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此刻的心慌连一向冷厉的外表都压不住,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再过不到一年,就会有人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到他父亲面前。如果他的父亲知道他竟然被人设计多了个私生子,该对他多么失望?他自小就害怕来自父亲的失望眼神,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连自己的本性都深深压抑,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这个霸道总裁似的冷酷外表下藏着一个多么优柔寡断而怯懦的灵魂。
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
如果将来那个女人真抱着孩子到他和他父亲面前,为了家族血脉不流落在外,他就必须娶那个女人,承认那个孩子的身份。然而,无论是娶妻还是孩子都还在其次,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父亲的失望——他竟然那么没用,在这样影响家族未来的事上,就这么愚蠢地被人设计了!
客房门敲响,霍凌陡然一惊,大长腿匆匆迈向房门,等到了门前,他放缓步子,又镇定自若地将房门拉开,黑里带着些深蓝的双眸冷飕飕地看向郑梁。
郑梁不敢与霍凌对视,自然无法发现霍凌那几乎看不出来的绝望中的那一点不可捉摸的希望,只低着头道:“霍先生,我找过酒店方了,酒店的监控好像出了问题,最近几天的监控都没了。”
霍凌双唇微抿,一双凌厉的眼眸像是盯着猎物般看着郑梁。
——绝望从他心底升起,与恐慌纠缠,让他脑海中只剩下“果然如此”的无力呻.吟。
郑梁悄然吞了吞口水,忙继续道:“我跟酒店方说您丢了东西,酒店方很重视,但监控坏了,他们也很无奈,昨天还是好好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坏的,目前已经找了技术人员,或许可以修复。”
“丢了东西?”霍凌重复了一句,但这话用冷淡的声音说出来,就像是在质问。
郑梁立即解释道:“没有正当理由,酒店方不肯让我查看监控。”他还得赶紧编个“东西”出来,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便宜,无论是让酒店方认为“就这玩意儿丢了还要来找”还是酒店方迫于无奈去报警都不是他想要的。
霍凌心里一片澄澈的凉,他确实丢了东西。
知道郑梁还在等着自己的决定,霍凌只能习惯性地压下心里的所有负面情绪,冷淡道:“嗯。出结果了再通知我。”
他回房关门,郑梁反倒松了口气,想了想没回房,转身去找酒店方,他还是去盯着吧。
霍凌关门后像是雕像般站了好一会儿,随后他把刚穿上不久的西装脱下,挂在衣架上,又将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那紧致有力的小臂。在仔细固定衣袖时,他发现了小臂上浅浅的红痕,僵硬片刻,随即冷着脸来到小厨房。
他必须做个菜冷静一下。
第4章 养一个小正太
唐秋悦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出租房。
在过去的无数个三月七日,她很少回到这里来,几乎快忘记这里的模样。跟五星级大酒店比起来,这里显得极其逼仄,似乎连转个身都困难。除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一个小小的书桌,一个破旧的衣柜,便是同样狭小的卫生间。即便打扫得干干净净,也因为本身条件所限,看着不怎么舒服。
将东西放下后,唐秋悦先出去小区外的小吃街解决了午饭问题,刚吃完饭回到住处,她妈妈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秋悦,妈妈刚刚给你打了一万,你先去找个大点的房子住吧,后天小阳过来也方便住。”孙萍小心翼翼地说,“妈妈知道这是挺麻烦你的,真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也都走不开。”
唐秋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让她妈妈察觉。
昨天仗着第二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她随口答应下来了,要不是她妈妈这个电话,她一时间都想不起这事。
“妈妈,你说什么呢,没事的,正好我这边也快到期了,刚好换个房子住,这儿实在是太小了,确实住得不舒服。”唐秋悦语气轻柔地笑道。
“啊,你的房子不是签了一年么?”孙萍惊讶道。
“嗯,不过第四季度房租还没交,这会儿搬家的话,顶多就损失一点押金和大半个月的房租。”唐秋悦笑道,“妈妈你别担心,房东挺好说话的,说不定不会扣全部的押金。”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孙萍在电话那头连声应下,支吾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性格的原因,最后只低声叹道,“秋悦,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这事真不算麻烦,多个人还热闹一点。”唐秋悦宽慰道。如果说她在那无数日子里最怕的是什么,大概就是无聊了。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人与事,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找不同”。因此,她确实不觉得这算什么麻烦,万一那是个萌萌哒的小正太,多令人心情愉快啊。
等记下后天那小正太来的车次和时间后,唐秋悦便挂了电话。
她目前所居住的这个不过十平米出头的小单间,房租一个月一千出头,只是具体是一千多少,她早忘了,她甚至连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都不记得,只依稀记得还不到三千。唯有存款,还能看卡上和支付宝的余额看出来。大学里她不但省吃俭用,还做了不少兼职,毕业后到现在也工作了半年多,再除去每月房租、最基本的生活费,以及五星级酒店两晚的花费,目前存款也就可怜兮兮的一万出头。而她妈妈打过来的一万已经到账,她目前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就两万。吴雪儿打给她的三千自然被排除在外。
过去的每个三月七日,唐秋悦从未为钱烦心过。她对奢侈品不感兴趣,花掉的钱过了十二点又会回来,她的那些个兴趣爱好,一万元足以覆盖。但如今回归时间长河,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乱花钱了。
正好下午有半天假期,唐秋悦从通讯录里找到房东,给对方打电话说明情况。这位房东的脾气可没有唐秋悦对她妈妈说的那么好,听唐秋悦说完就一口咬定交了的房租和押金都不退。直到此刻唐秋悦才被提醒记起她的房租是一千三,押一付三,她这一搬走,就是亏了两千。
好声好气回应房东说剩下的房租和押金都不要了,房东才没再说什么。唐秋悦所居住的小区,搬家走时必须有房东的同意才能搬走,不然门口的门卫不放行,她“大方”地放弃了押金和剩余房租,房东自然不会再为难她。
跟房东谈妥之后,唐秋悦便去了小区门口的连锁中介机构,询问两室的房子。她急着搬家,自然是找中介方便。花了一下午时间,跑了五六处房子,几乎连脚都抬不起来,唐秋悦才找到了一处还算合心意的两居室,距离她的公司和那小正太就读的小学都不远。每月房租两千七,押一付三,再加半个月房租作为中介费,签完约后,她妈妈给她的钱还没捂热乎便没了。
按照三月六日及以前的习惯,唐秋悦做事绝没有这么利索,而如今她已成为一个行动派,签约之后立即预约搬家公司,定好明天晚上搬家,顺便通知了房东这事,让他跟门卫那边先沟通好。
回归正常时间线的第一个晚上,好好地吃完晚饭后,唐秋悦便开始整理东西,花了三小时,将除了被子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打包收拾好。等洗过澡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唐秋悦又累又困,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肥肉们,坐在了电脑前。
之前的日子过得重复,也相对单纯,她每天只要学自己没学过又感兴趣的东西就行了,这世上有趣的事那么多,她能一直学下去,就不会无聊。但如今,她得重新考虑她的人生了。
之前还不觉得,但如今回头看去,她的人生实在是乏善可陈,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天天被讨厌的上司羞辱责骂,却没有勇气辞职,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不知道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公司要自己。
她的公司每月十五号发工资,今天是八号,正好给自己一个星期的时间缓冲,之后去做什么都比留在这家公司强。目前的存款还够她过四五个月,钱的问题虽然急迫但也不算迫在眉睫,她还有时间看看未来做什么好。
倒是减肥这事,不用细思就确定该做,一是关乎健康,另一个则是美观问题。
唐秋悦看了眼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还不到十一点。
她打开xcode,屏幕上隐约映出她沉静的面容。沉思片刻后,她那十根粗手指便以一种飞快到几乎现出残影的速度在键盘上飞舞。她用的这台苹果电脑是当初在学校里买的二手货,一直用到现在还坚强着。如今跳出时间循环后,她要将在脑子里存放了很久的想法付诸实施。
她要把她的真实经历改编成一款游戏。在逃离时间循环之前,那不过是个想法,但如今,这已成了一个迫切的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她的记忆会模糊,会迷惑那段无尽的岁月是不是她的幻觉,因此她要先留下证明。这是其一。其二,做个ios游戏也是检验她的学习成果的方法之一,其三,要是做得好火了,虽然发不了大财,至少她相当长时间都不必在意生活费用的短缺问题了。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唐秋悦的眼睛几乎已眯成一条缝,她忙死死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可算清醒了些,手上动作不停,将自己早就深思熟虑的想法一点点实现。
时间过得很快,当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变成23:59时,唐秋悦停下了动作,调出时间程序,盯着那代表秒数的数字一点点往上跳。11……26……33……41……50……55,56,57,58,59……所有的数字瞬间跳成0,日期显示为2018年三月九日,而她也没有突然眼前一黑昏过去。
唐秋悦放下了心里的大石,把电脑一盖,拖动着身体往床上一躺,艰难地关了床头的点灯开关,要不了一分钟便睡着了。
广陵大酒店。
霍凌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双腿霸气地叉开,左手放松地压在扶手上,右手曲肘支在下巴,神情冷冽地盯着早就整理得一尘不染的床铺,看似专注,实则思绪早不知跑去了何方。
郑梁在一小时前终于得到了酒店方的答复,技术人员已经上门修理过了,但最近三天的监控都没找回来,按照酒店方的说法,估计是监控在三天前就坏了,从那时起就没录下什么东西。
除了霍凌之外,没人把监控出问题了当回事。然而对于确信昨晚发生了什么的霍凌来说,这就是个相当有效的佐证。
他知道完了,那个女人拥有严密的计划,让他无法查出她的身份,也就是说,在她主动跳出来之前,他处于完全的被动之中,无法做出任何预先应对。
他注定会让他的父亲失望。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差不多十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他得拿出能让他父亲不那么失望的成绩。
然而只有十个月,怎么来得及呢?即使他父亲给了他一千万美元的启动资金,可要找到一个或多个合适的高新技术企业进行投资还必须尽快做出规模来,又谈何容易?他本该有五年时间的,如今所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这几天他特意住在这个酒店,就是为了接触参加青年企业家会议的那些老总们,可酒被灌了不少,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他本身不懂技术,他的家族过往一直都只经营传统产业,为家族长远考虑,他这次来禾川除了是完成继承试炼,还打算扩大家族涉猎范围,进军高新技术产业。
霍凌双手十指交叉,额头轻轻靠在虎口处,原本挺直的脊背稍稍弯曲了些。
他肯定做不到的,可他必须去做……他要暂时忘记那个女人的事,绝不能让郑梁发现任何异常。
三月九日,周五,依然是个晴天。
唐秋悦在六点准时醒来,洗漱过后将被褥等都打包收拾好,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便带上电脑包去公司。她起得早,出发得早,在小区门口吃过早饭也没撞上早高峰,相对悠闲地坐上公交,还有座位可以坐。
唐秋悦的本职是室内设计,然而她实在对此没多大兴趣,那些日子里几乎没再练手,如今早忘得差不多了,到办公室后还早,其他人都没来,她便先拿出过去自己收集的案例熟悉研究,免得别人惊诧她怎么就能做到一夜之间把专业技能给荒废了这种奇迹。
知道自己的性格已经跟过去相当不同,唐秋悦不太想惹人怀疑,便维持着先前的人设,低调做人,不跟人搭讪,连个眼神接触都尽量避免。就这么安安稳稳到了下班时间,唐秋悦回到住处,吃过晚饭后等到了搬家公司的人,将全部的东西搬到不过数公里外的新住处。
没有休息,唐秋悦先量了两间卧室的床的尺寸,每张床都是一米五宽,随后便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新的四件套,她给自己挑的是墨绿色,而替那小正太挑的是深蓝色,垫被和被子全都要买新的,总共是两套,另外还有毛巾牙刷等用品,她也贴心地备好了。回到家后,她把四件套丢到洗衣机里洗,便开始打扫新居。
等将四件套都在阳台上晾起来,再把她的东西都整理好,又过去了两个小时。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冰箱,唐秋悦又出了一趟门,买了些零食饮料等小男孩可能喜欢吃的,回家后洗过澡,检查了门窗,叼着盒酸奶坐到了电脑前。连续两天这么劳累,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瘦了两斤了,等有时间她得去买个电子秤。
边听着激昂的音乐保持清醒边写代码,等时间过了十二点,亲眼见证日期跳到了三月十号,唐秋悦便阖上电脑,爬上床睡觉。
那个小正太,也就是唐向阳来禾川市坐的是动车,从唐秋悦老家北仓市过来,只需要半小时。早上九点发车,到禾川市才九点半。十号是周六,休息日,唐秋悦的生物钟依然在六点准时弄醒了她,她醒后也不觉得困,先换上运动服绕着新小区跑了半小时,累得跟狗似的才回家,冲了个澡后换上她最喜欢的那身黑色连衣裙,吃过早饭休息到八点半,再出门坐公交。在路上,孙萍打了电话过来,说已经将唐向阳送到了车站,提醒她不要忘记去接人。
唐秋悦到禾川市动车站时刚好九点二十五分,她问了工作人员唐向阳坐的那班车的出站口,便靠在柱子上边玩手机边等待。
禾川市算是个大站,上下车的人很多,她才刚等没一会儿,出站口便有人陆续出来,她翻开手机相册,打开她妈妈发给她的唐向阳的照片。那应该是她妈妈悄悄拍的照片,小半张侧脸隐在黑暗中,但剩下的大半张脸足以令人看出那是个英俊帅气的小男孩。只是他垂着视线,整个人好像透支了精气神般,萎靡又哀伤。
盯着出站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唐秋悦突然注意到里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她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两个大人围着个孩子在争吵着什么。她眯起眼睛,扫了眼照片,再看向那被攒动的人头遮得有些严实的男孩,一时间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唐向阳。
眼看着出站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都过去了,唐秋悦决定偷偷钻进去靠近了看究竟怎么回事。然而在她偷溜进去前,有个女声突然道:“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