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忘记锁门。”鹿弥立即在本子里记下这个班级,决定上报给部里,狠狠扣他们分。不关灯不锁门的问题太严重了,就算是初三年级,这种行为也不能姑息。
离开的时候,她顺手把教室的灯关了,准备去后勤处,找老师来锁门。然而,就在全部光亮熄灭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砰!”
鹿弥被骤然的响动吓到了,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黑暗里有个暴戾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谁他妈让你关灯的?!”
是个男生。
说话的时候,他还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鹿弥腿一软,手忙脚乱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啪的一下把灯打开。
“对不起,我以为教室里没人了……”她颤巍巍地开口道歉,灯亮了,她循声望去,对上一双冰冷凶狠的眼睛。
打了个寒颤。
那个男生坐在后排,先前大概是趴在桌上睡觉,整个人都被书本挡住了,所以鹿弥没有看到。他直起身子,领带系的歪歪扭扭,细碎的头发乱糟糟的,隔了点距离,他的五官不是特别清晰,只感觉轮廓非常有线条感,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又狠又亮,跟一头发怒的狼似的。
鹿弥被他盯着,抱着本子的手哆哆嗦嗦的,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学长太凶了,自入学以来,她还没碰到这么可怕的同学。
那时候她初二,刚进校学生会,初三的学长学姐们退下来了,她只是个小萌新,在初一的学弟学妹面前,却要扮演成熟稳重的榜样。部里的同学看中她的人缘,经常对她委以重任,例如去跟顽固分子谈话,或是去初三年级巡视。但从来没人告诉她,初三年级有这么吓人的学长。要是知道,她就不敢一个人上来了。
夜间的教学楼很安静,只有跟他们隔了一座桥的高中部的毕业班还在上晚自习,但那已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了。鹿弥抓着那本象征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小本本,紧张得连手都在抖,这里除了她和那个学长,再没有第三个人,四下里安静得可怕,她甚至能听到自己不正常的呼吸。
很急促。
但又好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
那个男生在喘息。
他捏着拳头,用劲之大,骨节泛着青白。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他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现在还没缓过来。盯着门口那个吓成一团的小同学,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对方赶紧跑了。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又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低下头,闭上眼睛,慢慢呼吸。
鹿弥离开教室,没走两步,眼泪就涌出来了。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但是很不争气,眼泪擦完了又有。她停下脚步,抱着本子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看到手腕上的夜光表,这个时间,高三年级都快下课了。
真的很晚了,那个男生为什么还留在教室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教室依然灯火通明。再三鼓起勇气之后,她又悄悄返回去,但不敢靠近教室门,怕被对方看到。
“学长……”刚刚哭过,她的嗓音明显有点沙哑,努力喊,“你等下走的时候要记得关灯……还有锁门……”
最后一个音突然被夜风掐断,因为鹿弥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因为对方已经出来了。
她低着头,眼里出现一双劲瘦的长腿,高瘦的男生从她面前走过,带着股淡淡的汗味。鹿弥下意识抬头,看到他后背的校服衬衫湿了一小块。
秋季开学不久,气温凉下来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汗。
鹿弥呆呆地站在那里。
男生消失在楼道口。
他没有关灯。
鹿弥看了看从教室里漏出来的光,实在没勇气再去尝试,搞不好那个男生要回来呢?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刚到楼梯拐弯处,下面几级阶梯处站着个人影。
一道强烈的光打在晦暗楼梯上。
鹿弥几乎要尖叫出来,一只手紧紧抓住扶手,费了好大劲才镇定下来。
就是刚刚那个男生,他举着手机,开了手电筒的功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圈范围。
真的吓死了……鹿弥的心脏跳得飞快,一双杏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生怕对方突然掉转身来揍她一顿。然而男生没有,听到鹿弥的脚步声接近,他开始往下走。
鹿弥想等他先离开,过了一会儿感觉没听到动静了,她大着胆子下楼,抵达下一个拐弯处,猛然发现那个男生就站在下几级阶梯。
“……”鹿弥真的腿软了,抓着扶手不敢动。
那个男生又动了,步伐很慢。鹿弥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敢往下走。然而,她走到下一层,那个男生又在前面站着,仍旧举着手机,既不回头,也不说话。
鹿弥迷迷糊糊有一种感觉,这个男生……是不是在等她?
她没有再停步,只是走得很慢,果然,那个男生也没再莫名其妙地停下。他举着灯光照亮前路,始终和鹿弥保持着一定距离,三层楼,六段阶梯,他们足足走了四五分钟。抵达一楼的时候,因为到处都有路灯,光线亮了很多,但男生的依旧没有关掉手机,径自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鹿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
…………
那天晚上的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因为觉得太丢脸了。第二天早晨例会的时候,部长说老师发现初三年级有教室没关灯没锁门,问昨天晚上去检查的鹿弥怎么没报告这件事,鹿弥局促地说:“我有点害怕……所以没有上去看。”
自然是受到了批评,不过部长也反省了,决定下次安排两人一组前往巡视,以免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开完例会,鹿弥跟老师去校门口值勤,她主要负责登记那些迟到和仪容不规范的学生的名字,抓到一次就扣分,期末评定成绩的时候,这个分数将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参考。
她捧着小本本,低头专心记录。一个人走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地报出名字:“费柏林。”
鹿弥耳尖一动,费柏林?她听说过这个人,从她初一进校开始,这位高她一个年级的学长就是黑名单上的常客,这么久也没见他受到过什么惩罚,现在依然每周榜上有名。
真厉害。鹿弥在心里默默吐槽,认真写下这个名字,不经意抬头,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男生和她面对面站着,风从两个人中间打着旋儿吹过,带来了彼此熟悉的气息。
鹿弥愣在那里。
……
…………
记忆犹如一道光,刹那间从脑海闪过,鹿弥都不知道,她竟然还记得这辈子第一次和费柏林认识的情景。那天,部长看到她交上来的违纪名单,好心地告诉她:“这个费柏林脾气很大的,在高中部还有个能打架的哥哥,老师让你记名字你就记一下好了,千万不要主动去招惹啊。”
鹿弥当时点了点头,心里却默默想,他也没有那么可怕。
好像还有点怕黑。
但现在,灯灭了,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鹿弥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想去看费柏林所在的方向,未经思考便喊出来:“费柏林。”
她声音小小的,夹杂在群演们的尖叫里,这声呼唤显得很不明显。
很快就有刺目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鹿弥不得不闭上眼睛。片场的灯出现问题,但很多工作人员都带着其他照明工具。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导演开始指挥现场,让道具师去检查电源。鹿弥躺在地上,下半身铺着厚厚一层沙,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出。乱七八糟的灯光照过来的时候,鹿弥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能察觉到边上的群演们很激动,还有人在四处走,脚步扬起了沙子,鹿弥特别害怕被踩到。
“演员不要动!不要跑!注意安全!”导演大声喊。
还是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还有迅速接近的脚步声,鹿弥很紧张,突然,一双大手摸到了她的肩膀,然后奋力挖开沙子。鹿弥只觉得身上一轻,被一股大力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就被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咚!咚!咚!
属于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鹿弥的半边脸颊紧贴着一个结实的胸膛,听到一颗鲜活跳动的心。
正懵的时候,晃动的强光打在他们身上,几个人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柏林,没事吧?”
鹿弥恍恍惚惚地抬头,只能看见对方线条凌厉的下巴,成年男性的喉结很突出,随着他在呼吸,不断上下滑动。
费柏林单膝跪在沙坑外,将吓呆的小同学紧紧搂在怀里,听到文韬等人的关切问候,他冷静地回头,薄唇轻吐:“弥弥没事。”
打着手电筒的文韬:“……”
两个助理:“……”
啊?
文韬看着费柏林怀里的女孩,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色。
鹿弥以为耳朵出毛病了,愣愣地仰头看着男人,忍不住出声:“费柏林……”
他低头,垂眸看她,认真地问:“吓着了?”
看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鹿弥动作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她张了张口,小声地问:“你……怕不怕?”
费柏林凝视着她的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勾了勾唇:“先起来。”
他亲手拂去鹿弥下半身的沙子,把人拉起来,几个群演聚在边上,紧张兮兮地,止不住地埋怨。
“你们几个……”费柏林豁然转头,声音极其冰冷,“给我闭嘴!”
他突然发脾气,表情说不出的严厉,几个小女生顿时就被吓着了,哆哆嗦嗦的,不敢再说话。
这时候,灯终于修好了,片场重新亮起来,众人的心安定不少,灯光师跑过来,跟导演解释电线的问题。
导演头都大了,立即跑到费柏林面前,一个劲地道歉。
费柏林面如寒霜,想到刚刚黑灯瞎火的,鹿弥躺在沙坑里,随时都有被踩踏的危险,一股戾气从他眼里散发出来。
“你应该向陷入危险的演员道歉,不是我。”费柏林冷冷地说。
狼:你又关我灯!
第20章 撞20下
鹿弥被费柏林从沙坑里拽出来,莫名其妙就跟在了他身边。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费柏林当场发脾气,导演十分紧张,勒令灯光师过来,一齐跟鹿弥道歉,又把那几个四处乱跑的群演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片场的气氛很压抑,鹿弥望着伫立在黑夜中的男人冷漠的侧影,忍不住扯了下他的衣角,小声地开口:“前辈……”
费柏林回头,看见小同学低着头站在那里,有点忐忑不安的样子。
触到他的视线,鹿弥局促地开口:“我、我其实没事的……”
费柏林抬手,摸了把她的脑袋,就跟安抚一个孩子似的,一触即分,她的秀发柔软顺滑,触感很奇妙。
鹿弥再一次呆住,脸蛋不自觉烧起来。
“你好像每次见到我都很紧张。”费柏林突然说话,语气有点玩味,“还爱脸红。”
鹿弥傻眼了。
有点尴尬,但是……哪个少女见到他不脸红啊?她们从他的十七岁就一直仰望着他,看着他逐渐长大、成熟,成为万丈光芒的存在。如今他真人就在眼前,在一个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能保持这样的镇定,已经托了很多年前就认识他的福了。
“说说为什么,小同学?”费柏林慢悠悠地开口,唇边疑似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我……”鹿弥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就……就喜欢你啊……和千千万万的其他女孩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多想了点。
她迷迷糊糊地问了自己一句,是吗?费柏林今天在黑板写下表白话语的时候,那个感觉也和其他女孩一样吗?
是吧?难道不是吗?
鹿弥陷入思绪漩涡,幸好导演很快就过来,打破了她和费柏林微妙的气氛。
“请恕我直言,贵剧组的工作能力、效率乃至态度都十分令人忧心。”文韬说,“鹿弥小姐是我公司艺人,刚刚出现那样的突发情况,剧组并未将我们演员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这让我们很担忧,恐怕无法让演员继续参与这个项目。”
导演擦汗,他们的进度本来就慢了很多,现在整个剧组的压力都很大,所有人恨不能立刻就把这个剧拍完,要是再闹出更换演员的事,他们剧组就真没钱继续拍了。他看了眼费柏林的脸色,说:“这件事确实是我没处理好,我们会向鹿弥小姐支付赔偿。”
费柏林没表态,而是看向鹿弥。
“你的意思呢?”他问,“还想继续拍吗?”
鹿弥看看他,又看看导演,迟疑着点了下头,然后又瞅瞅费柏林,试探着问:“可以吗?”这是她的第一部电视剧,如果半途而废,似乎有点不甘心。
文韬立即开口:“鹿弥小姐十分敬业,我们当然支持她的决定,作为她的经纪公司,我们必须保障她的利益。”
导演:“是、是,我明白。”
他们两个扯了一会儿皮条,当鹿弥听到赔偿数字的时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唐令月找她来客串,她没好意思要钱,但欧卓不同意,在谈合同的时候,还是象征性的收了点片酬。文韬帮她要的这个赔偿数字,是合同上的好几倍。
末了,文韬还特意问:“鹿弥小姐,对这个结果满意吗?”
她使劲点头,满意,当然满意。
费柏林忍不住低笑了一下,鹿弥闹了个大红脸,感觉空气又开始尬了。费柏林这个日进斗金的赚钱机器,估计还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这么点小钱就如此开心吧?
但她就是很高兴啊,以前跟着老师们演舞台剧,最忙的时候一个月不超过十场,她能分到的钱全部加起来也就几千块。拍这个电视剧,虽然也辛苦,但一两天就拍完了,还能领这个数,简直开心死了。
导演一走,鹿弥就默默地转向费柏林,自觉开口:“……谢谢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