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薛妙妙没有明说,流雨也知道她问的是谁。
薛妙妙点头,她挥挥手,明显是让她们退下。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踌躇,但是看着薛妙妙隐忍痛苦的面色,还是一前一后退了下去。
如今的景王妃,很明显需要一个独自相处的机会,来消化这件事情。
那些苦痛的记忆,终究会一点点回来,伴随着于珍这个当事人之一的回归,她们也都瞒不下去了。
毕竟让景王妃如临大敌的人回来了,再隐瞒只怕会让于珍得逞,必须得告诉王妃来应对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薛妙妙闭了闭眼,脑子嗡嗡作响。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毕竟流雨口中的那两个丫鬟,她根本全忘了,如今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名字,可是当清风描述的那些场景浮现在眼前时,她似乎全都看到了,而且还身临其境。
那个圆圆脸的小姑娘应该是麦草,她瞧着年纪要小一些,而且声音清脆还很爱笑。梨花身量高挑还很瘦,但是力气却极大,她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姑娘,流雨一来应该就是跟着梨花的,所以才养成了这样面面俱到的力气。
刺客提着刀进来的时候,本来直冲薛妙妙而去,却是梨花推了一把,才给她们俩缓冲的时间,直接死死地护住三位主子。
麦草爱笑的脸上,满是惊惶,可是她始终不曾挪开,而且那张娃娃脸上再也不会笑了,而是满脸鲜红色的血。
梨花瘦弱的胳膊抱住薛妙妙,像是把毕生的力气都用上一般,当刀戳进她的后背时,她还喘着粗气喊:“主子,活着,主子,不要伤心,不要怪王爷,照顾好小主子,他们需要你……”
这个丫鬟聪明而通透,她临死前心心念念的都是薛妙妙。
她是跟着薛妙妙最久的,同样也是最了解景王妃的,她知道她和麦草的死,薛妙妙恐怕会怪罪在景王的头上,要跟他分道扬镳,这个丫鬟都料到了。
但是她死之前一直在劝她,为了龙凤胎也不要和离,小主子们没有娘亲,必定是活得不痛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妙妙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的眼角还有泪水慢慢流下,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时不时的身体抽搐。
显然今晚的她,全是噩梦。
她像是遇上了走马灯,十年的记忆快速的流过,当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法左右她的心绪,她好像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直到刺客冲进马车里,她是景王妃,她看的那样清楚,好像情景重现一般。
她听到了刀子扎进肉里的声音,听到了麦草的尖叫和梨花的哀求,最后几句话,梨花明明都要死了,还费力说着,她的声音一向是温柔的,可是那几句哀求,却像是破锣嗓子发出来的一般,说一句喘三口,随时都要断气了。
她看到了满目的红,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以及刺客扒开两个丫鬟的尸体,举着刀而来,那刀尖上还在滴血。
她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大声让他们闭上眼,没有她的吩咐不许睁开。
之后便是一把剑从马车外刺进来,车帘被撩开,露出景王那张惶急的脸。
她清晰地感受到,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她却有些想笑,原来他也是着急的,是怕她死了,景王府没了财神爷,很快没钱花了吗?
“妙妙,你没事儿吧?”他跳上马车,一脚将刺客的尸体踹下去,急声问道。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再说话。
“对不起。”良久他说出了三个字。
回应他的是更加响亮的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打硬了她的心,也将她的噩梦打醒了。
薛妙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受。
等到视线聚焦的时候,才发现床边蹲着两个焦急的人,是流雨和清风,两个丫鬟面色惨白,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根本没能睡好。
“主子,您没事儿吧?太医刚走,您发热了,早上两位小主子来看您,您都没醒过来。原本小郡主说告假留下陪您,被流雨给劝走了。”清风一开口声音也是哑的,而且眼眶发红,看样子是又要哭。
“你们做的很对,不要让他们留下,我只是心绪不定而已,没什么大碍,他们留下被过了病气反而不美。”薛妙妙安抚的一笑。
外头有丫鬟熬好了药端上来,流雨扶着她坐起来,清风慢慢地喂着她喝。
“王妃,柔真郡主前两日一直住在隔壁街的院子里,那是她亲爹留给她的,今儿早上递了帖子来,说是要回王府住。”流雨见她喝完,又看着她吃下两颗梅子,整体应该不会再吐了之后,才开口说。
这种糟心事本来不想现在让王妃知晓,可是于珍发来的帖子十分不客气,只是通知一声而已,看样子是要下午就搬过来了。
薛妙妙接过帖子看了看,脸上立刻露出嘲讽的冷笑来。
很显然流雨考虑到她的身体,还美化了一下于珍,帖子上的内容并不是回王府住,而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个字“回家”。
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流雨你亲自去给她回话,问问她被王爷撵出王府后,她是怎么有脸回京的?还有她现在住的地方才是她的家,至于景王府,她既不姓萧,也不是王爷的什么人,凭什么能进府?”
薛妙妙的语气很不客气,流雨得了命令要走,又被她拦住了。
“你回话之后,顺便去一趟安宁郡主府,给萧宁带几句话。”
流雨领命而去,等到了于珍住的院子时,才发现里面忙得热火朝天的,若是她再晚来些,或许就能在出王府的路上遇到了,于珍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她要见柔真郡主,结果那个传话的丫鬟还拿乔,不让她进去,似乎要给她下马威一样,让她在这里等着。
流雨冷笑一声,直接扬高了声音把话放下,抬脚就要往外走。
结果柔真郡主出来了,倒打一耙,说她以下犯上。
其实柔真郡主也是看碟下菜,如果今日来的是清风,她就不敢这么着,主要是流雨一向聪明,聪明的人也代表不会冒进、冲动,会维持面子情,因此她才敢硬气一点。
要是清风那个二愣子过来,她就不敢招惹了,毕竟清风一向不管不顾,柔真郡主敢把脸面送过来,她就敢直接往地上扔,甚至还踩上两脚。
“郡主这说得是什么话?奴婢代表的是我们家王妃,难道您是觉得景王妃是下,而您是上吗?”她冷声反问了一句。
于珍愣了一下,看着流雨面无表情,而且气场全开的架势,心中掂量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敢造次,态度软下来道:“那肯定是嫂子误会了,等我见到她,再与她解释清楚。正好我同你一起回王府。”
“不必了,我们王妃不欢迎您,您去了王府也进不去门,不过您要是自取其辱,就请便吧。还有稍后奴婢还要去安宁郡主府回话,跟您也不是同路。最后您方才倒是提醒奴婢了,您这丫鬟不让我进去,本来奴婢不过是一介下人,给我甩脸子也无所谓,可奴婢这回是代表我们王妃的,您这丫鬟也太不懂事儿了,为了不让她犯以下犯上的错,也不给我们王妃丢脸,奴婢只能得罪教训她几下了!”
她话音刚落,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掐住那个不让她进去的丫鬟脖子,另一只手抬起来就给了她几巴掌。
她的动作干净又利落,扇过去的耳光又响又脆。
“啪啪啪”几下,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退了回去,并且领着跟来的婆子们要走了。
“站住,打狗还要看主人,流雨,你一个下人就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你是何居心?”柔真郡主冷下脸来,厉声问道。
今日若是来的其他任何一个丫鬟,于珍都会进退有度,说不定还会给多点赏钱,从那人手里得来一些消息,可偏偏来的是她最痛恨的流雨。
这丫鬟她完全收买不动,甚至还被狠狠地戏耍过几回,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自己温柔贤淑的人设,反而不给脸面,要拿她撒气。
“柔真郡主每回都说一些明知故问的话,打狗也要看主人,郡主,奴婢是景王妃的人,您敢打奴婢吗?”流雨转过身,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头一回露出盛气凌人的架势,轻轻扬起下巴,做出一副高人一等又恣意挑衅的模样。
第53章 给下马威
实际上这是流雨最讨厌的态度,有种狗仗人势的感觉,可今天当她摆出这种模样,于珍胸中一口恶气,偏偏无可奈何,反而要吐出一口血的时候,她的内心是一阵狂喜和舒坦。
“滚!”于珍的嘴巴两度开合,都没敢把心中的恼火发泄出来,最后只能吐出一个字,勉强在下人们面前维持着自己的主子权威,却也无比可怜。
流雨嗤笑一声,“柔真郡主,奴婢是王妃的人,又不像您身边养的这些狗一样,可不会滚,只会堂堂正正的离开。那么奴婢就告退了!”
她边说边打量了一下于珍身边的丫鬟们,脸上嘲讽的意味完全遮掩不住,就差抬起手指着她们骂她们是畜生了。
可就算流雨如此张狂,于珍也只敢等他们一行人全部离开了,才敢把恶毒的诅咒说出口。
流雨见到了萧宁,也只传了一句话给她。
“安平郡主,景王妃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于珍回来了,我与她之间有许多事情要解决,希望你不要插手。否则,后果自负。”流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恭敬地行礼告退了。
萧宁本来正和郡马爷一起用膳,结果听到这句话之后,嘴里还含着一口粥,差点吐出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流雨已经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大嫂这是什么意思?”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很严重,下意识的扭头问郡马爷。
郡马爷眼神微闪,便握住了她的手,道:“之前那次刺客事件你还记得吗?”
“记得,大嫂身边两个大丫鬟死了,我提起的时候,她还冲我发火,之后便传出她有心思和离。只不过后来又不和离了,而且之后大嫂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似乎忘了这事儿。”萧宁眨了眨眼,似乎非常不解,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景王妃了。
“景王妃要和离,应该是在刺客出现之时,大哥追着于珍而去,而撇下他们母子仨吧。”郡马爷轻声说了一句。
萧宁立刻辩解:“可那时候于珍的马受惊了,而去大部分刺客都追着她而去,留在那里的只有小猫三两只,侍卫们完全可以解决,更何况大哥还把身边的暗卫都留下了,根本万无一失,只是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刺客,打乱了局势。而去于珍的爹救过我爹,要是没有于珍她爹,说不定都没我和大哥了,所以也该还她一条命。”
她是觉得她大哥当时的决定很正常,毕竟薛妙妙那边的情况都稳住了,根本不算危险,反而是马受惊的于珍更加失控。
郡马爷摆摆手,“先别激动,你从这个情境中脱离开,不是你大哥和你大嫂,换成我和你。在那种情况下,于珍的马受惊了,让我去救她,你还没有脱困,但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危险,结果我还是为了还于珍他爹一命,跟着走了,然后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为了就你而死了。就是跟你一起长大的春天和秋月没了,你怎么想?”
萧宁想都不想,直接拍案而起,大声喊道:“你敢!我不止和离,还要让你臭名昭著,你这个抛妻弃子的混账东西,不要发妻,反而追随着小□□而去。”
郡马爷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狡黠的眨了眨眼:“所以你该明白大嫂的心情了吧。大哥就是追随着那个小□□而去的混账东西,于珍就是那个小□□,现在小□□还敢回京,你觉得大嫂会怎么做?”
伤口不在她身上,不晓得疼,一旦把薛妙妙死去的那两个丫鬟,换成萧宁身边的人,她就瞬间懂了。
丫鬟虽然是下人,可是她们却陪伴在身边许久,甚至比亲人的时间还长,日日夜夜都交由她们照顾,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早就产生了类似亲情的情感,完全不可能轻易割舍。
萧宁闷闷不吭声,良久才点点头:“我懂了,我不会掺和的,哪怕于珍求到我面前来,我也不会理踩的。”
“宁宁长大了,你不止不理睬,必要时候你还要帮助大嫂。别忘了谁给你戏票,谁帮你约曹先生吃茶,你这些年对大嫂一直态度不太好,可是她不愿意跟你计较,你生辰礼她也认真准备,她虽然大度,但同时她也是个一旦心凉了,就回不了头的人。你且看着吧,于珍的下场不会好的。”郡马爷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萧宁点点头,“你这么神通广大,你再猜猜大嫂为什么又不和离了,似乎不伤心了?”
这可都是她亲眼所见,薛妙妙之后和景王的感情迅速回温,这是骗不了人的,也是装不出来的,两人的出行都是成双入对。
“唔,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猜测,应该是大哥救了于珍,等于还了她一条命,就不用再被爹的遗命给束缚住,因此不再理会于珍了。并且于珍还被不许入京,送进了庵堂带发修行。大嫂虽然想和离,但是看到两个孩子,又见王爷这个良好态度,就吞下了苦果,还是觉得把日子过下去更重要?”
郡马爷稍微猜测了一下,其实这也很符合表现出来的情况,但他再怎么聪明,都猜不到实际上不是薛妙妙吞了苦果,认命了,而是她忘了这一切不开心的事情,记忆回到了与景王新婚燕尔时。
萧宁啧嘴:“当女人可真难。”
“错,是大嫂太不容易了,既有爹的遗命在,还有于家挟恩图报,更有于珍这种工于心计的女人在,所以她很辛苦。你也是女人,就过得很好啊,有权势滔天的亲哥,英俊温柔的夫君,还有个不计前嫌大度有钱的大嫂,跟景王妃一比,你简直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啊。”郡马爷边说边捏了捏她的鼻尖。
萧宁虽然冷哼了一声,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完全正确,她就是泡在蜜罐里的长大的。
“我会帮大嫂的。”
“那是必须的,大嫂最近可能不太好说话,你可不许耍性子。毕竟于珍回来了,大嫂刻意回避的事情,又再次来烦扰她了,甚至大哥大嫂之间的感情,也可能会出现问题,这就像是受了伤,不碰它不疼,但并不代表伤口就不存在了,等到被想起来的时候,又会化脓出血,除非有一天彻底根治了。”
***
薛妙妙大病一场,卧床小半个月,才能起来走走。
这事儿也没瞒住,毕竟于珍跟景王府的事儿,望京的世家大族都清楚,当初于珍没走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看到这两人过招,当然于珍一直是被薛妙妙压着打的那种,还不够景王妃塞牙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