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我从天之骄女,成了贫家女,身世被公开后,原来的朋友都开始疏远我,对我闪避不及,背后说我是假千金,你们知道我承受的痛苦吗?如果当初没有调换身份,是不是事情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可这是我想要的吗?是方秀雯把我跟祝沧澜调换的,错的是她不是我!”
贺思妤看向唐香兰,流着泪道:“如果你们当初在医院看好一点,不要给方秀雯机会调换孩子,我也不会成为你们的女儿,你养了我,给了我母爱,却又抛弃了我,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唐香兰嘴唇微微蠕动,一时竟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顾执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咄咄逼人,“贺思妤,不要再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了!”
“什……什么?”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方秀雯的一念之差,也不会造成你跟沧澜的身份对调,事情的起因是方秀雯,方秀雯会这么做,我想她是想要你有个好的出生,生活在健康富裕的家庭吧,你享受了既得利益,让沧澜代替你过你本来应该过的生活,这不是你的错,沧澜让你搬出祝家,让你们的人生回到正轨,这有错吗?”
贺思妤反驳道:“爸妈一开始不想让我搬出去的,在祝沧澜搬进来前,我们早就说好了,我继续当祝家的女儿,跟祝沧澜当姐妹,是祝沧澜不同意的,坚持要把我赶出祝家的!”
这是她最耿耿于怀的一点。
“所以呢?”
顾执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冷声道:“你本来就不是祝家千金,让你继续住下去,是伯母伯父顾及十几年的情分,不让你住下去,也没什么要指摘的。”
“你……”
贺思妤死死地咬住唇。
顾执扫了眼祝沧澜,给她递去一个眼神,然后继续说些刺激贺思妤的话:“据我所知,你搬出祝家后,伯父伯母并没有亏待你吧,只是没有祝家千金的光环而已,吃穿用度还是按照原来的规格,比你那糟糕的原生家庭不知道好多少倍,为什么不知足呢?”
“我……”
贺思妤张了张嘴。
顾执没有给她狡辩的机会,继续道:“因为你接受不了那么大的落差,你执着于祝家千金的身份,不甘心被打回原形,不过是因为你贪慕虚荣,不肯接受自己是个贫家女的事实,说白了,你为什么那么恨沧澜,是你觉得沧澜毁了你的富贵人生,可事实上,毁掉你人生的,是你自己!”
“不是这样的!”
贺思妤尖声道。
被顾执戳中了她一直不肯面对的事实,贺思妤的情绪陷入了很大的波动,她气得浑身发抖,握着枪的手也开始颤抖。
祝沧澜紧紧盯着贺思妤,悄无声息地往前挪动了一步,不行,距离还是太远了,她没把握在贺思妤开枪之前,夺下她手里的枪。
察觉到这个情况,顾执只能帮祝沧澜拖时间,“实话跟你说吧,你的整容照片,在顾沉年车祸那天我就拿到了,一直没有公开,是因为沧澜不同意。”
“你骗我!”
贺思妤并不相信,“祝沧澜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我为什么要骗你。”顾执平静道:“是你把沧澜当成了假想敌,沧澜从来没有想要对付你,当初那场车祸,你真的没有错吗?如果沧澜没有及时出现,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
“住口!!!”
贺思妤厉声打断。
她才不承认她的命是祝沧澜救的,她什么错都没有,哪怕她知道祝沧澜跟沈知行说过那天不要出行,那只是巧合而已,会发生车祸,谁也不想的,她让沈知行来接她,是因为……因为下雪天气不好,打不到车,对,就是这样的。
太阳穴被枪口顶的有些抽痛,唐香兰并不知道他们说的车祸,眼看顾执一直用语言刺激贺思妤,她有些害怕,声音有些慌张地道:“思妤,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咱们一家人不分开好不好?”
沈知行沉默两秒,恳切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积极面对,你是正当防卫,说不定不用坐牢,如果叶家跟白家不肯善罢甘休,我们会保护你的。”
听到这些话,贺思妤重新冷静下来。
顾执见状,暗道糟糕。
贺思妤正要说什么,余光瞥到祝沧澜的身体似乎动了一动,她定了定神,用目光测量着她跟祝沧澜之间的距离,不是她的错觉,她们之间的距离真的缩短了,她暗道大意,顿时有些怒不可遏:“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沈知行:“思妤……”
“我不会再信你们说的话了!”
贺思妤猩红的眼底闪过冷酷的神色,现在人都到齐了,她也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她抓稳了手里的枪,身体贴着唐香兰,食指扣着扳机,只要她手指轻轻一动,唐香兰就会一命呜呼。
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漠然,跟祝沧澜道:“现在听我指挥,给我退后,我说停才能停。”
祝沧澜不明其意,不过还是按照她说的,不断后退。
等到祝沧澜退后了约莫有五十来米,贺思妤喊了停,左手从兜里扔出两根麻绳,让他们互相帮忙绑紧对方的腿,顾执跟沈知行互看一眼,按照贺思妤的指示,把两脚绑住,过程中贺思妤要是不满意,会让他们解开重新绑。
确定两人对她没有了威胁,贺思妤拿着枪上前一步,两眼锁定了顾执跟沈知行,话却是跟不远处的祝沧澜说的:“沈知行跟顾执,你要让谁活。”
祝沧澜这才明白贺思妤刚才说的选择,她神色严峻,眼里怒色顿生,“这不关他们的事。”
“你不选也可以,那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贺思妤脸上挂着残忍的微笑,黑黝黝的枪口在顾执跟沈知行身上来回移动。
她就是要让祝沧澜痛苦。
顾执仰头看向贺思妤,看着她手里的枪,眼里毫无惧色:“你杀了我吧。”
贺思妤摇头,慢悠悠地道:“让祝沧澜选。”
“沧澜,选我吧。”
顾执回头,朝着祝沧澜的方向看去,眉目微浅,唇畔含笑。
“不。”
祝沧澜缓缓摇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空气遥遥相望,顾执状似松弛的眉眼间,有着挥之不去的遗憾,而祝沧澜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悠远,像林间伫立的松,又如山间积下的雪。
那一刻,沈知行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
他涩然一笑,收回目光,跟贺思妤道:“思妤,开枪吧,杀了我。”如果他的死,可以帮沧澜获得一线生机,那还是让他来吧,他的命本来就是沧澜给的,现在只是还给她而已。
而且,如果沧澜跟顾执能够活下去,沧澜应该会记得他吧。
思及此,沈知行微微仰起头,闭上眼,从容赴死,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愉悦的笑容——
他终于能为沧澜做一件事了。
“呜呜呜,思妤,收手吧。”身后的唐香兰发出绝望的哭喊声:“现在还来得及,不要一错再错了。”
贺思妤没回她,而是歪着头,噙着泪水的眼里藏着满满的痛苦跟心伤,原来沈知行真的很爱祝沧澜,为了祝沧澜连死都不怕,她输了,输掉了一切。
“祝沧澜,决定好了吗?到底留谁。”
眼泪盈满了眼眶,将眼前的世界割裂成了碎片,贺思妤扬声再问了一遍。
“我选顾执。”
顾执一怔。
沈知行依旧闭着眼,笑容没有遗憾。
贺思妤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顾执是祝沧澜的未婚夫,祝沧澜当然会保他了,不过祝沧澜选错了,她是要让祝沧澜痛苦,祝沧澜想保顾执,她偏不让她如愿,贺思妤正要出声,却听祝沧澜没有起伏的嗓音响起:“我选顾执死。”
贺思妤一愣。
沈知行猛地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向祝沧澜。
“沧澜……”
听到了祝沧澜的选择,顾执唇角微扬,脸上没有伤心没有失落,只有一派平静,他缓缓闭上眼,神色从容祥和,低喃道:“真遗憾,没能跟你一起死在战场。”
贺思妤把枪对准了顾执,右手不断颤抖着,连带着枪也握的不稳。
这不是她想听的答案。
祝沧澜选顾执死,只因为祝沧澜真正喜欢的人是沈知行吗?不,她不想杀沈知行。
就在贺思妤陷入纠结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原本静立在远处的祝沧澜突然采取了行动,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猛地朝贺思妤的方向逼近,贺思妤没有防备,心下慌乱,大喊:“别过来,再过来我开枪了!”
祝沧澜没有听她的,继续朝贺思妤逼近。
她的速度很快,如同一只人形巨兽,眼里闪过冷酷的杀意,一如六年前,抓住贺思妤的头发往车窗上撞的那个眼神。
眼看着速度越来越近,贺思妤对沈知行怎么也下不了手,咬了咬牙,猛地扣动扳机。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顾执跟沈知行同时愣住,两人齐齐睁开眼,察觉到身后有风声袭来,他们同时回望过去,就见到了此生永远不能忘不了的画面。
血花开在了女生白色的衬衫上,如女生的容颜一样鲜血夺目,藏着危险,她浑然不觉,动作没有片刻的迟缓,在贺思妤要开第二枪的时候,抓住了贺思妤的手腕,用力一扭。
“啊!”
一声惨叫撕破苍穹,惊得鸟儿扑腾着四处乱飞。
祝沧澜在贺思妤痛的捂住右手时,接住了从贺思妤手里脱落的枪,干脆利落地卸了子弹,然后直接把枪给捏变形了。
唐香兰知道祝沧澜力气很大,看到祝沧澜徒手把枪弄坏了,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再看祝沧澜的白衬衫被血染红了,她几乎快要晕厥,眼泪瞬间从眼眶迸出,“沧澜……”
祝沧澜上前两步,一个手刀,把在地上翻滚惨叫的贺思妤打晕,随即又徒手将唐香兰身上的绳子掰断,回身的时候,看到顾执跟沈知行在解脚上的麻绳,看上去不需要她帮忙,她便倒退两步,后背靠在了唐香兰之前靠的那颗树上,眯着眼睛,望着天边的落日。
夕阳的余晖,似乎比刚才减弱了不少。
祝沧澜扯了扯嘴角,她不后悔过去对贺思妤做的事情,因为产生的后果,她一力承担。
“沧澜,你没事吧,好多血。”
唐香兰急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伸手摁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又怕会加重祝沧澜的伤势。
祝沧澜低头看了眼身上开出的血花,“没事。”
顾执看到祝沧澜受伤,顿时惊慌不已,想到这里荒郊野外,他马上跟沈知行道:“快去把车开过来。”
沈知行知道一刻也耽误不得,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眼靠在树桩上的女生,“沧澜,等我。”
祝沧澜面色苍白,冲沈知行勾了勾唇,笑容潇洒肆意,一如当初。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沈知行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朝停车的方向跑去。
祝沧澜看着沈知行的背影,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越来越黑,直到耳边传来顾执焦急的声音:“沧澜,坚持住,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祝沧澜轻轻点头,“好。”
除了面色苍白,血越流越多外,她的神色极为平静,看不出任何的痛楚。
顾执眼里不禁浮现希望的光芒,也许以沧澜的体质,这点伤对她来说没什么,他脱去身上的外套,按在祝沧澜的伤口,语速很快地道:“沈知行马上就开车过来了,坚持一下。”
可是这里离医院太远了,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沧澜还能坚持到医院么?
顾执不敢再想下去。
祝沧澜笑着“嗯”了声。
当子弹打中她的月匈口时,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多痛,而是在解开唐香兰身上的绳子时,才意识到身上的力气在迅速流失,身体越来越冷,她能感觉到鲜血在不断从伤口涌出,疼痛如丝线一般,顺着伤口流入了四肢百骸。
当僵尸几百年,她早就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死亡又是什么感觉。
当人的这几年,她在平时的磕磕碰碰中,能感觉到疼痛,六年前的那场车祸,算是她伤的最狠的一次,但跟这次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的。
这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在慢慢消逝。
“沧澜,别睡。”
顾执敏感地察觉到了女生的异样,见她眼皮开始阖上,他慌了,六年前的恐惧再次降临,他试图想要留住她,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沧澜,不要睡。”
祝沧澜勉强掀开眼皮,可是眼前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顾执的脸,只能循着顾执的声音,将目光落到声源处,声音透着倦怠:“唔,有点困。”
“回去再睡好不好。”
顾执眼圈红红,将女生的手贴在他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
祝沧澜睁大了眼,感受着顾执皮肤的触感,以及滴落在手背的液体的温度。
他是哭了吗?
记忆里,这好像是顾执第一次哭,年少时被人揍他都没有哭吧。
“别……哭了。”
她的语气吃力又疲惫,透着一丝丝无措,还有一丝丝无奈。
她想说她又不会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不知道这一次沉睡后,她还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醒来。
唐香兰在一旁,捂住嘴巴,拼命压抑哭声。
顾执垂眸看着女生没有焦距的眼,放下她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将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很轻,怕惊扰到什么,“你这一睡,不知道……要睡多久,我们还没有结婚,你不会让我等一辈子吧。”
“可是……真的很困。”
祝沧澜的眼皮又开始往下坠了。
她想跟他说,如果她醒不过来,他找别人结婚吧,别等了,可是她已经没力气说这句话了,她听不到风声,也听不到簌簌的落叶声,顾执的声音一下子很近,一下子又离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