗯，穿的也算合适，就这样吧。”
说着，赵妈妈站了起来，对荔枝说道：“你跟着。”
荔枝也不知道赵妈妈想要干什么，见她说跟着，便也跟了上去。这段时间的相处，让荔枝对赵妈妈建立起了信任，因此一直到赵妈妈带着她出了二门子了，荔枝才发现好像路线不太对。
“赵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荔枝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路我好似不曾走过？”
赵妈妈很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出府一趟，给老太太办点事儿。”
荔枝：？？？
出……出府？
自从穿越以来，荔枝就一直在牙婆的破房子里面关着，想要跑也跑不掉。唯一一次出来，就是进了贾府，而这一进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
如今出府的机会猝不及防地就落到了荔枝的面前，尽管不是彻底的自由，但是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荔枝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她跟在赵妈妈的后面，态度殷勤极了：“赵妈妈，我来帮你提东西吧。”
赵妈妈也没有拒绝，将手里面的小包袱交给了荔枝。这个时候，她们已经来到了出府的小门处。
只见赵妈妈和看门的人说了两句什么，又拿了个什么东西给他看了一眼。看门的人便将小门给打开了。
荔枝心情激动地看着门外，眼看着赵妈妈先跨了出去，她也忙不迭地跟在后面出了小门。
站在巷子里的青石板上，荔枝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自由！这是自由的味道！
紧接着，荔枝便听到了一声十分隐蔽的嗤笑声。尽管那笑声实在是很小，但是还是被荔枝给捕捉到了。
她下意识地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了一片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愣着干什么，快跟上，”荔枝还想要再看两眼，然而赵妈妈却说话了，“莫要走丢了。”
荔枝应了一声，三两步跟上了赵妈妈，很快地就将刚刚的嗤笑声忘到了脑后。
第12章 佛跳墙
赵妈妈出门是没有什么代步工具的，从而导致荔枝也跟在她后面走着路。荔枝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反而对于逛街这件事情显得十分开心。
那高兴的情绪散发的实在是太明显了，连赵妈妈都不由得为之侧目：“不过是出来跑个腿，你竟然如此高兴？”
“妈妈不晓得，我还是第一次到外边儿来，”荔枝笑眯眯的，“我瞧着这四周，真的是新奇极了。”
赵妈妈抿了抿嘴：“今儿是出来替老太太办事儿，你紧跟着我便是了。”
荔枝点点头，乖巧地抓住了赵妈妈的衣角——她现在看起来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万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荔枝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应付。
毕竟这个世道对于女人来说要多不友好有多不友好。
赵妈妈似乎目标很明确，脚步从来没有犹疑过。荔枝跟在赵妈妈的身后，抓紧一切时间看着周围的情形。
街道上两边开着一些店铺，大部分的和衣食住行相关，荔枝能够清楚地嗅到空气当中氤氲缠绕着的食物的香气，这让她更加跃跃欲试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身上还有一个小荷包，里面装了一点点碎银子……
赵妈妈瞥了荔枝一眼，只见小姑娘人老老实实地跟着她，眼睛却忙不迭地打转，堪称贪婪地在看着所有的景象。
赵妈妈想到了荔枝的“身世”，不由得心中为之一软。
“你可觉得累了？”赵妈妈低声说道，“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
荔枝点了点头，对着赵妈妈笑的甜滋滋的。
又拐了一个弯儿，赵妈妈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两边的墙高高堆起，从而阳光便只能够漏下来一点，只照亮了一小片的地面。
青苔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空气中带着水汽。荔枝将将跟着赵妈妈踏进这条小巷子，便觉得好像有些阴暗。
赵妈妈带着她走到了巷子最里的一户人家，在他们面前的那扇木门看起来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赵妈妈敲了敲门，等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人来开了门。
“……你们是谁？”门后，一个女子伸出了半个头，看起来有些警惕，“有什么事吗？”
“这儿可是刘家？”赵妈妈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来，“我是贾府的下人，老太太让我来的。”
女子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她一言不发就想要将门给关上，然而赵妈妈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抵住了门。
“你想要干什么！”女子显得有些咬牙切齿，“我早已与贾家无关了！”
赵妈妈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就算恨贾府，也该想想你的孩子。”
女子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儿正站在她身后，吮吸着大拇指，眼神直愣愣的。
“我们可能进去？”赵妈妈又问了一遍。女人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们一眼，终究是让开了路：“进来吧。”
——
荔枝坐在土垒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的那个小孩子。
小孩子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荔枝。
两个人已经大眼瞪小眼过了有一会儿了，结果还是荔枝先认输了：“不行了不行了，我眼睛酸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结果刚刚闭上，就感觉到面前的小孩子轻轻地扶住了她的手，然后奶声奶气地说道：“呼呼！呼呼就好了！”
荔枝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她下意识地抱住了眼前的小奶娃，好防止他摔倒。
房间里，赵妈妈和那个女人相对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她们隐隐约约地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嬉笑声，女人的神情有些飘忽，看起来十分的心不在焉。
“三小姐，老太太让我给你送些东西，”赵妈妈还是开口了，“她刚刚知晓你日子过得艰难，便叫我来了。”
女人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一个庶女，居然能够惊动母亲，真的是我的不是。”
赵妈妈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语气依旧平静：“三小姐，不必如此强硬，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过的。”
女人闭上了嘴，不再像个满身是刺的刺猬，只是依旧沉默。
“三小姐，”赵妈妈继续说道，“你还有刘大人的骨血要养，老太太正是知晓你心中的想法，才派我偷偷地前来的。”
三小姐那因为操劳而早早地就已经衰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当年我在府上，得了老太太的多少照顾。如今想要简单地就把我给哄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