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镇中心的一栋建筑中,孔浩波和创世的队友杀死了守在门外的守卫,闯入屋内。
空荡荡的屋子中只有一个特制的铁笼,里面关押着一只被砍断手足的不眠者,这只不眠者趴在笼中,张口不断发出召唤同类前来的声波,这人为的一切正是导致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的缘由。
孔浩波抬手出剑,一道带着灼热火焰的剑气,冲向笼子,烧杀了其内鸣叫不断的魔物。
“到底是什么人干得好事?”孔浩波手上青筋暴起,他们一路找到这里的过程中,这座小镇上的无数居民已经在睡梦中死于魔物的爪牙。
一位头发微微发白的中年男子挑起地上尸体的帽檐,看见了绣在上面的翅膀标志,“是神爱的人,在镇子内发现了不少带着犬人的神爱教徒,他们好像在追踪叶裴天。”
“就为了一个叶裴天,不惜拿全镇普通人的性命作陪。”孔浩波怒不可歇,一剑劈裂了地砖,“比起那所谓的人魔,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谁说不是呢,这整个小镇都没什么高手,这样的高阶魔物,如果不是我们恰巧在,只怕就要灭城了。”身边年轻的同伴同他一样义愤填膺,“找到那些败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白发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们一眼,对这些年轻人的热血和冲动露出了宽容的笑。
西街的巷子内,
傅怀玉看着哆哆嗦嗦挤在她眼前的这些人,微微颦起好看的眉头。
这些人也许确实大部分都不知道叶裴天的踪迹,但她感觉其中必定有那么几个,窥见了数分钟之前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这些愚蠢的蝼蚁竟然会包庇那个男人。
傅怀玉从生理上厌恶弱者,那些无能又软弱的生命,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根本就不应该还活在如今这个时代。圣父说得很对,人类正在经历着一场伟大的进化,在这场进化中被淘汰的低劣无能者,没有继续生存的意义,只有像她们这样受到神的眷顾,被筛选出来的优秀信徒,才是人类整个种族步入辉煌的希望。
“这样吧,我换一种说法。”美丽的女性战士,姿态优雅地抽出了一柄金色的短剑,“能提供信息者活着,说不出来的就去死。”
人群中哗然一片。
“这怎么行,你们也太蛮横了吧,人魔在哪里我们怎么会知道。”一位身材壮硕的大汉大声嚷嚷。
剑柄上雕刻着玫瑰花纹的金色短剑轻轻抵在他的胸膛。
“再问一遍哦,叶裴天去了哪里?”傅怀玉秀美的面孔上带着一种甜甜的笑容。
“美女,我是真不知道,”大汉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也跟着笑了,“你这么漂亮,我要是知道……”
他的话戛然而止,那金色的剑尖向前轻轻一突,就像捅破一张纸一般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傅怀玉收起笑容,冷漠地抽回带血的利剑,一脚把壮汉的尸体踢开。
她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剑尖指向小穆,“还是从你开始吧。”
小穆搂住了自己的妹妹,颤抖着把妹妹推到身后。
在此刻的地窖中,叶裴天撑起自己的身体,
楚千寻一把按住了他,“不可能,我不同意。”
叶裴天摘下戴在脸上的遮面,向楚千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这样笑一笑,整间昏暗狭窄的密室仿佛在这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深秋寒夜,群狼四顾,生死光头,都被仿佛能被这轻轻一笑抹去。
楚千寻晃神了,她见过叶裴天很多模样,却从未见过他真正的笑。
“千寻,你能够明白的,对我来说,死亡并没什么,比死更痛苦的事还有很多。”
他掰开楚千寻的手,站起身向外走,那张温和的面孔一路冰冷下来,他本是最宽容的天使,如今却准备化身为嗜血的人魔,
“想要我叶裴天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叶裴天的手指即将碰到密室的顶盖之时,密室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一支燃着烈焰的利箭,化身为火鸟,长鸣一声破开浓黑直奔傅怀玉的面门。
地底跃出一只人面猿身的召唤兽,从身后抱住了傅怀玉,召唤兽的眉心发出一道金色的光球,迅速扩大,把傅怀玉整个罩在光球当中。火箭疾冲而至,刺入光球的外壁,溅起灼眼的火星。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护着傅怀玉的召唤兽不断后退,滑行了十来米地,方才止住脚步。
傅怀玉的同伴大吃一惊,纷纷拔出武器将她围护在中心。
巷子远处建筑的屋顶上,出现了一队着甲持锐的年轻战士。孔浩波手持长弓,满面怒容。他二话不说,伸手捻起三支利箭,张弓搭箭,连珠箭响,三条火龙,直扑傅怀玉而去。
被拘在巷子中的一众人等,借着二人的交火的关头四散奔逃。
傅怀玉身前的地面上,钻出一只三头鬼物,丑陋的鬼脸张开口,喷出三道水柱,险险接住火龙。
“什么人,敢坏我们神爱的事?”傅怀玉心中恼怒,两招之间,她已知道对面那个男人和自己的实力旗鼓相当。她的目标是找到已经逃走的叶裴天,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
立在屋顶上的年轻战士朗声开口,“卑鄙的神爱,为了一己之私欲,陷无数生命于魔爪之下。此刻全镇战士都在奋起抗魔,你们这些鼠辈,却躲在这里迫害他人。今日我们创世就要替天行道,铲除了你们这些鼠辈。”
“鼠辈?你这邪恶的异教徒,竟敢指我神爱的坚贞信徒为鼠辈。”傅怀玉漂亮的脸几乎都扭曲了,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嗤笑道,“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你们创世的会长顾正青难道又是什么好东西?”
屋顶上的孔浩波收弓拔出佩剑,大怒道:“敢污蔑我们会长,必让你不得好死!”
傅怀玉这下真的笑了,她带着神爱的成员在召唤兽的护持下迅速远离,巷子中回荡着她嘲笑的声音,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回去问问你们那位会长大人吧,难道他不想得到叶裴天,不想得到我们神爱研究成果吗?”
悠长的警钟声,还在小镇夜空不断长鸣。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但魔物的肆虐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晨曦破开夜的浓黑,历经浩劫的小镇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幸存的人们走在战后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收拾着被战火摧残的家园。损毁坍塌的房屋,开裂的道路。残缺的墙面上,染着魔物粘稠的黄色血液,凌乱的废墟下汪汪流出人类鲜红的血液。
魔物的残躯和人类的断肢搅混在一起,被负责清理的工人成车拖走。
有人扑在死去的亲朋身上,悲痛欲绝。也有人因为劫后余生,和亲密地爱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无论悲欢几何,生活还要继续。
地窖的顶盖被人推开一条缝,老郭从地面上溜了下来。
他手中端着一份食物,远远地伸长手臂推到叶裴天面前,几乎不敢拿正眼看叶裴天,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吃,吃吧。”
尽管事情已经暂时平息,他依旧没有办法把那个喜欢围着围裙做饭的林非,和大名鼎鼎的人魔叶裴天划上等号。
叶裴天坐起身来,接过食物,轻轻说了句,“多谢。”
“不,不用,”老郭偷偷瞧了几眼,搓着手,“说起来,还是应该我和你道谢,是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你出手,我昨晚早就死了。”
“你……不怕我吗?”暗哑的声音,在昏暗的密室内响起。
“怕那还是有点怕的。传说中你和魔物一样,靠吃人为生的。”老郭偷偷观察叶裴天的神情,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方才继续说道,“但我年纪大了,经历的事也多,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光靠耳朵听,更要依靠自己眼睛看。咱们也相处了这些天,我知道你是一个心软的孩子,那些传说看来是靠不住。”
叶裴天端着老郭递给他的碗,在手心转了转,盛着热粥的铁碗外缘很烫,烫得他手心暖洋洋的,
“千寻呢?”叶裴天问。
“嗨,那个女娃娃。她一整夜都在和魔物战斗。”老郭在叶裴天身边席地坐了下来,“多亏了她们这些战士的拼命。咱们这条巷子里的才能活下这么多人。”
“千寻是个好姑娘。以前我说不会煮饭的女子莫得要,是我错了。现在想想做饭什么的,都不是要紧事。”
老郭伸出手,想要习惯性拍拍叶裴天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自己吓了跳,急忙拐了个弯收回去,“在,在这时候,想找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对她。”
叶裴天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摩挲脖颈上的镣铐。
“这是什么?我看看,先前你藏在衣领下,我都没瞧见。”老郭靠了过来,细细端详了许久,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束魔锁吧,设计真是精湛,工艺也了得,”老郭越看越是感到佩服,几乎忘了这是能够随时至叶裴天于死地的枷锁,
“啧啧,这机关层层相扣,简直令人拍案叫绝,我老郭自诩在设计魔器上十分有天赋,今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想不到世界上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厉害的魔器设计大师。”
“有解开的可能吗?”叶裴天问。
老郭咳了一声,面露羞愧,“以我的水平,暂时还解不开。不过你住在这里,我慢慢研究,总能琢磨出破解的办法。”
“不行,我已经不能再等。”叶裴天低声说了一句,千寻不让他自残自己的身体,枉顾自己的性命,但他不想再像昨日那样让珍重的人陪着他置身在危险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翻手取出他随身佩戴的一柄短刃,递给了老郭,
“这柄匕首,是高阶魔躯制成,我想请你帮忙切断这个镣铐。”
“这哪行得通。一两刀也切不断,等弄断了,这机关早被触发不知道多少回了。”老郭挥了挥手,没把叶裴天的话放在心上,依旧盯着叶裴天的脖颈痴迷地研究着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细小项圈。
他听见叶裴天的声音平静地说,
“不要紧,可以在我死后慢慢来。”
在老郭诧异的目光中,无数黄沙顺着叶裴天的脖颈爬上来,钻入那个项圈内侧,砂砾们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将那圈禁锢住他力量的枷锁向着四面用力拉扯。
牢不可摧的镣铐出现了几道细细的裂纹,叶裴天一手撑着地面,在老郭的惊呼声中,看着自己身下的地面晕出大面积的鲜血。
这样做,肯定会让她生气的吧,失去意识之前,叶裴天这样想。
……
叶裴天活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间熟悉的屋子内。
楚千寻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她的手指间灵巧地翻飞转动。
她听见叶裴天醒来的动静,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把那柄匕首拍在床上,站起身就走。
叶裴天在脑袋还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身体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把伸出手,及时抓住了楚千寻的衣角。
许久之后,叶裴天想起今日这一幕,还在为自己当时的敏锐庆幸。
楚千寻不想停住脚步,她的胸口堵着一团怒火。
叶裴天的心意和苦衷她都能明白。但那一日她拼杀了一整夜,回到地窖,看见的却是一具伤口狰狞,浑身冰凉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那一刻的愤怒和难过,死死堵在她的胸口,到了今日依旧不能散去。
叶裴天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一手捂住脖颈,一手紧紧攥住楚千寻的衣服,死活不肯松手。
“千寻,我好疼。”他说。
第32章
叶裴天不记得自己曾经历过多少次死亡。
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岁月中,他无数次地被敌人折磨至死,被魔物虐杀,甚至被自己亲手埋进黄沙窒息而死。他对死亡的恐惧感,已经在这样的无限循环中变得麻木。
只是他依然害怕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每当他从死亡中苏醒,大量的记忆在一瞬间内蜂拥而至,身体的虚弱,记忆的混乱,使得他从内而外地处于脆弱而毫无防备的状态。
但往往每一次醒来,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在记忆还不曾完全清晰的时候,恐怖和伤害已经接踵而至,他会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摆脱任何痛苦的境地,还是在那个黑暗的仓库,那个苍白的手术台或是被深埋在不能呼吸的地底。
但现在,他在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个令他安心的人。
不论他多么虚弱,这个人总会守着他,陪伴着他,不会让他再跌落那无助和恐惧的深渊。
他渴望得到她的陪伴,不愿意让她离开。
于是叶裴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自己心中眷恋的人。
为了留住这份渴望,他甚至能忍着羞愧低声说出的自己述求。
“别离开,千寻。”
楚千寻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抬起的眼眸。
叶裴天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脖颈上黑色的镣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的白色绷带。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伸出手攥住了自己的衣物,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低声开口挽留她。
楚千寻想起自己最初见到叶裴天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就是荒漠中一匹伤痕累累的野兽,沉默而孤独,自怜且自傲。眼中只有灰烬没有光,他排斥着任何人的接近,从不愿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即使伤得再重,他也绝不会说一声疼,叫一声苦。
而此刻,他在剖开他那厚厚的硬壳,亲手把最软弱可怜的模样摆在自己的眼前。
“别离开,”他趴在床沿看着楚千寻,“千寻,我很疼。”
楚千寻满心还来不及发出来的怒火,被这样的眼神,这样短短的两句话一撩,瞬间就熄灭了。
之前想好的,应该怎样生气,怎样冷淡,如何狠狠地不搭理这个男人几天,等等诸如此类的心里建设,毫无原则地被她抛之脑后,
她很不争气地坐回了床沿,把叶裴天按了回去,“躺着吧,我也没说要走。”
叶裴天松了口气,他把的脑袋移到楚千寻的身边,挨着楚千寻手边微微蹭了蹭,
楚千寻弯下腰,查看他的伤势。那一圈圈的绷带是楚千寻亲手包扎上去的,她深知在这些雪白的纱布之下,有一个怎样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的脖颈。
“很疼吗?”
此刻的叶裴天虚弱又无力,不论是谁都可以在这时候轻易伤害到他。但他的心却从未有像此时一样平静而安宁,他蜷缩在柔软的被褥中,温暖又舒适,知道自己被人守护着,照顾着,心疼着。不用担心任何事。
一种不敢置信的幸福拥抱着自己。
“千寻。”
“嗯?”
“为什么,”他抬起眼看着楚千寻,“为什么我能遇到你。”
楚千寻笑了,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