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艾是初次来到天谷的池边,不知父母将他们带来此处意为何,遂问。
宓瑶解释:“有些事,你同族王也都该知晓了。”
楠艾迷糊不明,有何事需来天谷说明?身旁的老祖则未言,默等宓瑶娓娓道来。
宓瑶望着下方透亮如蓝晶般镶嵌于谷的池水,思绪如同目光,茫茫拉向久远,缓缓叙述天族的过往如今。
*
天族由天地自然之力孕育而生,乃天道择选之下的族类。为继承纯粹的天地之力,天族历来以神力进行繁衍,从不自然孕生。
夫妻双方各自将神力导入孕育池中,再由孕育池将二者力量进行融合,最终孕育胎儿,如此便保证了神力的纯粹。
然,天族早期发生过族人下界而与其他族类自然孕育后代之事,其后代神力已不纯粹。倘若往后再有此类事件发生,天族神力终将分化,已不再适合执掌天执玉盘,即不可再执行天道惩戒,维护天道法则。
最无法逆转的局面是,天族的神力会随着一代一代传承而逐渐消耗,倘若没有新的天执者出现,天族最终会面临无人能执行天道的后果。
天道预见将来之事,在天族诞生的最初便于三界各神族中择选天执者,以补救天族将来的衰败,维持天道秩序。
女娲便是天道择选的第一人。
但其忧心尽责三界,将毕生神力献于苍生,最终未入天族。羽化后,其心脏化为擎神珠,擎神珠便是天道赐予的神力凝结之物。
而第二位择选的天执者乃金乌族的先祖,便是那位壁画中唯一接触过天族并进入上界的金乌族先祖。
本已成为天族的金乌族先祖,却因用玉盘窥探天道时而预见金乌族将来的灾难,便擅自下界,以神力创造一方隔世的仙境,供族人安生,而他最终因神力耗尽而消散。
却没想天道仍欲在金乌族中择选天执者,先祖的心脏便也化作了擎神珠,等待新任被选之人继承其力。
听完,楠艾目视前方澄净池水,错愕难信:“所以我和哥哥都是在这池中孕育而生?娘亲同爹爹也是?”
宓瑶拉回视线,侧身看向楠艾:“青儿,唯独你,并不是由孕育池以神力孕生的胎儿。”
楠艾怔愣,讶然看向她:“那我是......”
宓瑶眸中一片柔软:“是我与你父亲自然生孕,你是天族迄今为止唯一自然孕育的孩子。”
此言一出,楠艾震惊不已,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何。
一旁的宓昼接过妻子的话:“所以你的性子天生与我们多少有些不同,从小不愿拘泥天道之责。其实这也是我与你母亲慎重商议许久的决定。因为神力的繁衍会衰减,随着时日推移,我与你母亲的神力也在逐渐退化,再过两三千年便难以掌控天执玉盘,若以孕育池孕生,你与翌儿的神力也只能勉强成为天道执行者。”
楠艾初初听到,难免惊诧,望向侧旁的宓昼,他只是略点头微笑。
原来哥哥早已知晓此事......
宓昼接道:“我与你母亲以防在天选之人还未出现,就无天族执行天道,便尝试自然孕育,却没想真将你孕育出来。原以为自然受孕的胎儿神力应当更强,却事与愿违,兴许天族的衰败已是大势所趋。然而就在你出生不久,我与你母亲发现天道早已寻找到新的继承人。”
宓昼稍顿,目光投向老祖,此意为何,一目了然。
宓瑶则展目一笑:“只是没想到你会与他相爱,甚至成为夫妻。想来,这一切也是冥冥注定。”
楠艾看了看老祖,又望向父母,却才恍然:“老祖是天道择选之人?”
宓瑶点点头,目光落在老祖身上:“原本是你父亲继承了金乌族先祖的擎神珠神力,但他最终还是为了苍生被太阳吞噬,而在离世前将神珠之力传给了你。你出生便被天道选中,有自然神力,如今体内还有女娲的神力,当是天执者的不二人选。”
“青儿下界历练,与你相识,你两相恋后,我曾几番考虑:天道能择选天执者的继承人,往后也会出现其他的天选之人。我并不希望青儿和翌儿再受天道责任的束缚。尤其青儿,性情自由,无拘无束,同我们不一样,你们可选择自己的路。”
宓瑶又看向楠艾,对先前宓昼的举止做了一番解释:“但你父亲忧心无人继承天执者的身份,将导致天道无法维持的失控局面。遂想将族王引入天族,为考验一番,却才将你强行带回。他诚然多虑,天道本就是自然法则,怎会失控?必然会重新孕育天族,亦或找到新任继承者。”
楠艾听完心绪难静,每一件事叠加后宛若荡起的圈圈涟漪,在她心间波动不歇。
一时间还真难以消化。
老祖虽很快理清所有事,却则不免沉思。他其实猜到,宓昼夫妇将前因后果全盘告知,应是希望他可以承接天族的责任。
即便宓瑶口中说希望他们不被天道约束,但心中之意,仍是期盼他可以做出合理的选择。尤其是宓昼,对天道的使命尽忠守护。
他今日来此的本意是说服楠艾父母,将她接回归墟。熟料......
良久,楠艾眸眼一转,挑着眉梢问向宓昼:“倘若老祖没来,爹爹就要逼迫我和哥哥成亲是吗?”
宓昼对她质问的口吻不以为然:“如此当是再好不过。”
“......”楠艾嘴角微抽,这个没亲情的爹爹!
“同哥哥成亲不好吗?”宓翌很是时宜地插了话,眉眼带笑:“你小时候可是追着哥哥说:我将来要成为哥哥的新娘。”
楠艾猛一扭头,瞪看宓翌。此时还不够乱吗?提这小时候不懂事的胡话做甚!
宓翌无视她气恼的眼色,余光扫向侧方,但见一记冷冽寒光毫不掩饰地射来。
他抿唇一笑,口中不语。
***
宓昼夫妇并未同老祖直言自己的建议,他们也知老祖定思量得出他们的想法,便等他自行抉择。
老祖则随楠艾去了她的洞室。
楠艾见他一路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却又琢磨不出他心思。方回到洞内,她停下脚步,握住他两手,仰头说道:“我都随你的,你若想回归墟,我就去归墟,你若想留在这里,我也留下来。”
老祖却寂然端看她,一语不发,直盯得楠艾后脊阵阵莫名地凉。
这眼神......像带着爪,正刺挠她似的。
楠艾张口想问,话才滚在喉头,就被他一个跨步,轻松将她抵在洞壁。高大身躯一压,她稳稳不得动弹。
老祖扣住她手腕,低身探入她眼:“从小追在你哥哥身后?喊着要成为他新娘?”
“......”
糟糕,楠艾心下一瑟:老祖久违的醋劲又来了。
第九十三章
被吻得迷迷糊糊、骨软筋酥的楠艾连解释的机会也没,就被老祖拦腰抱起,朝石床大踏步而去。
楠艾靠在他怀里气喘吁吁。
老祖浑身的醋味几乎蔓延至整间洞屋了,可小时候的话怎能当真,何况......那时候他们也不认识。
直到老祖行至石床边,楠艾眨眨眼,瞅了瞅床,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惊醒。
这、这人醋劲正上头,可使不得啊!
她正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身子就被老祖直接抛到床上。
楠艾手脚并用地赶忙爬进床里边,受惊一般睁大眼,磕磕巴巴道:“我、我不困,暂不用睡觉。”
老祖未理会,单手伸在脑后,取下楠艾曾为了亲手制作的珊瑚簪子。墨发垂落,如瀑散下。
他收起簪子,坐在床边,朝她伸手:“过来。”
“我真不困......”楠艾皱着眉,要哭似的。
平常的老祖都能在夫妻之事上将她折腾得虚软乏力。这会儿吃了醋冷着脸,隔甚远都能感受到冰刺般的凉意,倘若行那事,不得将她折腾得拆骨吗!
老祖见她一副担惊受怕的可怜样,不禁蹙眉:“你这害怕的模样,难不成我会打你不成?”
楠艾嘟囔着:“约莫同打我也差不离了。”
“......”老祖竟被梗得无言接话。
楠艾委屈地解释:“小时候爹爹和娘亲都说我长大要嫁给哥哥,那时候我又不懂什么成亲,而且哥哥很疼我,凡事依着我,我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以为成为他新娘是件什么好事。”
说着,又觉这事本就不怪她,是他瞎吃醋,之前分明承诺过不再乱吃醋。
思及此,她顿时提了几分胆,语气随着冲了起来:“何况小时候的话谁会当真?那时候我都不知你在哪个地方,你我根本不认识。按你这般计较,二十万年前的厉山,我在你面前飞来飞去,你却视而不见,对女娃可是百般宠溺,我是否也该吃醋生气?气你看重她,却忽视我?甚是无理!”
话音还未落,楠艾渐渐收了声......因为老祖的脸色越来越沉,默然睇来的神色寒得像入冬。
不知怎的,见他冷清漠然的样子,楠艾心口猛地积起一股火,脑子一热,跪坐起身,指着他:“凭什么只允许你对女娃宠着护着,就不能允许我哥哥对我宠着护着?你休要双重标准!”
老祖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忽而唇角微勾。楠艾甚至来不及辨清那是不是笑意?就被一股蛮力冷不防吸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嘭地一声,楠艾被老祖压在了身下。
在她呆愣之时,老祖将她两手反推至头顶,大掌扣得牢。
“因为我从未说过要娶她的话,但你说过要嫁给你哥哥。”
说着,他倾身压了下来,两人不过一拳距离,呼吸缠绕在一起,气氛瞬间暧.昧几分。尤其他目光专注,将她视线紧紧锁住。
楠艾莫敢大喘息,小声憋着气解释:“我那时并未考虑过那些话的意思,我甚至忘记何时说的。”
老祖一手抚盖在她脸侧,拇指轻触她唇间。楠艾眸光忽颤,呼吸滞在当下,仿佛他指腹的温度从唇上蔓延至了脸颊,渐渐晕开一片嫣红。
她有些气恼自己没定力,被他一碰就泄了气软了心,强横不起来。心里不服,她张嘴就咬住他拇指,一边瞪着他一边使了劲。
老祖目光霎时一暗,她的咬力对他来说约莫等同挠痒,指尖连心,这可就挠在了心头。
麻麻痒痒,一阵悸动。
他微稳气息:“你若继续咬下去,待会儿可真会哭的。”
楠艾一听,吓得瞬间就松了口,紧闭双唇。
见她仍气鼓鼓瞪着自己,老祖轻轻捏了捏她像塞了棉花似的脸蛋:“这就气了?你方才说我双重标准,你也该吃醋。我倒是希望你吃醋,却从没见你何时泛过醋味。”
她没好气地哼哼:“那是因为我大度!”
老祖听言愣了愣,忽而笑出声,很轻的笑音,闷在胸间。
楠艾奇怪看着他,这有什么好笑?她本来就大度!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老祖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哪个仙子敢靠近?统统被他的冷气隔绝至十丈开外,即便想醋,也得寻个人来不是?
当初她也是为了成仙和保命,才厚着脸皮接近他,寒霜冷风不知尝了多少,竟不知不觉卖了自个儿。
“小艾草啊......”老祖眸眼盈笑:“你这宝物着然令人欢喜,该将你锁在掌中,如此我也不会醋了。”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怔住,只听他又道:“我见不得你对其他男子好,即便那是你哥哥,我更听不得你要嫁给他人亦或喜欢他人的话,纵使是你幼小时的无心之语。你说二十万年前,我对你视若无睹,这恰是我知晓你是精卫后最难释怀的事。”
老祖眼中划过无奈:“我不止一次懊恼,当初我多注意你该多好?竟错过了二十万年。”
听得他怅然若失的口吻,楠艾错愕不已,她从不知老祖竟会因过去而懊悔。
此时莫说生气,简短的话语字字句句敲入她心头,不免动容。
楠艾软下了声音:“我也这么想过,也遗憾过,当初为何就没在老祖面前转悠吸引你的注意呢。”
老祖闻言心中一喜,眸光化成了水色。
“小艾草......”他沉沉地在她耳边说:“往后还有许多年,不会再蹉跎,两两不离弃。”
楠艾眸闪泪花,欣然点头:“嗯!!”
***
翌日。
楠艾和老祖一大早便去找宓昼和宓瑶,两人昨晚已商量出了决定。
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老祖完全顺从楠艾的建议。
回归墟亦或留在上界,于老祖而言并无太多区别,他如今只会顾虑一个前提——楠艾是如何想的?便先过问她的意思。
楠艾并未隐瞒自己的想法。
如今哥哥的神力只能勉强驾驭天执玉盘,而父母的神力再过几千年恐怕要被玉盘耗尽,耗尽神力后,神体会加速衰败,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羽化世间。
老祖体内有天道赐予的神力,又凝聚了两颗擎神珠的力量,即便执掌玉盘数十万年也不是难事。何况天道一直在择选出新的继承者,更无需担忧会耗尽神力。
听完楠艾一番话,老祖便知她想法,即刻应下,毫不犹豫。楠艾虽感动,却又担心他不适应上界单调乏味的日子。
老祖只道:“你所在,便是我此生所在,有你在又怎会乏味。”
此话彻底消退了楠艾的忧虑,也甚为感激他的理解和支持。
*
宓瑶将两块天执玉盘交托给他们,更是噙泪握着楠艾的肩头,十分动容:“青儿,你找到了一位好夫君,娘亲真替你开心。”
而后宓昼将玉盘的开启口诀教于两人,且道他们无需拘泥形式,往后想下界,随时可开启玉盘。只是莫要在他人面前暴露天执者的身份,也勿轻易窥探天道泄露天机,否则天罚也会降于他们身上,且比常人更重。
听得可以随时穿梭两界,楠艾当是惊喜万分,比起冷清寂寥的上界,她更喜欢热闹的归墟。
熟料,有人比她更迫不及待地下了界。
*
就在老祖和楠艾接管天执玉盘的第二日,宓昼、宓瑶及宓翌三人统统消失,不见踪迹。
楠艾正纳闷几人去了何处,但见一只金色飞鸟叽叽飞来。
言灵鸟?楠艾不解地伸出手臂,小鸟振翅落在她臂弯。
这是宓瑶的神术,以留言幻化飞鸟,飞鸟会传达她留下的话。
言灵鸟一张口,传出的竟是宓昼的声音。
“青儿,你娘亲从未去过下界,我便带她游历六界。兴许百年后回来,也许千年,勿念。另,天谷山顶栽有一棵合欢树,摘两颗果实食之便可解除你身上的禁制,你们即可孕育胎儿。待我与你娘亲回来,盼望孙儿满堂。你哥哥昨日便下了界,几时归来暂不知,他嘱托我们传话与你,让你莫挂念。”
楠艾眉尾直抽,这几个不负责任的亲人,就这么急着当甩手掌柜跑路了?
她忽觉得此事不对劲,这一切好似安排好的......
楠艾愣住,爹爹将她强行带回来,再用她诱引老祖过来,最后将天道和天族的事摆开言明。这一切都是他们下的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