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淼听出他语气里一点儿不对劲儿:“江鸽鸽,我怎么觉得你状态不太行,特忧郁呢?”
“我正想跟你说的,”江粲叹了声气,“我要下岗了。”
鱼淼:“什么?”
“《行漫》这边招到了新编辑,正在熟悉公司的情况,我最近在跟她交接工作,大概再有一个星期吧,我这临时工就下岗了。”
鱼淼干巴巴“啊”了声,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太舍得。
“没事儿,小鱼儿,”江粲温声安慰她,“新编辑是个温柔大姐姐,能力不错,好像还在追你的连载。粉丝当责编,你有特权了。”
“行吧,反正同城,改天去看看你,”鱼淼砸吧砸吧嘴,“所以你这是情债也还完了?”
“算是吧,”男人笑了声,带着几分自嘲,轻声说了句,“两清了。”
鱼淼嗅到了与他往常露水桃花不一样的八卦味道。
但没多问,扯开话题简单聊了两句,挂了电话。
江粲的预言很准,第二天晚上《灵》预售一开,没多久白鸽的编辑疯了似的给鱼淼离连连弹消息报销量喜讯。
等到她睡一觉起来,都感觉白鸽的编辑是在边哭边给她发的消息了。
《灵》第一卷 销量大好,昨晚预售到现在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十二个小时,已经在白鸽图书的新书销量榜上荣登第五。
要知道这个榜不止有漫画一类图书,是个近期新书销量的总榜。
仅仅十二小时,就已经有这样的成绩,也难怪白鸽的编辑这样激动。
江粲也发来祝贺,笑说:“《灵》如果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很快就会有版权合作找上来的。你江鸽鸽再给你预言一次,最迟明年上半年。”
版权合作有很多种,有声动态漫画、动画化、广播剧、真人化……无论哪一种,都是鱼淼曾经在心里悄悄许下了豪言壮志,但实际只敢隔空遥望的东西。
鱼淼觉得自己还活在梦里。
也不知道是昨晚上又被谢梓洲折腾惨了的缘故,还是这件事儿已经完全超出她预想的惊喜度。
她捧着手机发呆,谢梓洲从后面拥过来,说话还带着刚睡醒的一点儿鼻音:“在发什么呆?”
鱼淼把手机给他看:“你看,就一晚上哎,《灵》的销量就爬到第五位了!”她双眸亮亮的,下巴一扬,嘚嘚瑟瑟地邀功,“我厉不厉害?”
谢梓洲认真看了两眼,凑上去咬了口她粉嫩的唇,对她从来不会吝啬夸奖:“厉害。”
秋季早晨气温凉,两人懒洋洋地赖着床,鱼淼靠在谢梓洲怀里,回复着微博里撑起这些销量的广大读者,吹着拂面一丝凉意的秋早风,感受着所爱之人的温热的体温。
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她想。
-
当天,鱼淼就拉着谢梓洲回了宣江。
她还记得自己之前迷迷糊糊许下的诺言,要带他去见她奶奶。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这么些年,老人们相继去世,两家老人,如今只剩下鱼奶奶。
尽管如此,鱼奶奶身子骨却还硬朗,每天早上去公园晨练,晚上还能混在广场舞大妈的队列里跳得有模有样,没事儿还跟着社区一帮老头老太太四处踏青。
或许是因为老头子就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去的,她现在格外注重饮食作息的健康,加上运动锻炼,精神气儿比前两年还好。
何若和鱼昌戎担心她一个人要是出点儿什么意外也没人看着,一直想接她过来一起住,但老人家不愿。
老一辈人都念旧,在那个环境里呆了几十年了,熟悉的住处熟悉的朋友,说什么都要自己住,让儿子儿媳不用多管她,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想念了,时不时聚一聚就行。
“我都这一把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从生到死,人经历一个轮回,这辈子到老能觉得没白活,就够了。什么天伦之乐啊阖家团圆啊,这都不是天天住在一起就是了。我的儿子儿媳生活幸福,我的小孙女儿有志向在奋斗,我自己小日子也过得挺滋润,这不就已经是天伦之乐了吗?你别太管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才是。”
这是鱼奶奶最后一次拒绝鱼昌戎让她搬来一起住时说的话。
那以后鱼昌戎和何若没再提这件事儿,只时不时的要么接老人过来吃个饭,要么去老人那儿跟她聚聚。
鱼淼这是第一次带谢梓洲见她,他们到家的时候,鱼昌戎已经把鱼奶奶接过来了。
鱼奶奶为了见孙女婿,前两天还特意去染了个头,一头白发全染黑了,乍一看又年轻了少说十岁。
鱼淼差点儿都没认出来,扑过去甜腻腻地叫了声奶奶,然后摸摸老人的头发,赏宝贝似的,大力夸赞:“哇,奶奶你这头发不错啊,又黑又亮,真好看,哪儿染的?我也想去。”
鱼奶奶抱着她乐得笑成朵花儿,眼角褶子都层层叠叠冒出来了:“还是我的苗苗好,真会说话,不像你爹,看半天屁嘣不出来一个,就知道问‘挺贵的吧’。”
“您别理我爸,他掉钱眼儿里了,又没花他钱。”
“就是。”
正在厨房做饭的鱼昌戎往外瞅了眼,不跟一老一小计较。
鱼淼拍胸脯:“您下次想染什么色,随便染,跟我说,我请您染头!”
鱼奶奶嘴咧开就没合上过,看向跟在孙女儿身后走过来的年轻男人,伸手笑道:“这就是咱们阿洲吧?来来来,快让奶奶看看。”
老人的手布满沧桑的岁月痕迹,皮肤是松弛的,掌心的却很暖。
和他童年记忆里的那双手是一样的温度。
谢梓洲顿了顿,喉间猝不及防地涌起一股许久未曾有过的陌生感觉,有点儿涩,微微发酸。
喉结滚了滚,把这股让人不太舒服的酸涩咽下去。
鱼奶奶拉着他在身边坐下,鱼淼自觉地坐去奶奶另一侧,抱着奶奶的手臂,软绵绵的撒娇姿态尽显。
“是叫……谢梓洲吧?”鱼奶奶拍着谢梓洲手,笑吟吟问。
老人拉人说话时似乎都很喜欢做这样一个动作。
很简单的动作,又显得那样温暖。
谢梓洲点点头:“是。”
“阅兵式我看啦,苗苗说你开的是什么……歼……”
“歼-20。”
“哎对对,”鱼奶奶很开心,“太帅啦。”
“谢谢……”谢梓洲一顿,压低了点声儿轻道,“奶奶。”
鱼奶奶越看越满意:“你啊,我小时候就老听苗苗说,哎呀一回来啊,就‘谢梓洲’‘谢梓洲’的挂嘴边没停过,我当时就想啊,我这孙女儿是不是从那么小就开始给自己物色老公了,现在一看还真是!”
鱼淼皱了皱鼻子,撒娇地发出两声哼哼:“奶奶,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那小脑袋瓜子,哪儿会想这么复杂的事情。”
“什么叫太看得起你了,我们苗苗从小就聪明!”
小姑娘一下就咧嘴笑开了:“这倒是。”
祖孙三个和乐融融,鱼奶奶拉着谢梓洲说话,鱼淼在旁边是不是搭个腔,叽叽喳喳地活络气氛。
鱼昌戎喊吃饭的时候,老人是最不满聊天被打断的那个,幽怨地瞪了儿子一眼:“谁让你做饭做这么快的?”
鱼昌戎:“……”
好吧,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一家五口人,不拥挤,又已足够热闹。
鱼奶奶吃着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对了,阿洲还没吃过我包的饺子吧?”
谢梓洲筷子停下,舌尖竟然好似奇妙地回味起童年时吃过的那个味道。
他还没说话,鱼淼率先替他抢答:“奶奶,他吃过的!”
鱼奶奶惊讶:“吃过吗?”
“对呀。以前我们从临城回来过年的时候,你不总是和爷爷包很多饺子吗,还让我们带去临城,”鱼淼说,“我妈每次都有煮给他吃的。”
鱼奶奶顿时展颜笑开:“这样啊?”她转向谢梓洲,“阿洲觉得怎么样,奶奶包的饺子好吃吗?”
谢梓洲看着老人,点了点头,认真道:“很好吃。”
他弯了弯唇角,浅浅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什么时候想吃了,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包!”说完老人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还说这种话,别什么时候了,就明天吧!明天咱们包饺子吃!”
鱼淼拍手赞成:“好!”
“阿洲想吃什么馅儿的?”
谢梓洲神色微恍,然后说:“白菜猪肉的。”
“好好好,那明天咱们就包白菜猪肉的!”
“奶奶,我还想吃韭菜鸡蛋馅儿的。”
“包,也包!”
饭厅的桌子是圆的,没有棱棱角角,一家人围成一圈坐在一起,饭厅的灯光打下来,给这个家的温馨美满渡上一层温柔的轻纱。
谢梓洲不喜欢吵闹。
可这个时刻,他却对笼罩四周的热闹感到满足。
心底某处是从未有过的别样平静。
像离港在漫无边际的海域里迷失了许久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停泊栖息的港湾。
他侧眸,看着鱼淼微微偏过去和老人撒娇说话的侧脸。
“唔,怎么啦?”目不转睛的凝视下,鱼淼终于察觉他的目光,咬着块排骨凑过来问。
“没什么。”
谢梓洲加了一块儿和她嘴里一样的排骨,放进碗里,垂眸温柔地笑了。
他低声说:“只是在想……自从遇见你,我的人生好像就变得越来越……”他停顿两秒,更低的声音说出一个陌生的词汇,“幸福。”
排骨酸酸甜甜的,鱼淼啃掉肉,舌尖卷掉嘴角的一点酱汁,手伸过去,轻轻挠了下他手腕凸出的尺骨,像奶猫还未坚硬的小爪子似的。
“你跟着我,以后的幸福会让你说都说不完。”她轻快说。
-
家里房间不够,鱼淼说让谢梓洲睡客厅,奶奶和她睡,鱼奶奶一听就不干了,坚决不拆小两口,偏要让鱼昌戎给她送回了家,说第二天再来包饺子。
隔壁睡着长辈,谢梓洲还是有分寸的,晚上没再乱来。
鱼淼难得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第二天起床,身边没人。
这个时间,谢梓洲通常都会出去晨跑。
她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掀被子下床。
老鱼同志上班去了,何老板人也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花店了,鱼淼看了眼茶几上的早餐,半眯着眼挠挠肚皮,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接到了何若的电话。
“苗苗啊,起了?”
鱼淼含着牙膏沫,发出个单音节:“昂。”
“我去陪你奶奶买菜,已经让阿洲去花店守着了,你一会儿收拾清楚了也去花店跟他一块儿看着。”
“哦。”
等鱼淼收拾清楚出门,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何若还没回来,她揣上钥匙出门。
花店里只有谢梓洲守店,鱼淼刚去,就有人上门来买花。
来的是个快四十的男人,想要一束百合,今天结婚纪念日想送给妻子。
鱼淼给何老板看过几回店,这种简单的要求已经是手到擒来。
挑了花,剪掉多余累赘的枝叶,搭上一些点缀,包好成一束。百合花香扑鼻,清淡而绵长。
男人捧着花,笑得像尊弥勒佛,走的时候还抬抬手送了句祝福:“老板娘生意兴隆,住你跟你老公白头偕老啊!”
鱼淼转头瞟了眼低头拿着张纸不知在捣鼓什么的谢梓洲,笑着回道:“谢谢,您也是!”
送走了顾客,她转身趴到柜台前:“谢梓洲,你在干嘛呢?”
挂在边儿上的鹦鹉八哥儿有样学样:“谢梓洲,你在干嘛呢?”
“问你呢,给我看看呀。”
“问你呢,给我看看呀。”
鱼淼抬头瞪八哥儿:“你不许说话!”
八哥儿:“你不许说话!”
鱼淼:“……”
妈的傻鸟。
她正跟八哥儿大眼瞪小眼,八哥儿一只小鹦鹉,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左歪歪头右歪歪头像在好奇似的。
耳边忽然响起轻轻的“咔哒”一声。
“秒秒。”
鱼淼应了声,扭头看他。
谢梓洲视线低了低。
她顺着看下去,柜台上摆了个盒子。
深红色,外壳朴素,烫金的印字:阅兵式纪念章。
鱼淼看他,歪了歪头,微蹙的眉表达出不解。
谢梓洲:“打开它。”
男人眸色深,一动不动地专注看着她。
鱼淼伸手按住盒盖儿,慢慢地打开。
里头,是一朵纸折的百合花。
折得很好看。虽是纸折的,仍然洁白无瑕。
纸百合不大,能看见下面是安安静静躺着的纪念勋章,闪着纯净耀眼的金色光辉。
谢梓洲又说:“秒秒,把花拿起来。”
鱼淼不疑有他,依言照做。
花拿起的一瞬间,感觉到里头像塞了什么东西,明显不是纸的重量。
倾斜花身往手心一倒,一个凉凉的圆圈掉到手掌上。
鱼淼愣了下,而后放下花摸了摸自己胸前。
空的。
本来应该挂在她脖子上的求婚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下来了,被谢梓洲塞进了纸百合里。
她抬眸望向谢梓洲。
他的目光仍深深地凝着她,伸手:“秒秒,戒指给我。”
鱼淼看了看手心的求婚戒指,递给他。
他拿过她手心的戒指,顺势轻轻执过她的手,修长手指往上顶,将她的中指抬起来。
简单却也精致的戒指套进去。
缓慢,而虔诚。
“秒秒,我看见你床头柜下面那层,全是我以前送给你的奖状。”他揉着她的手指,长睫在眼下投下深邃的阴影。
鱼淼眨巴一下眼:“你看到了啊。”
“嗯。”
她看着中指上那枚今天被他郑重地,再次套上的戒指,声音很轻:“你送我的礼物,我也好好收着的。”
男人低低又应了一声,说:“秒秒,我现在得不到奖状了。”
鱼淼觉得计较这个的他有点儿破天荒傻傻的,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呀,我也得不到了。”
谢梓洲松开她的手,拿起桌上的纪念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