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有点丧气,他是要争,想争,可是,最终结果,并不是他说了算的。
至于大逆不道,他不敢,更不能!
至此,那些经历过的心理曲折,竟然莫名的有点豁然开朗了。
也许一直以来,钻牛角尖的人其实是自己。
皇阿玛以往说自己格局小,这些时日,他的确把自己弄的格局小了些。然而,他不该如此的,他,弘历,若只是如此的格局,才是真正的辜负大清皇室的教养,辜负了皇阿玛的期待。他不甘于此,却也不屑于阴险之争。而皇阿玛也深受其害,更深恨当初的局面。
无论是谁,他们父子三人,都绝不能纵容再一次的重蹈覆辙了。
别说皇阿玛不愿意忍,他弘历也绝不屑于此去争,去斗。
天渐渐明了,心里纠结很久很久的执念也放下了。
晨曦渐起,宝亲王看着朝阳,又是新的一天呢。
别院来了人,是苏培盛亲自来的,道:“皇上诏宝亲王入见。”
弘历道:“劳苏公公了。”
“不敢当。这是奴才份内之事。”苏培盛忙笑道:“那宝亲王就走吧。”
份内之事?也就是说别谈到交情了。
弘历什么都明白,待到了别院,进了内院,雍正已经在等着了,他进去,雍正抬眼看了看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心中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想开了?!”
弘历又跪了下去,道:“皇阿玛,儿子最近想了很多,不瞒皇阿玛,有不满,有怨气,如今,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雍正郑重的看着他,道:“起来回话吧,没有外人在,不必总跪。”
这个儿子,才能是过人的,也与扶苏一样,不像弘昼是混不吝的,无论是打是揍,还是骂,他都皮厚的不一样。弘历这样的,须得像扶苏一样,做老子的也必须得给与最基本的尊重。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何止是情份,还有性情,有些人,你对他放冷箭说狠话,他也未必放在心上,相处可以肆意些。可是有些人,一定要给与最基本的尊重,才是相处之道。所以与弘昼的相处之道,是不可能出现在弘历身上的。
但在雍正心里,其实都看重这两个儿子,弘历是样样皆好,只有一样让他不满,而弘昼呢,样样都不好,只有最重要的一样,让他还算满意。
这世上,果真就是没有能完全令人满意之人。
弘历依言起了身,侍立道:“无论所坚持的是什么,父子是父子,兄弟是兄弟,不能违背这个。父父子子,兄友弟恭,才是相处之道。才是儿子该坚守的东西。”
雍正心中一暖,道:“你能坦言出来,朕也很惊讶,以及惊喜。这说明,你心里是真的豁然开朗了。弘历啊,你终究是没让朕失望!”
雍正拍了拍他的肩,道:“朕原以为,你会拘在原来的设限里出不来了,到底还是小看了你,朕曾以为,可能你要花更长的时间,才会走出来的。”
弘历眼睛有点酸,道:“以前……是儿子谬误了,明知道皇阿玛最忌讳什么,却还是……”
到底是剖开了,明示了江南的事,有他的沾手。
“知错就改就好。哪有人不犯错呢,你还不算过度,”雍正和蔼的很,道:“终究是没犯到你心里的弦线,朕对这一点,还是信你的,你是朕的儿子,再谬误也错不到哪儿去。”
弘历怔怔的,道:“皇阿玛真信儿子?!”
“你是朕的儿子,”雍正道,“朕信你就是信朕自己。”
“皇阿玛,儿子有错,”弘历道:“明知道皇阿玛昔日所受之苦,却还是差点犯了同样的错误,大错特错。”
雍正深受兄弟们的苦,所以他最恨的,只怕是儿子们为此也斗起来。大清这些年,说真的,还真没有杀兄弟的先例,比汉人更在意兄弟的情份。都是因为怕被汉人骂成是蛮子,不懂礼仪,所以在这方面,是十分忌讳的。
“比起你皇玛法,你阿玛虽温和了些,少了些对你们的锤打,可是却多了些冰冷的疏远,也是朕的错,朕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一点,也是缺限,在这一点上,其实是及不上你皇玛法的,”雍正感慨道:“对你,朕也刻意疏远了,错的也是朕。”
弘历便是再冷情之人,此时眼泪也掉下来了。他本来就是热情如火的人,虽然只是冰冷的火,但也是流淌着的天然血缘亲近的火。
康熙对儿子们虽然锤打也有失望的时候,但是基本上不放弃的状态,从不失偏颇,他很客观,很能公正中正的看待儿子们的优缺点。
可是雍正,到底还是有点偏颇的,对这一点,雍正自己也知道。
这眼里容不得沙子,其实就是心胸不及康熙的意思。
他也得公正的看待这个儿子啊。真冷了心冷了情,伤心的也是他。
弘历道:“皇阿玛疏远儿子,也是有皇阿玛的原因,晾一晾,儿子也能知道自己的不足。”
“你想通了就好,朕就怕你就钻在这牛角尖里,出不来了,然后荒废一生。”雍正道:“坐,喝茶,陪朕手谈一盘棋。”
弘历应了,坐下,两人开局。
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一点父子之间的亲近。
“皇阿玛,江南的案子,让儿子协助老五吧。”弘历道:“也能尽快结束,省得闹大了,只怕会起连琐反应。”
雍正笑道:“好,你五弟是个办事不牢靠的,还得人来帮着弥补弥补才不会出大事。”
能协助,而不添乱,只怕弘昼得高兴疯了。若不然办案的时候,后面有人总使点绊子,也考验办案人的能力啊。偏老五又不好扯出老四来的。
“五弟虽然懒了些,但也不是不尽心。”弘历笑道:“不足之处,儿子盯着弥补一些便是了。”
他主动请缨了,主动弥补了裂缝,雍正也不能不给面子啊,便还礼道:“待这边事了了,海外诸事,你也跟进……”
弘历喜道:“是,皇阿玛,儿子一定好好办差。”
雍正知道他心里对海外还是有高高在上的心态的,办这一切,虽会认真,但到底并非出于本心,只是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过,便道:“海外之事,不可小视,一定要认真,户部也是,同样需要协理,有你在,海外之事,只会事半功倍。你的能力是有的……比弘昼这皮小子强!”
弘历应了。
能力是有的,那么,在皇阿玛心里觉得他差了什么呢!?
以前是直接不忿,只会反弹,反而失了理智,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如今,他就得客观公正的自己去看,自己去找答案,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差了什么……
苏培盛倒了茶过来,笑道:“四爷,喝喝奴才沏的这茶,品品如何?!”
弘历笑着接了,本不以为意的,喝了以后倒是怔了一下,道:“皇阿玛,这茶,倒与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不同吧?水好。这茶也只你喝才不糟践了,给你五弟,他品不出来,老牛饮水似的,”雍正还笑呢。
弘历笑了,多喝了几口,也没追问。在皇帝这里,用最好的东西,再稀罕,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对这茶,他是没什么兴趣。只是皇阿玛现在的态度才是重点。
的确是重点。
手谈一局,耗了小半天,这么一久留,意思不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吗?!
因此外面盯着的人也蒙了,有些臣子最会看风向了,因此也有点犹豫,什么意思啊?!不是说五爷是红人吗,怎么四爷好像也没被厌弃。这一呆小半天的,只怕也是有要事要商谈呢……
因此,外面的人是完全晕了头,对皇上的手腕是完全看不懂了。
嘿,不愧是帝王手腕哈。就是要让人看不懂的意思吧。
宝亲王走了以后,雍正笑了笑,道:“外面又要起风了。”
宝亲王是个人才,敏感的问题一概不问,公主的事不问,老五留了几天几夜不出别院的事不问。他聪明就聪明在这,一旦悟透了,就不会逮着这些不放了。
怎么问呢,问了雍正答他,老子与儿子相处几天,怎么就不对了?!这样的答案?!
所以才说,弘历聪明啊。真不是盖的。
“只愿他能想开了这些,以后更能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开阔眼界,更谦虚才好,”雍正道,所以海外的事,他也得经手。雍正还是对他抱有期望的。
苏培盛道:“所以才说人需要逆境呢,太顺了不是好事。从京里到苏州这一路,宝亲王想是心里也经历了挫折和怀疑等所有心历路程。但最终也悟出来了,到底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他也挺快的,朕今天以为要平他心中的怨气,怕是要费些功夫呢,原以为不会这么快的。”雍正笑道:“没想到,自个儿先想开了……”
想开了是想开了,只是偏见还是偏见。以后呢,顶多明争暗斗不会再敢了。走兄友弟恭这一条路子去争了。
雍正都有点感慨,摩挲着茶杯道:“老四,是个样样皆好的,不用可惜啊。只差一样,就差一样就全了,这一样却是偏偏最不能失的……”
苏培盛看雍正万分可惜和心痛的样子,也没吱声。
这个心情,苏培盛能理解。
就好比皇上要造办处烧一个窑杯,要花鸟图案的,可是呈上来的是一个青瓷杯,这个杯子完美到不行,样样都是好的。可是图案不是花鸟的,就只是图案不一样。
这种心情是既不爱释手,又无可奈何吧。
而五爷呢,就是个花鸟图案杯,但是粗糙的吧,扎手,可是他有最重要的核心的图案啊。五爷是粗糙,也有最重要的优点,它耐摔,咋也摔不坏。
青瓷杯样样都好,雅致完美,可是易碎,在父子间相处里,雍正也得小心,不能太伤人心,也不能再肆无忌惮,以免惹了父子生份,以及引来仇恨。杯子一碎就完了。雍正也舍不得,但是,也不是太想捧在手里小心翼翼。
可是花鸟杯不一样,咋打咋骂,对雍正是真的有着最最孺沫的爱与心情。
可能是因为粗糙而纯粹吧,心里反而对父子情份充满了期待。
它甚至是知道自己不上台面,所以从不与花鸟杯子比。能时时被雍正捧着喝杯茶,它就高兴了。
这两个,哎……
所以才说雍正纠结的肠子都疼。
“再看看,反正朕还有时间。”雍正道。
苏培盛想了想,道:“万岁爷,小老太和大秦的事,要告诉宝亲王吗?!”
雍正摇了摇头,失笑道:“老四啊,你信不信他去了大秦能与老三一样消失了。他一定会去寻韩信,刘邦,项羽……他真知道了,也许就是颠覆大秦,然后我被始皇恨死了,他也要被那头暴龙给拖出来杀掉。这事能说?!”
苏培盛都怵了,道:“……不至于吧?”
只是皇上这一说,苏培盛觉得还真有可能。
眼瞅着这边可能希望不大的话,也许他真的……
可是五爷为啥没呢?!
“五爷……”苏培盛道。
“看着守规矩的,有了机会,未必肯错失。看着不守规矩的,心里也未必没有底线。”雍正叹道:“朕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啊。看看老五去了两趟,看着嚣张,其实挺怂的,也就只敢欺负欺负胡亥了,刘邦的事他透露半个字了吗?!对始皇与扶苏有半丝不敬吗?!这小子,机灵的,有点可怜。”
苏培盛叹了一声。
看来,秘密也就永远是不会对宝亲王透露的秘密了。
“朕和始皇是年纪大了,才慢慢的按捺了多少贪心的,若是年轻气盛,你猜猜,朕与始皇会不会想夺小老太的宝。老了承担不了太重的后果,步步谨慎,明白得失,懂得取舍。”雍正道:“而弘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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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发财与避嫌
太年轻,就赌得起, 也输得起, 更有一腔往前的孤勇,有了机会便可能会不顾后果。雍正了解他,不能说。
年轻就是好事吗?!老就是坏事吗。也未必见得。老了是有了不少顾虑, 有时候考虑的太多太多了。可是年轻, 也是轻狂和狂妄, 自负的代名词。能够狗天狗地。
自古英雄出少年。正是因为这一份勇气。
而弘历样样不缺, 能力手腕全有,野心更不少。真的去了大秦,只怕破坏力,就绝不止弘昼这么简单了。
开疆扩土之始, 秦之末争鼎天下,谁不想当个开国的皇帝,尤其是在可能当守成君王希望不大的情况下。
这份诱惑,现在的弘历未必能受得住。
毕竟开国大帝,与守成君王是完全不同的份量啊。
而弘昼看着狂的很,其实怂的一批!
两个儿子, 身为他们的老子, 雍正其实最为了解不过。
雍正一想就乐了, 道:“去叫他来!”
“又叫来?”苏培盛笑道:“五爷要去衙门, 天天来,怕是没空去衙门了,臣子们也得说话啊, 再者说,现在五爷正在气头上,怕是气性大,哄不好倒费力的,听说昨晚喝了酒呢……”
“嗯?!”雍正怔了一下,道:“这小子还知道伤心了。”
这不是废话么?!能不伤心么?!
以苏培盛看,五爷是真的有良心一人,万岁爷还不如呢。被利用了也毫无怨言的。在大秦更是审慎,不该说的话,不该管的事,一律不管。
顶多无礼了些,但无礼这个事,只是明面上的。
雍正盘了盘佛珠,笑道:“行吧,叫他骂几声老子,等他回过神,再叫来。”
所以弘昼午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来了,且委屈着呢,脸上还有醉意,眼角还有点红。
雍正看着有点心虚啊,道:“真生气了?!瞧你这气性的,与你亲爹还生这么久的气儿,出息!”
“儿子是挺没出息的,跟狗似的,叫来就叫,叫走就走,说扔就扔,说打就打,骂也跟玩儿似的……”弘昼道。
雍正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你四哥来过了,他会协助你查案,”雍正老向儿子认错,也办不到啊。况且这小子,向他认错还真犯不着。不理他,他气过了也就消了。
弘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虽然是这态度,雍正却知道他心里挺高兴的,估计现在这案子的局面也叫他棘手,他乐得丢给弘历,自己不沾手,装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