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也不曾想到她们姑娘竟然连萧世子的生辰都没打听来,不由得有些好笑。姑娘这还真是在此事上一窍不通啊。她笑了笑,体贴地同姑娘把她知道的消息全说了出来:“萧世子的生辰在五月十七,也就是十三四天的功夫了。听萧世子的意思,因不是什么大寿偶,便不大办了,旨在我们顾家做一场小宴,和大家一起吃顿饭就是了。”
生辰?
顾簪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了那个黄花梨木人物楼阁小架子上,那套十二色玉质摆件常常被她拿来赏玩,如今玉质显得越发温润了。
萧昱溶送了她这么贵重的生辰礼,她该送他些什么呢?
杜若看着姑娘陷入了沉思,轻手轻脚地端起那杯冷了的茶退了出去。
杜若一出来,杜衡就放下手里的丝线绣活儿,迎上去悄声问:“怎么样?姑娘想好送什么了吗?”
杜若笑着摇摇头:“咱们姑娘根本不知道萧世子要过生辰了!”
二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又笑了。
无妨,姑娘年纪小还不大懂,那她们来帮着姑娘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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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七,宣国公世子萧昱溶生辰。
顾簪云特地起了个大早,梳洗后制止了正在为她挑选衣物的杜衡,自个儿站在衣橱前挑挑拣拣,犹豫了半天。
她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看哪件衣服都不满意,哪件衣服都不衬她。即便是往日最最喜爱的几件衣裳,她也总能挑出不好的地方——哪怕是一些往日里她觉得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甚至连“这件衣裳已经穿过一次了”这样的理由都拿得出来。
转来转去,她最后选了件红色的衣裳,叫杜衡看了都瞪大了眼。
姑娘极少穿红。
顾簪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肤色极是白皙,很衬红色,而清冷的容貌和沉静的气质又能很好地压住红色里过分的张扬和热烈。这样来看,红色其实是最最适合她的颜色。只是从前顾簪云觉着太过明艳了些,常常是不肯穿的。
今天这可谓是她头一回主动穿红。
雪色的上襦,褐色丝线绣出细细的枝桠,深绿绣线勾勒出片片小叶,像是衣角处斜斜生出了一株树。枣红的下裳,暗纹细细地缀在裙角,行动时光影流转,带着低调的华贵。杜若为她梳了垂髫分髾髻,发尾处特地用了与下裳同色的发带圈圈缠绕了一段。漂亮明媚的红被她这样一打扮,无端端也显出了清雅。
顾簪云再三揽镜自照,确保通身无半点错漏之处。除去祥云玉佩,又仔仔细细地挑选了一枚深绿缎面打底、用白色绣线绣了丛丛修竹的荷包带上压住裙角,而后看着时间都快要来不及了,这才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杜衡一路快步走着跟在顾簪云后头,心下暗笑。从前可从未见过姑娘对穿衣打扮这般上心。甚至还险些误了时候。
紧赶慢赶,顾簪云总算到了逸园的花厅里,距离开席还有一刻钟,她身为小辈这会儿来还算刚刚好。
顾簪云轻轻舒了口气。
不多时,顾家几位长辈就和萧昱溶一起到了。众人一一见礼,随后入座。
各色菜肴流水一般送了上来,顾簪云看着面前多出来的一碗荷叶粥,悄悄望了上头的少年一眼,抿抿唇笑了。
宴席上安静了些,虽然宴饮之时不必遵从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是到底有顾家几位长辈在上你,下面的小辈也不敢太过放肆了。顾家长辈们也知道这一点,宴席过半就纷纷借口离去,于是下面的小辈瞬间放开不少,再加上萧昱溶说了些各自随意的话,不少人甚至还纷纷起身游园去了——毕竟萧昱溶将宴饮地点选在精致的逸园本就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方才顾家长辈在上,众人放不开罢了。
萧昱溶早早就看见了顾簪云。她今日这身白衣红裳的打扮真的尤其衬她,看得萧昱溶只发怔。若非顾家的一位长辈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些话,只怕他这会儿还会不过神来。这会儿见着顾家长辈散了,众人也各自去游园,他忙让晴山去请她到园子的假山后头去。
顾簪云疑惑地看了看上头,萧昱溶的位子上已经是空空如也。
虽然不清楚萧昱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簪云还是起身出去了。
眉目矜贵的少年原本懒洋洋地倚在石壁上,见她过来,连忙站直了身子,笑吟吟地唤她:“元元。”
顾簪云走过来,步子里带上了自己都不曾发现的轻快,声音也含了三分笑意:“找我什么事儿?”
萧昱溶其实没什么事,他只是单纯地想和顾簪云说说话。但萧昱溶不敢这么说,万一元元为此恼了可就不好了。
“……荷叶粥好喝吗?”
顾簪云有点奇怪,但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挺好喝的,多谢你。”
“你送了我什么礼物?”
顾簪云有些茫然:“匕首,弓箭,还有我画的一幅画。”
“……画的什么?”
顾簪云已经开始摸不着头脑了:“百灵鸟。”
“好看吗?”
顾簪云:“……”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昱溶的脸上似乎飞快地化过了一丝窘迫,片刻,他俯下身子,在顾簪云耳边轻轻道:“我想说……你今天很好看。”
少年身上带着不知名的清冽而干净的味道,在他俯下身的那一刻将顾簪云完完全全地笼罩其中。耳朵被细微的涌动的气流刮得有些痒,清澈明朗的声音随着气流的涌动轻轻传入耳中。
顾簪云忽然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风声、蝉鸣、鸟叫。
万籁俱寂。
第18章 登高
萧昱溶的生辰在仲夏,过了没多久,江州便渐渐入了秋。待“秋老虎”过去,姑娘们便脱下轻薄软纱罗裙,换上了秋衫。繁复华丽的刺绣在金黄色的日光下熠熠生辉,裙摆也在行动间染上了一地悠长的桂子香。
融寒院里,顾大奶奶正在吩咐明日的登高事宜。
顾大老爷和顾大奶奶都事忙,便只在府里假山上看一看,权作凑数。而小辈们便由顾二老爷带着,一道去距离江州有一段距离的敏山登高望远,因路程太过遥远,就先在那儿住一晚,明日早上再回顾府。
顾簪云坐在下首安安静静地听着,当听到顾大老爷和顾大奶奶不去,而萧昱溶会与他们同去得时候,她的心里竟然……突兀地浮现出一丝丝喜悦。
顾簪云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随后便是失笑:其实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她又不能也不会做出那些很出格的事儿。
话虽如此,顾簪云还是对第二天的出游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期盼。
第二天很快就到来了。
正逢金秋时节,顾簪云特地换了件前不久才做的一套鹅黄衣裳,上襦是暗纹,下裳却是精致而繁复的百蝶穿花图样。
姑娘打扮的是越来越活泼娇美了。
杜若为她在发尾处束上鹅黄的缎带,心里轻轻感慨着。
总算有些小姑娘的朝气了。一年前萧世子没来的时候,姑娘可以连着好几日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一举一动都按着顾家要求来,还事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行为举止精准得仿佛拿尺子比划出来的一般。
梳洗罢,因着今日顾大奶奶特地免了他们的请安,是以早膳这便端上了桌。
鸡汤小馄饨,象眼小馒头,鱼片粥,栗子糕,酸枣糕,样样都精致而美味。
顾簪云用了一碗鱼片粥,又吃了两朵小馄饨——厨房今早新鲜弄的肉馅,微咸,还带着外头鸡汤的一点醇厚风味,看了桌上一眼,吩咐道:“我吃好了,撤下去吧。带些枣糕桂花糕之类的,防止路上饿了。”
从江州城往敏山去,可得要半日呢。
杜衡点头记下,用红木描金食盒装了好些吃食进去。
看看时候,顾簪云估摸着差不多了,起身理了理衣裳:“走吧。”
因这次出行得远了,事情可能繁杂些,她便将杜衡杜若二人都带上了,留下石兰和薜荔掌管院中诸事。
顾簪云到外头的时候,萧昱溶正坐在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无聊地张望,见到她过来,眼睛霎时就是一亮,欢快地冲她招手:“元……”或许是想到了顾家长辈要来了,顾忌着元元的想法,他很快又改了口:“顾九妹妹!”
顾簪云轻轻应了一声,又看了看萧昱溶身上的鹅黄骑装,面色一红。
她和他穿着相似的衣裳。
这分明是个并不如何奇怪的场面,可却让她心里慢慢浮上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杜衡服侍着她上了马车,顾簪云忍不住微微偏头又瞥了少年一眼,抿抿唇微微笑了。
敏山是江州附近极为灵验的一座山,据说大魏开国皇帝在征战天下之时途径敏山,见祥云缭绕,山壁上刻着“承天”二字,山壁前供有桌岸一方,放着失踪多年的传国玉玺。此后,太/祖征战四方,势如破竹,短短几年就剿灭了其他势力,定都建国。至于这故事是真是假,自然也没有多少人闲得去考证,只是其上的大魏开国之时皇帝下旨兴建的护灵庙香火十分旺盛,尤为敏山附近州县的达官贵族所喜。
去往敏山的路途漫长无聊。马车里,顾簪云对面坐的是顾八姑娘,是个文静不爱说话的性子,二人除了刚上马车时打了声招呼,便一路静默无言。幸好顾家马车好,车夫的技术也很不错,又是行走在官道上,是以没有什么颠簸的感觉,顾簪云便低头慢慢翻看着一本《仙游册》。
一本画册细细翻看了大半,马车速度才渐渐趋于缓慢。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恭恭敬敬地道:“九姑娘,到了。”
杜衡杜若先跃下马车,而后一个打帘一个扶手,服侍着顾簪云下了马车。
眼前的敏山高耸入云,仰起头能看见高处云雾缭绕。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祥云缭绕”?
顾簪云想着,暗自好笑。
顾二老爷他们也下了马车,此刻正聚在一处。
顾簪云走过去,同诸位一一见礼。
随后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待顾簪云后头的那辆马车到了,顾十姑娘和十一姑娘也到了,顾二老爷便吩咐开始爬山。
顾家长辈走在前头,他们脚程快,渐渐地就和小辈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而小辈身后是顾家雇来的抬轿子的人,防着姑娘们半道上走不动了,其他仆从要么跟在主子身侧,要么就被轿夫们隔开了一段距离。并且,原本走在顾簪云后头的十姑娘和十一姑娘,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体力充沛,这会儿已经走到了七姑娘八姑娘的位置,顾簪云一人走在了最后头。
萧昱溶不动声色地观察完周遭情况,便逐渐放缓了步子,直到与顾簪云并排而行:
“九妹妹。”
顾簪云自幼在闺中娇生惯养地长大,往年重阳登高也不曾爬过这么高这么陡峭的山,此刻额上已有些薄汗,白皙的双颊难得一见地透出一抹娇艳的红。她拿帕子擦了擦薄汗,转过头:“怎么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顾簪云一双水润的眼此刻越发像是一汪秋水了,仿佛是空山新雨后,山泽雾润了一般,这一眼看得萧昱溶嘴边的话都一滞:“……没什么,只是怕你走得累了,想问问你需不需要人扶着,或者坐轿子。”
奇了怪了,莫非是这南方真的养人?比顾簪云五官更精致出色的,萧昱溶见过不止一个。可元元虽说容色略逊一筹,但那通身的姿仪气度,却是再没见有人能比过她的。
像是九天神女,不染凡尘。
见萧昱溶半天没说话,顾簪云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萧昱溶这才回了神,见顾簪云原本轻浅的呼吸似乎有些重了,他忙关切地问:“可要上轿子?”
顾簪云看看前头的顾家长辈们,即便是女眷,这会儿也没有上轿子的。她顿了顿,微微摇头:“不用。”
萧昱溶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她的双颊越发红了,虽然这样的确是有难能一见的娇羞之感,但萧昱溶更关心的是元元的身子——这样异常的红,正说明了顾簪云已经要体力不支了。
“那我扶着你?”萧昱溶试探地开口问道。
顾簪云一惊:“啊?什……什么?”
下一秒她便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的胳膊。秋衫不厚,慢慢地便有一点点热度透过衣裳传进来,顾簪云的面颊越发红了,身子也有些僵硬。
萧昱溶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不由失笑:“元元,不用这么僵硬,放松一点儿,不然这和我不扶着你有什么区别?”
顾簪云不答,但到底还是依言做了,慢慢地将身体的重心往边上移,总算是轻松不少。
她抬眼看了看萧昱溶,有些迟疑:“这样……你会不会累?”
萧昱溶常年打拳骑射,让他背着顾簪云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若是如此,顾簪云定是不愿意的——即便是扶着胳膊也有些过分亲密了,若是背着,那也……太过亲密了些,实在是大大于礼不合。听到这句问话,他便笑:“没事儿,你还轻的很呢。”
金秋的太阳透过茂密的树木,投下了一地斑驳的日光。少年站在细碎的阳光中,身后是林密枝繁,光影重重,容貌昳丽,丰姿俊秀,眉目含笑。
顾簪云对着他,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萧昱溶。”
他诧异地扬了扬眉:“嗯?”
顾簪云不说话,只是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19章 醉酒
直到最后,顾簪云也没上轿子。
是因为顾家长辈都没有上轿子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顾簪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二者兼有,但……萧昱溶所占的原因,自然是更大的。
顾簪云看看近在眼前的山顶寺庙,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今日重阳,来此处登高的达官贵族不计其数,但顾家的分量依旧不容小觑,是以住持亲自接待了顾家一行人。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对他们微微一笑:“诸位施主,厢房已经备下,由觉慧带你们过去吧。”
说着,他身后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光头小和尚就出了列,同样是笑眯眯的,却不似住持那般,带着古朴宁静的禅意,反倒是那种让人见了心情就好上不少的欢喜的笑容。
觉慧笑眯眯地道:“诸位施主,请。”
护灵寺多草木而无花,放眼望去,满眼都是沉郁的绿。这些树木都是大魏建国时寺庙里的和尚们亲手种下的,据说是因为太/祖觉得这样更有灵性,更能庇护寺庙。大魏建国至今已有百余年,是以如今的护灵寺已经是古木参天,凉荫遍地,行走其间,间或能听见鸟雀鸣叫之声,更显幽静旷远。
如今天气渐凉,虽说秋日午后的日头也还算大,但是方才爬山出了汗,被这微凉的风一吹,难免有生病的可能。跟在顾簪云身后的杜衡想了想,从随身带的物什里取出一件披风,走到她身侧:“姑娘,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