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终究,他分析的所有利弊,都被当成了一纸空谈。在惨烈的挚友反目和悲壮的牺牲之下,罗睺被重伤封印,他也只剩下一口气,不得不避世隐居。后来他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早日让盘古开天辟地,将新的洪荒大陆创造出来。
而作为工具人的淮真,简直惨到无法直视,空有美貌却没有相应的实力,又是个鲛人,想也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但凡是个有野心的女子,或许还能说一句“自作自受”。
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偏要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最终什么下场,鸿钧都不会有半分怜悯之心。
自愿入局的人,不是早就做好奉献一切的准备了吗?又何须他人怜悯?
偏偏,淮真却并不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资质差,知道那些事情她应付不来,所以一早就表了态,她不愿意入局,不愿意去做这个“工具人”,命运却不曾给她半点厚待。
——当然,“工具人”本来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既然命运选定了你,那便不由你挣扎。所以淮真,也依然在挣扎,却也始终挣脱不出这个泥潭。
“圣人?圣人?”小童喊了几声,始终得不到回应,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鸿钧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童立刻又道:“这盘菜要端出去吗?”
鸿钧点头:“放过去吧。”然后给自己捏了个清洁的法诀,将身上的油烟气息一扫而光,这才又走了出去。
淮真看到他,挥了挥手:“你也来吃。”
鸿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哪个好吃?”
淮真瞪着眼看他:“你自己都不尝一尝的吗?”
“那多不好。”鸿钧道,“我希望我做出来的每一样东西,你都是第一个品尝的。”
淮真顿时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这是拿我试菜啊……”
鸿钧也看向她,脸色很是微妙:“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跟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你都不尝一口,怎么知道咸了淡了,甜的还是酸的,能不能入口?”淮真理直气壮,“你又不是做了上百次的熟手大厨!”
“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才华横溢,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快吃。”
“光说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调料放多了也有可能变成有害物质!”
鸿钧:“我给你准备了三百颗玄仙境界以上的鲛珠,能解万毒。”
弗陵:“噗——”
还说不是夫妻,谁信呐?
淮真被弗陵的笑声打断了思路,没法再吵下去了,便捂着脑袋,叹气:“头疼。”
鸿钧:“我给你揉揉。”
淮真:“不了不了,您老现在是元圣,一只手指都能够摁死一头大象,我娇弱。”
鸿钧冷漠地“哦”了一声,揣着手仰靠在后面的矮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淮真。
弗陵大气不敢出,但低下头认真吃面前的菜。别说,还真的挺好吃,跟淮真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味觉和嗅觉能够得到极大的满足。
淮真被盯得很不自在,便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递到他嘴边:“尝尝?”好歹也是鸿钧亲手做的,吃独食是不好的。
鸿钧看了她几秒,还是决定给个面子,刚张开嘴巴,淮真手一抖,肉,掉到了鸿钧的衣服上。
两个人面面相觑。
弗陵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淮真:“我不是故意的,爱信不信。”
鸿钧:“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淮真眨眼,一脸无辜:“我没有,我真的是好心给你肉吃,谁叫你自己不早点张嘴的?”
鸿钧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突然伸出手,捏住她粉嫩嫩的脸颊,往外拉扯了两下,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似的。
淮真眉毛都拧成了一条蚯蚓,含糊不清地骂他:“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鸿钧丝毫不在意,恶意地一笑:“挑战你耐心的人来了。我可以纵容你的一切所作所为,但是你,不可以纵容别人,知道了吗?”
淮真还没反应过来:“????”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还真是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淮真刚还在跟弗陵感叹,不想再见到鲛人族与无暇有关的那些人,妖庭的人也最好不要再见了,话还没说完,小童就来报:“鲛人族族长在宫外求见。”
哦豁,果然是挑战她耐心的人。她名义上的大伯父来了,说是来看望下她这个二十年未曾见了的大侄女。
淮真想着,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如此,她也打算耍个赖,就是不见,能咋的?
但是小童又说了:“无冲族长带来了夫人生母的遗物,说是要亲自交到夫人手中。”
淮真顿时就泄了气。
虽然她的确是穿越来的,而且在她来之前,这孩子的智力似乎是有些问题的,只不过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又懦弱寡言,并无人在意罢了。
在她来到这里后的无数个岁月里,每当担惊受怕的时候,只有生母留下的那些东西,让她得以安眠,几次在梦里,她也曾见到过,这位母亲风华绝代的容颜。那些画面断断续续,却也让她知道,在父母没有去世之前,她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淮真唯独不能拒绝,与生父生母有关的任何事物。
鸿钧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看吧,多操蛋的世道。哪怕她已经身为元圣之妻,也仍是避免不了,在“命运”需要她的时候,就被强行拉进去。
淮真回过神来,跟小童说道:“去请族长到偏殿吧。”
小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淮真随即又看向鸿钧:“我去见见他,就我一个人。”
鸿钧垂着眉眼,没作声。
淮真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偏殿走去。反正她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以前的时候,她就没能说动过鸿元,现在更不可能左右圣人鸿钧的意愿。
第7章
无冲今年三千多岁,看上去依然年轻俊美,仿佛人世间三十多岁的青年人。他也是鲛人族现今修为最高的人之一,太乙玄仙境界第三进阶,再进一步,就是大罗金仙了。
对于鲛人族来说,大罗金仙就仿佛是个鬼门关,跨过去了,就能进入大罗金仙,跨不过去,就是死。在她的记忆中,鲛人族至今无一人能踏入大罗金仙,但是到太乙玄仙第三进阶的,却是大有人在。
其中,就包括淮真的生父。
所以,对于无暇说的那些话,无冲其实不见得百分百相信,但这无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希望,让他有希望避过这个死劫,修为更上一层楼。所以,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会紧抓着淮真不放。
进入大罗金仙境界之后,那可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现今的洪荒大陆上,修为能达到大罗金仙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连百人都还不到。而且,自玄仙开始,每一个大境界,都是天差地别,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大罗金仙灭掉一个千百人的太乙玄仙小族群,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这份超乎寻常的力量,实在太让人眼馋了。
无冲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淮真,二十年不见,她的容貌越发出挑,越来越像当年的妹妹了,但又不太一样。
淮真的生母,资质非常好,在无冲刚刚进入玄仙境界的时候,妹妹就已经是玄仙第二进阶了,在当时鲛人族排的上前五的大能。所以,不管是他还是父辈,都不曾想过,要用妹妹的美貌,去交换其他的利益。
——他们,控制不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变数。
但是淮真就不一样了,她的容颜比其母更甚,但是资质差到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唏嘘,而且,性格也不像她的母亲那般刚烈直白,反而软绵绵的、娇滴滴的,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柔弱无害的气息。
“请坐。”淮真指了指旁边的座椅,自己也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无冲坐了下来,拿出一个小盒子,上面有着明显的熟悉的气息。
淮真顿时有些激动,忙不迭伸手就拿了过来。
看她孩子气一般的莽撞,无冲脸上笑意浓厚,温和道:“这是你母亲年少时,尚在族内那时候用过的。我想着,好歹是母女,你们喜欢的东西料想也是一致的,便带了来,权当是个念想了。”
淮真打开来,里面是个女子用的发簪,但却隐隐有锋利的剑气,瞬间就明了,这应该是一把剑,只不过当初打造的时候,多加了个变幻的术法,方便携带又美观。在这个洪荒大陆上,很多女仙的武器在不用的时候,都是幻化成随身的首饰。
“谢谢,这对我很重要。”
看到这个武器,淮真就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母亲,那些已经淡薄的气息再次回到了她身边,瞬间增添了无数的勇气。
无冲笑着说道:“这都是应该的。若是你还在族里,这些东西,早都该给你的,可惜这么多年来,咱们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感动归感动,一说起来这事儿,淮真就不太乐意听了,当她是傻子吗?
“明人不说暗话,族长送此大礼,我很感激。无功不受禄,族长若是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我能力有限。”
无冲顿时愣住,万万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哪怕是在圣人身边,淮真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不会说话也不长心眼。料想圣人也没认真教她,那多半是,也没那么喜欢?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大伯就是觉得多年未见,特意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也省的家里人一直担心。”
淮真便笑了起来:“多谢族长和各位长老惦记,我现在的确过得很好,大家可以不用担心了。”
无冲见她油盐不进,心里头有些窝火,但又想到,在族里的那些年,这孩子也是又蠢又笨,仿佛总也听不懂别人的话,便又觉得,她可能一直都这么傻,教不会的。犹豫了片刻,才直接问道:“圣人对你好不好?”
“还算挺好的吧?”淮真回的漫不经心,“他脾气不太好,不然我就带族长过去见见圣人了。”
无冲一听,立刻又问道:“怎么个不好?脾气不好,是会打你吗?”
淮真看他一眼,不太懂这男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或许这就是鲛人的与众不同吧,便又回道:“他不高兴了的确是会打人。”
不过,挨打的总归不是她,淮真才不在乎,鸿钧要找谁出气。
无冲唏嘘了片刻,觉着在圣人身边也的确不容易,何况淮真这么个废物,要不是仗着鲛人族天生强大的修复能力,能活到几时都不是个定数。
想着,无冲又忧心起来,掏出另外一个盒子递了过去:“这个,你好好收着,该用的时候也不要省,没了随时跟大伯父说。”
淮真打开来,不解地看着他:“给我这么多鲛珠做什么?我已经成年了,自己的足够用了。”
无冲摆摆手:“你那个修为太弱了,鲛珠的修复能力也不行,这都是太乙真仙境界的,比你足足高了一个大境界,效果好一些。”
这倒是。不过保险起见,淮真在拿走这些鲛珠之前,仍是认真问了一句:“族长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无冲笑的和蔼:“真真在外头,拿了别人的东西,那肯定不能白拿,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咱们都是自家人,说送给你那自然也是真的送给你。”
淮真又问:“我能问问,这些鲛珠都是哪来来的吗?我听说,鲛人族的规矩,成年后,女子的鲛珠不能私自赠人。”
“对,是有这么个规矩。鲛珠是私密的东西,也是保命的东西,自然只能给亲近的人。尤其是成年了却还未成契的女子,鲛珠就是定情信物,给了哪个男子,人家必然以为,是对他有意。但,话又说回来,我们总归还是一家人,用了族里的资源,总得回馈点什么吧?”
淮真突然就明白了。如果那年她没有被无暇拉着去当陪嫁,她可能也要每年都给族里上交好几颗鲛珠,毕竟她也是吃族里的住族里的,大约就是相当于人世间的“缴税”吧?
无冲走的时候,这才期期艾艾地问道:“真真啊,你生辰是哪天来着?你母亲去的早,当时也没给我留个准信儿,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还跟人结契了,我总得告知你母亲一声。这不就想起来,大伯居然还不知道你的生辰呢。”
淮真知道,他说的是鲛人一族的一种祭奠死去之人的仪式。
母亲在这世上最挂念的人是自己,所以祭奠母亲的时候,要用法术在自己曾经穿过的衣裳或是用过的东西上面,幻化上自己的模样和生辰,这样才能准确找到需要祭奠的人。
鲛人死后,都会留下一分极其淡薄的魂识,用特制的魂位保存着,放在鲛人族的宗祠里面。淮真生母的魂位也是一样,就算是自己想要跟母亲留下的那一分微弱的意识进行交流,也必须要回到宗祠。
但是现在淮真并不想回去,她怕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于是就告诉了他:“五月初二。”若是母亲知道了,说不定还能入梦来。
无冲又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这才走人。
淮真回去的时候,弗陵正站在外头花园里,研究一颗灵果树。
“你可回来了!”
淮真眨眼:“怎么了?”
弗陵指了指房间里面:“圣人脾气一直都这么不好的吗?”
淮真:“还成吧?我倒是觉得,他现在多少像个圣人的样子了,以前那才是——唉!”
弗陵倒吸一口凉气,握住了淮真的手:“辛苦你了!”
“淮真。”鸿钧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弗陵差点跳起来。
看着圣人阴沉的脸色,弗陵再次求生欲暴涨,忙不迭就往外走去:“淮真,我跟羲和还有别的事情要商议,等有了消息我再来找你。”
弗陵走了之后,淮真才抬眼看向鸿钧:“你又怎么了?”
“鲛人族的老头子,要走了你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