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他质问自己是否太过钝感,只有在这种距离下,才能感受些微的爱意。
不,不是。
只是她给的太少。
“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巧合罢了。”他低声道。
卡兰抬起手想关床头灯,他把她的手臂塞进被子里,然后熄灭了光。
“睡吧,我太累了……”
“不。”希欧维尔安静地贴着她的嘴唇,慢慢推进,“我来吧。”
风波就这样在黑暗中翻涌。
*
周四。
卡兰吃过午饭就去找康斯坦斯了。
他们一起骑车到下城区,然后拐进巷道,里面停着一辆很大的旧货车。
康斯坦斯把盖在货车上的布拉起来,敲了敲门。
里面打开一条缝,卡兰跟着他爬进去。
里面坐着七八个黑发孩子。
最小的六七岁,最大的十六七岁。他们都坐在地上,面前有破破烂烂的书和铅笔、橡皮。
卡兰惊诧地看着康斯坦斯。
他居然真的带她来参加这种灰色活动了——教黑发孩子们读书。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学。”康斯坦斯对孩子笑了笑,随意在车上坐下。
“老师好。”
“您好。”
“谢谢。”
……
孩子们纷纷说道。
他们有一点畏缩怕生,但更多的是好奇。
“上次的作业都写完了吗?”康斯坦斯问道。
他把作业收齐,然后向震惊的卡兰介绍情况:“我主要教数学。小一点的还在学加减法,大一点的已经学到函数了。因为他们进度差很多,我又没有精力分两个班管,所以才叫上你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卡兰喉咙有点干涩,心跳非常快。
孩子们都在看她。
卡兰抬手按住心口,喘-息道:“我可以负责年纪小点的那些。”
第69章
卡兰知道,这是个非常愚蠢、非常鲁莽的主意。
如果康斯坦斯被抓住,最多被遣返回国。
但如果她被抓住了,希欧维尔肯定最坏会把她掐死,最好会把她关进鸟笼。
这些黑发孩子都是灰色人口。
他们藏在下城区的巷子里长大,几乎没有见过日光。
他们的父母小心隐藏身份,做非常辛苦的体力活,频繁地换工作和住处。或者他们没有父母,好心的合法居民将他们藏在家中扶养。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有抚养者,整日在桥洞和垃圾场里苟活,像老鼠躲猫一样躲避宪兵。
像“巴别塔”这样的援助团体,得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他们,并且取得他们的信任。
康斯坦斯带卡兰来这里,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一旦她告密,这些孩子们的下场不言而喻,“巴别塔”也会彻底失去这个群体的信任。
卡兰犹豫道:“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可以现在离开……”
“我不担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康斯坦斯说道,“我们开始吧。”
卡兰继续他的进度,教年纪小些的孩子们算数。
他们很乖巧,也很胆小,有不懂都不敢问。
还有孩子小声提醒卡兰,让她下次戴口罩来,因为可能会被人看见。
他们的货车移动过几次。
一来是为了避开宪兵巡逻,二来是因为长时间停在一个地方会惹人怀疑。
到下课时间,货车再把孩子们挨个儿送回去。
“老师,你身上有糖吗?”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课程结束后问康斯坦斯,“我的妹妹总说她想吃甜的……”
康斯坦斯给了她几条巧克力。
“老师,你学医吗?”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男孩问卡兰。
“是的。”
“我以后也想当医生。”男孩认真道。
卡兰喉咙微哽:“会有机会的。”
等孩子们都安全抵达住处,货车又开回最初的巷子,卡兰和康斯坦斯并肩骑车回家。
康斯坦斯跟她详细地讲这些孩子的身世。
卡兰沉默听着。
他们有些是从养奴场里抢救出来的,也有人是从小就生活在暗处的。还有几个孩子和卡兰一样,曾经过着正常的生活,但是因为第四修正案失去受教育权,险些沦为奴隶。
康斯坦斯对卡兰说:“本来这周有个在高速公路上劫持运奴车的计划,但是因为白银公遇刺,所有关卡都变严了。我们不得不放弃计划。”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对之前我说过的话很抱歉。”康斯坦斯说,“我希望重新邀请你加入这个团体。”
“即便你觉得我跟拉斐尔是地下情人?”
“你不喜欢他。”康斯坦斯微微侧目。
至少,康斯坦斯没有感受到他们之间有那种火花。
他脸上有点红:“如果只是身体和物质的关系,我想你可以对他保守秘密。”
卡兰差点撞上路灯。
“别这么说……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康斯坦斯眼睛一亮:“那你会跟他参加学年舞会吗?”
“当然不会!”
“那你是一个人?”
卡兰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他一眼。
康斯坦斯立即脸红了:“我想邀请你一起……”
“不,我不参加学年舞会。”
康斯坦斯有些失落:“好吧。”
他注意到,卡兰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
除了一些社团安排的任务,她根本不会主动报名这些。
卡兰细数道:“我需要把费曼博士的稿子赶了,还有论文终稿也快到截止日了,上周我休一周病假,积压了一大堆事情。”
“没关系,我也不参加学年舞会,我正好要忙竞选的事情。”
“竞选?”
“是的,学生会主席的竞选。”
卡兰只是短短一周没来学校,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以前大一、大二的学生不能参加竞选。
但是因为这两年拉斐尔要参选,所以学生会就把条件放宽了。这也给了康斯坦斯机会,他在社团前辈们的呼吁下决定尝试一下。
卡兰回家后登录学校论坛,找到选举的帖子。
有个标题非常亮眼——《从政坛到学院:雪诺与希欧维尔的世纪之战》。
严格来说这确实是“雪诺”和希欧维尔的战争。
卡兰看了一会儿候选人介绍,猛然发现康斯坦斯的履历丰富程度和拉斐尔不相上下。
他在巴别塔三年,参与或组织过无数公益活动,这些活动在校内和校友之间很有影响力。他在专业成绩、个人形象、国际交流、荣誉奖励等方面也无可挑剔,他甚至比拉斐尔更加平易近人。
非要说他有什么硬伤,那就是留学生身份了。
在投票开启后,卡兰少有地关注了一下竞选情况。
她发现学校从来不是象牙塔,学生会选举几乎是小小的政坛缩影。
拉斐尔票数占压倒性优势,但康斯坦斯上升势头很猛。医学院拉起了横幅,巴别塔社团也开始进行一些拉票活动,许多从来不认识康斯坦斯的同学也开始关注他了——甚至有校报记者在医学院楼下蹲守他。
卡兰这段时间很少跟康斯坦斯联系。
在社团会议后,他总是匆匆离开。
拉斐尔并没有像康斯坦斯一样努力地拉票,他不需要。他只要像平时一样做自己就可以了。
*
星期日。
希欧维尔来坡道别墅的时候,卡兰正在看巴别塔给康斯坦斯拍的宣传视频。
“这是什么?”希欧维尔低头也想看看。
卡兰心虚地把笔记本盖上了。
“什么意思?”希欧维尔皱眉看着她。
“没什么。”卡兰用指尖敲着笔记本,故作轻松说,“一个无聊的视频而已。”
“色-情视频?”希欧维尔问。
卡兰僵硬地摇头。
希欧维尔把她的手扣住,然后翻开笔记本,点继续播放。
康斯坦斯站在大会堂前,背后是来来往往的学生。
他指向地平线,镜头随之拉远,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他说道:“虽然黑暗后总能迎来黎明,但我们要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能熬到那个时候。我们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就此投身夜色,要么奋起反抗,亲手托起太阳……”
卡兰等着希欧维尔的讥嘲。
但他只是平淡地问:“这是候选者吗?”
卡兰有些心虚,她解释道:“是的,他叫康斯坦斯,也是医学院的。他让我们班的人帮忙转发宣传视频,所以我才……”
“他跟你同一级?”
“对。”卡兰紧张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可能是因为康斯坦斯邀请了她参加学年舞会。
但是这也没必要啊。
她又没答应。
她只是觉得希欧维尔知道这件事会很不安,很恼怒。
“那他跟拉斐尔也同级。”希欧维尔把卡兰从电脑边挤走,又打开视频介绍页看了一眼,“他的票数好像很高。”
他在翻康斯坦斯的资料。
卡兰越来越紧张了。
因为康斯坦斯这两年的活动照里,也偶尔有她的身影。
在希欧维尔自己翻到之前,她连忙开口,抢先承认:“他确实挺厉害的,我跟他一个社团,一起参加过几个活动。”
她很用力地强调“几个”。
“是吗?”希欧维尔没有听出别的意思。
他又往下翻了翻,卡兰确实出现在了某个活动照里,他嘲笑道:“你只露半个鼻子,这也算一起参加了活动?”
卡兰松了口气。
幸好巴别塔选的照片都是以康斯坦斯为主角的。
“这是爱心日活动。”卡兰说。
“我记得。”希欧维尔抬眼看她,视线流连在她嘴唇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日子。”
卡兰脸上滚烫:“闭嘴,不要提那个。”
希欧维尔关掉这一页,又看了看拉斐尔的竞选情况。
拉斐尔太高傲了,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出稳操胜券的样子,不喜欢说自己有什么困难,也不爱提竞选的苦累。
“你觉得拉斐尔当选的几率大吗?”希欧维尔随口问道。
“这不是由你说了算吗?”
“不,我不管这个。”希欧维尔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你觉得这个由我说了算?拉斐尔不会向我请求帮助的。”
卡兰隐约明白了一点:“他怕被你嘲讽。”
“他怕承认自己的失败!”希欧维尔严厉地强调。
“因为承认自己办不到就要被你嘲讽。”
希欧维尔愤怒地瞪着她。
卡兰耸肩:“别跟我说你不会。”
“我不会。”
卡兰提了提裙子:“你觉得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
“我都没注意到你打扮过。”
“你看。”卡兰怜悯地说,“这是一种本能。”
幸好她已经学会反读了。
希欧维尔恼怒地把笔记本推开,将她抱到桌上,讥笑道:“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们可以认真研究一下裙子的结构。”
他们认真研究了裙子的结构,和裙子下的结构。
第二天,卡兰精疲力竭地坐车到学校。
选举如火如荼。
她的论文终稿投出去了,科普读物终稿也交给费曼审核了。
接下来她会有一段空闲时间。
但她准备利用起来,给她的“学生们”写写教案。
她还特地跑去旁听了教育学的公选课,希望能有所帮助。
因为康斯坦斯这周比较忙,所以星期四她独自去下城区货车教书。
她带了不少糖果,不过比起这些,孩子们更需要的是学习用品和新的书。他们用的书是辗转过很多人的,写作业都得用铅笔,因为下一个人用时,要把它们擦掉。
在数学课后,卡兰还给他们上了一节简短的卫生课。
她利用专业知识,教他们一些保持干净并且避免生病的办法。
黑发人种一旦生病会很麻烦,因为他们没有居民身份证明,不能去医院,只能把生死托付给黑诊所。
“你们都接种过疫苗吗?”卡兰问道。
孩子们纷纷摇头,年纪小些的甚至不知道什么叫“疫苗”。
“我在养奴场接种过。”其中一个孩子举起手。
卡兰沉思道:“好吧……接种疫苗是必须的。我回去再跟你们的另一位老师想想办法。”
第70章
卡兰统计好人数,然后把常见的几种疫苗列成表,算算他们大概需要多少钱。
她找到康斯坦斯,跟他商量这件事。
康斯坦斯表示巴别塔之前做过义诊,但是没做过疫苗接种这类事。因为有些疫苗比普通药物更难弄到,仅专门负责接种疫苗的医疗机构才有。
“我的需求量不大,能想想办法吗?”
“可以去防疫站弄。”康斯坦斯翻了翻通讯录,“我之前做志愿服务的时候,在那边认识一名医师,但是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服他为我们偷疫苗。”
卡兰皱眉:“他真的会冒着丢工作的危险帮忙吗……我们校医院应该也有疫苗吧?”
康斯坦斯摇头:“在自己身边偷就太打眼了。”
“直接从生产方购买呢?”
“私人很难直接从生产方购买疫苗。”
卡兰陷入沉默。
康斯坦斯叹了口气:“抱歉,卡兰,我帮不上忙。”
卡兰摇头表示不要紧。
康斯坦斯提着文件包匆匆离开,他还有一大堆竞选的事情要忙。
卡兰略微沉思,又联系上另一个人。
她记得有个校友,是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经常参加巴别塔社团活动。
这位老师还参加过很多次反第四修正案游-行。
她以前教的学生中,不仅有具有身心缺陷的孩子,还有不被普通学校接受的黑发孩子。她对那些孩子都很真情实感,非常愿意施与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