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簪云——棠岁
时间:2019-10-22 09:12:55

  少年沉醉在那一声泠泠的“萧昱溶”中,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的!我不累!”
  “……”
  顾簪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去打量那块玉佩。
  清润通透,是上好的羊脂玉,雕工也好,不过为什么是鸟儿和牡丹……
  萧昱溶盯着顾簪云的侧颜,瞧着那长长的睫羽,不自觉地就出了神。
  “顾九娘、九姑娘、九妹妹、阿云、云云……”
  少年压低了声儿,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还是苦恼地拍了拍头:“都不好听啊……顾家妹妹,你可有小字?”
  顾簪云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玉佩上的是什么鸟儿。她本想问杜衡杜若,抬头才发现这两人早就悄悄溜了出去,守在外头。
  顾簪云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外头,忽然听见问话,下意识地就答道:“有的,叫元元。”
  话都说完了她这才反应过来,一双眼又睁大了,又羞又窘,索性背过身去,再不肯瞧外头的少年。
  非亲非故的,就这么把小字说了出去……
  墙头上的黄衫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副模样,笑出了声。
  顾簪云羞得攥紧了手中的玉佩,还不待她恼极了去斥墙头上那少年,他又是一句“好啦,不逗你了”。顾簪云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梗在喉头,双颊都染上了一抹胭脂色。
  衣袍翻动的悉索之声响起,萧昱溶的声音跟着传进来,隔着两道墙,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元元,我走了!”
  顾簪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元元”惊得浑身僵硬,半晌才回过神来,咬了咬唇拿起还搁在书上的玉佩唤杜衡:“将这个收好。嗯……就放在描了桃花的那个妆奁最下面一层吧。”
  顾簪云的首饰很多,除去库房里的,还分了两个妆奁来放。莲纹的那个四层妆奁是她常用的,而足有九层的描着蝶扑桃花的妆奁则用来放些不常戴的贵重物件。
  杜衡应了是,接过玉佩转身出去。
  顾簪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回到书桌前开始抄书。
  她一手簪花小楷是随着母亲学的,极为娟丽秀气。顾家身为书香世家,娶妇也自有一派讲究,贤良淑德自然不必说,才情手腕也须得有那么几分。
  言情书网,最是重才重礼。
  她运笔飞快,心里却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
  这个宣国公世子萧昱溶,当真是……
  她竟然一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说轻浮也不至于,但也不是什么守礼的人。他似乎是对规矩看得清明,却不屑于遵守。
  这样的少年对生长于家规森严的诗礼之家、步步皆得小心翼翼力求不行差踏错的顾簪云来说,其实是显得有些危险的。
  手中冰凉的玉管笔渐渐被捂暖了,顾簪云低着头又落下一个字。
  要远离。
  “元元,给我一张你的字!”少年盈满了朝气的声音又在墙头响起来。
  顾簪云险些把手中的笔扔出去。
  他他他……他又来做什么!
  “你要我的字干什么?”顾簪云稳了稳心神,问道。
  “练字。”少年回答得理直气壮。
  顾簪云飞快地闭了一下眼,委婉地拒绝:“我练的是簪花小楷,怕是不大适合男子。”
  外头那个声音连点儿磕绊都没打,很顺畅地就接了下去:“对不起元元我是骗你的,我其实就是想看看顾家人的字是什么样的。”
  顾簪云叹口气放下笔,走到窗边同他对视,眼神澄澈清明:“顾家诸多子弟,各人的字都不相同。你若是想看看,大可去找哥哥弟弟们,男孩的字大概会有几分相似……”
  她突然顿住了。
  少年依旧坐在墙头,含笑听着她说话。鹅黄的衣裳绣着精致的银杏枝叶,衬着晨间绚烂的阳光,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罢了,不过一张字,给他便是。
  顾簪云转了话音:“……但你若真是想看看,给你一张倒也无妨。”
  她随手从案边一沓纸里取了一张,隔着窗给他递过去。
  萧昱溶左手撑着墙沿,右手伸出来,一面半俯下身子低垂了眼睫瞧她,一面笑吟吟地接过了:“多谢元元。”
  指尖相碰,顾簪云微恼地瞪了他一眼,一张清清冷冷的脸上终于再次浮现出一点少女的生动,压低了声音对他喊:“别这样唤我!被人听去了就不好了!”
  萧昱溶依旧在笑,甚至笑得越发灿烂:“好,我以后不在人前这样叫你。”
  她不是这个意思!
  顾簪云气闷,那头萧昱溶已经跳下了墙头:“走了,元元。”
  杜若听见里头没了动静,这才进来给姑娘换去了冷茶,瞧着她笑了:“姑娘许久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是吗?
  顾簪云抚上自己的面颊,怔了怔。
  六岁搬出来住后,顾家的教习嬷嬷和女学的先生们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她的教导。端庄得体,落落大方,对待旁人礼貌而又疏离,这是所有顾家女儿百年来的姿态。
  顾家要求她们既礼仪完美,又有世家贵女的气派。
  久而久之,她的脸上就仿佛戴了个面具,再也摘不下来了。
  可是不循常理的萧昱溶却在短短一日内三番五次地打破了她的面具。
  顾簪云忽然露出一点笑意。
  在不被长辈发现的情况下,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
  -
  毕竟还是小孩儿,手腕弱,写字写久了,拿着笔的手都在颤抖。抄书又要求字迹工整,她写写揉揉手腕,写写揉揉手腕,忙碌了一整天下来也才抄到六十二篇。待到睡觉的时刻,手腕都肿了起来,已经是彻底拿不起笔了。
  “明天早上早些唤我。”
  杜衡服侍她洗漱,杜若就坐在脚踏上替她用红花油揉着手腕,眼里满是心疼:“若是周嬷嬷在就好了,她按摩的功夫实在是好。”
  周嬷嬷是顾簪云的乳母,因为生了场大病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前就由顾大奶奶作主,赏了五十两银子并几匹绢布放出去了。
  “杜若也不错了。”顾簪云有些困倦,却还强撑着仪态,一面安慰杜若。待洗漱完,她刚躺下就睡着了。
  杜衡今日值夜,熄了灯烛后就合衣睡在脚踏上。
  次日寅初顾簪云就起了身。洗漱罢进了书房,却见窗户未曾合拢。
  顾簪云蹙着眉走过去,暗自思忖着昨夜是谁检查门窗的,竟然如此惫懒疏忽,今日该好生敲打一番了。不想看见窗台上搁着一沓纸,抄的是顾家家规子女篇,上头还压了块雕成阴阳盘云纹图样的玉佩。
  她一怔,拿起来细细翻看过去。
  那字迹竟然同她足有九分相似。
  数一数那沓纸,正正好六十二篇。
  顾簪云怔了怔,忽然低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其实这两人现在都还没有相互喜欢上,大致还是处于一个觉得和对方呆在一处很愉快的程度
  萧昱溶目前仅仅是觉得元元的气质很惊艳、看元元变脸很有趣,白头富贵玉佩的意思他不清楚,抄书也只是因为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元元(当然如果换个对象我们骄傲的萧同学肯定就不会帮忙抄书了,顶多在第二天对方挨骂的时候劝两句,因为别人没有元元那么好玩哈哈哈)
  元元目前还是停留在欣赏萧昱溶美色(?)以及喜欢萧昱溶能让她做回小孩这样的感觉,毕竟顾家太严格太压抑啦
  萧昱溶:实不相瞒,其实我家是……卖玉佩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注:古代女孩子的字的确是要等十五岁及笄并许嫁了才能取,而且也不是人人都会取,但是小字不是字!是小名!
  银钱设定参考明朝万历年间的:1000文铜钱为一贯;一贯铜钱可折银一两;两石普通大米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大概是现在的六百多元人民币(/ω\)
第3章 鳗面虾饼
  顾簪云在晨间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交了罚抄。
  她之后又自己补了两份,但里头还有十六份是萧昱溶的手笔。顾簪云瞧着顾大奶奶一张一张翻过去,不由得有些心慌。想要低头,脖子却和梗住了似的,一双眼也止不住地盯着顾大奶奶手上的动作。
  姐姐顾箫茗见她这副模样奇怪,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顾大奶奶一页纸一页纸地仔细翻看过去,末了微微颔首,顾簪云一颗高高提起来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去。她偏过头,正巧和顾箫茗诧异的眼神对上,顿了顿,她浅浅一笑。
  顾箫茗也没料到她回忽然转过头来,怔了怔,回以一笑,收回了视线。
  屋子里的众人又坐着说了几句话。
  虽然顾家有晨间请安的规矩,但顾家人实在是多,即便守礼安静,这么一大群地站在那儿也叫人看得心慌,老夫人索性早早免了她那儿的请安。于是余下各房的小辈们便每日早上便只需去往嫡母处。顾大奶奶这儿来的便是五少爷顾荀安、顾三娘顾箫茗、顾九娘顾簪云和顾十一娘顾笙亭。前三位嫡出的都翻过十岁了,唯一一位庶出的不仅是个姑娘,更是才堪堪五岁。顾大奶奶手腕可见一斑。
  又轮了一番茶水,顾大奶奶放了杯盏,吩咐传膳。
  顾簪云随着众人去了次间。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看着丫鬟们捧着菜肴鱼贯而入。食物的香气飘进鼻腔,让人的胃竟然也饿得微微疼了起来。
  融寒院的早餐一向丰盛。顾簪云前几日吃多了梗米八宝粥,如今已有些腻了,便看了一眼桌上的鳗面,斜后方的布膳丫鬟就替她取了一碗到跟前。
  宽度适中的面条规规矩矩地落在橘红的汤汁里,染上了一点诱人的红。鳗面的汤底是用鸡汁、火腿汁、蘑菇汁调配而成的,和面时就混入了鳗鱼和鸡汤的面条浸入其中,汤鲜味美,口感丰富异常。
  她就着凉拌黑木耳和凉拌黄瓜用了一小碗鳗面,又吃了两块虾饼。虾肉柔软而富有弹性,咸香略麻,香油灼透,实在是妙不可言。
  顾簪云如今还是个半大孩子,因为怕肠胃受不住是不准多吃的。顾大奶奶在她吃完虾饼后瞧了她一眼,她身后的布膳丫鬟就停了随着她的目光而伸向那叠春不老乳饼的手。顾簪云心知每日晨间的享受又过去了,不免暗自惆怅了片刻。
  什么时候能放开来吃就好了。
  用罢早膳正是卯正差一刻的时候,该是去书院的时候了。顾簪云等告了退,便带着各自伺候笔墨的贴身丫鬟或是小厮一道往书院去。
  -
  萧昱溶今天也起得早。
  身为顾家客人,老夫人那儿也免了各处的请安,他倒是落了个清闲自在。这会儿早早起来了,便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微风拂过萧昱溶的发梢。鹅黄衣衫下,少年的身形还略显单薄,但背脊挺直,腰身劲瘦,已经依稀可以窥得三五年后的风采。
  顾清桓站在门边,垂眼笑了。
  一套拳打完,萧昱溶接过晴山手上的巾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转过身就瞧见门边站了个人。
  一袭月白的广袖长衣穿在那人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他露在袖子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腕骨也突出了不少,可见十分瘦弱。即便是眉目清俊,也掩盖不去苍白面容下的一身病骨。
  他看上去很年轻,萧昱溶有些摸不准他的年纪。十七八?二十三四?或者已经三十上下,只是容貌未老?
  门边人看着他开了口,温和而宁静的样子:“你是宣国公府上的世子,萧……溶哥儿?”
  萧昱溶看他一眼,却并不答话,扬了扬眉:“你是何人?”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又猛咳了起来,片刻才顺了气道:“我名叫清桓,表字期宁。是你的……顾四叔。”
  萧昱溶点点头应了:“顾四叔。”
  顾清桓笑了笑,似乎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只问他:“顾家规矩,可还适应?”
  “其实,做人……不一定要拘着规矩。称意顺心,就好。”
  “你如今这样,很有活力,很好。”
  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没大好,顾清桓说话总显得有些虚弱,一字一句都吐得极轻,像飘浮在半空的薄雾。萧昱溶顿了顿,还是谢道:“多谢顾四叔关心,不过您还不曾大安,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待您好全了,我定当登门拜访。”
  顾清桓静静地看他一眼,又笑了笑,点头离开了:“溶哥儿,多多保重自己。”
  顾清桓这一番话没头没脑的,实在是奇怪。
  不过萧昱溶这会儿已经没空管这些了。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很快就被丢到了一边,因为晴山在一旁已经快要跳脚了:“世子爷!别发愣了快些!快去用早膳!马上就要去书院了!”
  萧昱溶被他叫得头疼,皱了眉仗着身高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好了好了别喊了我知道了!”
  -
  顾家书院在顾宅的东头一处僻静的大院里。里头就读的除了顾家子弟,便只有那些颇有天分又努力上进的顾家至交的儿女。不过如今又多了个“以权相逼”的、顾四老爷的至交好友的纨绔儿子,萧昱溶。
  大院辟做两边,以一道院墙相隔,左边做了男孩们学习四书五经君子六艺的地方,右边则专供姑娘们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礼仪。
  按说寻常贵女,专攻一两项便也足够了,至多学个三四样,否则便只能囫囵吞枣,学得再多也学不精学不透,样样只涉猎个皮毛,不如不学。
  但顾簪云却是个“不寻常”。
  自她四岁入学后,女学的先生们便欣喜地发现这位姑娘实在是聪慧过人。虽然学的速度与常人无异,但能做到样样皆精,这就足够让人惊诧了。也因此,顾簪云一向深受先生们的喜爱和“关照”。
  这厢顾簪云在老师的指导下泼墨作画,一墙之隔的萧昱溶也在窗外晴山哀求的眼神下勉强装出了一副乖巧的样子。
  晴山喜极而泣。
  先生感慨浪子也可回头。
  学生们好奇着眼前人为何与京中传言不符。
  而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起和大家一起摇头晃脑拖着长音背《论语》的萧昱溶正在心里暗暗发誓,下午一定要带点春过来。
  打死也不能再带晴山!
  顾府书院的学业繁重异常。好不容易熬到上午的课程结束,萧昱溶带着被课业折磨到生无可恋的心情,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教室。
  出了房门,隔壁悠扬婉转的琴声便突然清晰了起来。萧昱溶不由得有些诧异地朝那边望了一眼。
  “女学还没下课?”萧昱溶脚步一顿,随手拉住了一个昨天刚刚见过的顾家子弟问话。
  那顾家子弟被他一惊,片刻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倒也不是。左家那唯一一个姑娘琴技……平平,她又和九妹妹交好,就常常在下了学以后向九妹妹请教。”
  萧昱溶松了对方的袖子道了谢,站在原地想了想,转道去了旁边的女学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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