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岑子墨?”陆时城扭过头,过去的时间蕴藏巨力,他分的清当下与过去,然后,此刻送自己回去。
手里捏了根烟,却没点,车窗降下,让冷风一股一股灌进来,声音也冷,是冷静叙事的冷:
“是不是岑子墨看了信,那几个狗腿巴结她的要替她教训云昭,找人强.奸了她,云昭因此怀孕却不敢声张,她无人可说所以只能吊死自己。”
这全部是他的想象推理,此刻,陆时城抽离自己,变成局外人,把一种没有验证的某种“事实”平稳的从嘴里吐出。
卢笑笑呼吸一下停滞。
他眸色深黑,无动于衷,仿佛在说着一桩和自己半分关系都没有的陈年往事。
好半天,车厢都是安静的。只剩他对死去爱人的一种直觉。
“你什么都知道的?”卢笑笑眼睛里慢慢有泪水,没用的,这辈子她都背负着一条人命,在模糊寻找真相的过程里,已经被捶打无数次。翡翠桃花的少年时代腐烂定格在某一刻。
陆时城竟然轻轻笑了一声,荒草连天,广袤天地间一座小小的孤坟,云昭真的因他而死。
在看到那两封信时,陆时城知道其实一切都已经放在了眼前。
他孤僻地沉默着,没再开口,良久良久,说:“你见过张思露了吗?”
“不要,你不要去见她。”卢笑笑先急了,“别再追究了,忘记云昭吧,如果你一定要恨谁就恨我吧,陆时城……”
她哭了,声音变得难听,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呜呜的,从嗓子眼里断续而来。
“陆时城,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是我对不起你,始作俑者是我。我不是人,鬼迷心窍了,你怨我吧……”卢笑笑攥紧他一只胳膊,哭的很凶,陆时城不为所动,磐石一般身子连微晃都没有。
因为了解,所以畏惧。陆时城出乎意料的冷静让卢笑笑更怕,她知道,他一定什么都计划好了,他这个人,从来不容人改弦更张。
无人能阻拦,他的个人意志就是他自己的上帝,和黄金法则。
“陆时城,”卢笑笑反复喊他名字,瞳仁紧缩,像面对漆黑的无底深渊,“你不能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你有中盛,还有董事长,”眼泪乱闪,她连他那只胳膊也攥了过来,“你想想昭昭,陆时城你想想她!”
“她是她,云昭是云昭,”陆时城慢慢拿掉胳膊上的手,“不要再跟我废话。”
卢笑笑萎顿地呆坐,她什么都没说,是,她没有说一个字,关于真相,陆时城似乎天生就会不得而知。
车门被打开,陆时城的意思是让她走人,卢笑笑下车,一个人独自走上冰冷的夜景中。
节日的气氛浓重,岑子墨掐算着离跨年的日子,她家的律师团队最近忙极了,忙着和陆时城这个狗男人的律师团队斗智斗勇。
岑子墨照例约上一群人去酒吧狂欢,她要麻痹自己,并警告自己要沉住气。
夜里,她裹着无数的香水味烟草味儿,拖着身体,被人送回到自己名下的一处小精品公寓里。
没有卸妆,没有冲澡,只是把自己那身精致的皮褪下直直倒向光滑的丝被。
想念陆时城,人在空虚的最底端,没办法再往下滑了。他在做什么?是在和云昭上床吗?岑子墨悲哀地想着,意念疯狂。
她换了部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他居然接了。
“时城,来陪我好吗?我好想你。”她也居然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这样喊他。
陆时城面无表情:“很寂寞?”
听到他的声音,岑子墨嘴角控制不住,酒精让她丧失一切意识,却只剩陆时城这么个人。
“你在哪儿?”陆时城问她,她嘟囔着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说了什么。
后来,她只记得他说他要来,自己真的见到他司机,带去夜场等他。是了,他没变,还是喜欢这些东西。
好像又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唱歌,疯癫跑调。再然后,她头疼着醒来,对面有两个年轻的白俊男人,喊她:
“姐姐,你醒了?”
第066章
等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岑子墨心脏狠狠抽疼, 她愤怒着, 尖叫让人都滚开,人滚的非常快。
身下一片泥泞狼藉, 提醒着她昨夜是多么疯狂放纵。岑子墨右手发颤,紧紧攥着自己的包,目光所到:五颜六色的酒瓶东倒西歪,地上衣裙凌乱。
昨夜, 她一脸虔诚享受着什么。
陆时城进来后, 居高临下看向沙发上披头散发的女人, 依旧很美, 珍珠一样发光的皮肤, 口红却被蹂.躏晕染。
“子墨,现在就这么饥不择食?”他叹息一声, 脸上呈现一种虚伪至深的扼腕之意。
岑子墨知道自己终于被他逼成了泼妇,不,也是荡.妇。
她眼睛红的要滴血:“陆时城,你这个疯子, 你故意的对不对?”
惨笑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做不到,还是做不到。岑子墨一想到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无比肮脏无比恶心,她接受不了被人随便染指。然而,这一切, 却是眼前男人所为,她爱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对她?
那么寂寞的身体,只为等他啊。
明灭五彩灯光下,他的脸,清俊无匹,真的好看,岑子墨怀疑造物主一定是太偏爱陆时城了……可那又怎么样?你看,他的眼睛又变成那种忧郁的死样子了,在想念那个死人吗?
“为什么总要这样恶意揣度我呢?子墨,我们做不成夫妻,总归是旧相识,不是吗?”陆时城靠近,若即若离地撩了下她凌乱的发。
岑子墨仰头,迷恋地看他那张让人心醉的脸,心里爱极又恨极,但还是那么想靠近。
“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践踏我?”她缓缓流下泪水,事实上,岑子墨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就是哭,一个人哭,多少是软弱不幸的体现。
“你爱我?”陆时城唇角莞尔,顺手拎起脚边不知谁喝剩的半瓶香槟,抬起手,他说,“你醉了,需要清醒。”随即倒了满杯,泼洒到她脸上。
仿佛还嫌不够,他一手掐起她,弄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放了半池子水,拽着她头发把人按进去。
刺骨的凉,岑子墨瞬间打了个寒颤,她想尖叫,可五官全都一头扎到水中,身子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男人的力道太大,很像凶.杀。
哗的一声,陆时城揪她抬脸对着菱形光洁镜面,旋即又摁她入水。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全是水渍,她双手乱舞,心中完全清醒了:
陆时城会不会玩死自己?
最后,她整个人都虚脱到忍不住下滑,头皮被扯到麻痛,陆时城让她看镜中狼狈的影像,贴上她耳朵,耳朵冒着湿漉漉的寒气:
“当年,在KTV的包厢里,这样对云昭是不是也很刺激?”
他心中的戾气几乎失控,想杀人的念头不知动了几轮。
岑子墨大喘着气,瞳孔骤然紧缩,她在镜子里没有看见自己,只看到脸色晦暗如海啸的陆时城。
“我没有……”她虚弱地摇头,“我没有……”
可是,忽然又毫无预兆地笑起来,神经质的,“是啊,陆时城,我想她死,她什么东西也敢觊觎你?考年级第一了不起?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就该死!”
触及旧爱,五内惊动,陆时城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幻灭一般的痛。
对于他来说,云昭宛如丰碑在他人生道路之上,在时空的某一点,两人是彼此爱慕,这并非虚假,感情曾切切实实存在过。
直到今日,死去的云昭,那些可怜的自尊竟然还在被眼前这个恶毒愚蠢庸俗的女人践踏在脚下,那个美好的生命,比蝼蚁都不如。
是什么给了这样一群肤浅坏而不自知的女人资本,陆时城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牙齿几乎咬碎,面部肌肉抽搐,但最终也没有选择打女人。
陆时城有过桀骜张扬的青葱岁月。那时,人在美国,除却繁重学业外,轻佻,放浪,喜欢辣妹在夜场里跟人紧贴身体跳舞,被拽着领带往前趔趄,十足的花花公子做派。
都知道他家里富的流油,看那荒唐样,狠狠玩,怎么也像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可他又正经得不行,早早想好了自己要什么,如此年轻。享受下.流情.欲和上流生活,在他,是和谐的。
再回国,他专心做起精英大佬,通常优雅,寡言,定期上各种财经金融类杂志,接受过采访,活的像个完美标本。
再再回首,感情上千疮百孔,肉早腐烂尽了翻露森森的白骨,闪着冷光。
某种程度说,岑子墨跟他一样,物质过分优越,从小众星捧月,被宠坏,被惯坏。所以,他难能爱上同类,因为太过知根知底知道什么撑着这样一种生活,他不行,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陆时城清楚自己还需要别的,一生只活一次,他要不断越界。
一呼一吸间,无常永远在上演。
最终,他用漠然而蔑视的眼神在她身上扫尾:“上过你,是我这辈子最恶心的事。”
手丢开,他跨过她的身体,任由岑子墨筋疲力尽歪在墙角,陆时城挤了些洗手液反复洗手,抽出纸,把手擦干净,走了出来。
在这之前,他去见了张思露。
没带司机,自己驱车而来,约她在先锋见面。环境这般充满含金量,又显讽刺。
仅仅用了半个小时,他离开,隔了那么一会儿后头才走出面如土色并未痊愈的张思露。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也没够,陆时城打电话找上她时语气平稳,措辞简洁:
“我是陆时城,见一面,没时间的话空出时间。”
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思露的婆家是做餐饮起家,后来,房地产行业畸形繁荣,野心蓬勃加入进来。一来二去,跟中盛旗下某些子公司有了丝缕关联。
所以,对于彼此来说,抛开中学校友身份,也并不算陌生。
张思露同样怕陆时城,她们那群和岑子墨玩的好的,没有不怕他的。不为别的,只是人的一种气场问题。以前,一群人在两人婚房里闹,只要陆时城回来,便是一股冷空气,冻住了所有夜夜笙歌,靡靡之音。
明明,这个男人也混迹欢场,是高手,是老手,但他永远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又没人能说的清楚。是投入,也是剥离。
平安夜这天,雪很大,但阻挡不住过节的气氛。到处是促销,圣诞树闪闪发光,商场门口挂满鲜艳的气球,街上红男绿女扎堆。陆时城哪里都没去,独坐办公室,看雪从玻璃外头簌簌地掉。
城市灯火点点迷离,这种洋节,他在美国过了几次,没什么感觉。回到国内,A市也过得如火如荼,不伦不类,他更加没什么感觉可言。
天气预报说有暴雪,暴雪好呵,陆时城喜欢下雪天,阴雨天,时间好像是被拉长的,像绵延的念珠,焚香如焚梦。人生苦短,良宵苦短,有那么一些给人错觉的东西总归是好的,总要抓紧快活。
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在窗户那站许久,心蒙重霭,喝了点红酒。第二天,新闻里多了交通事故,暴雪准时下来的。
到处都是积雪,还在落。
云昭从出门,摔了四跤,像个笨拙的小孩子。有男生笑着过来一把将她拉起,她脸红跟人道谢。
陆时城怎么没跟自己联系呢?除了信息问候,还是文字,她憋的牙根都痒了。
说好圣诞节来找她,他忘记了吗?云昭看着身边情侣过去,嬉笑声远去,她有点怯生生的把目光回望:眼神纯净,好奇,带点遐思。
隔壁的老教授退休,前天来家里做客,问她要不要学山水画,可以教她。当时,老教授夸她这双眼睛水秀,措辞蕴藉,有着古典美。又看了她平时的那些手稿,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可现在,不想去学画画,她在等陆时城。
学校里圣诞气氛浓烈,花花绿绿,欢声笑语,操场那堆砌几个雪人,看着憨傻,学生们三五结伴出去聚餐。云昭捏着手机回家,看外面半灰暗半雪亮的天色,坐卧不安。
深吸口气,在爷爷问话时,忽的站起来说:“我跟同学约了,出去吃饭。”
说完,挪了挪视线,自己跟爷爷撒谎了呀,真不害臊。
得到许可,她一气跑出来,打陆时城的电话,他接了,语气淡淡:“有事?”
云昭的心一下就掉进了冰窟窿。
“没,没有。”她慌里慌张挂了电话,更失望的在后头,陆时城没有再打来,怎么了?
像做梦,那一声缠绵又有点戏谑劲儿的“乖宝”在心里荡撞了好几天,心一缩一缩了,感冒都跟着好的快。
有什么念头跃入脑海,云昭觉得自己压不住那股冲动。她踩着雪,叫了辆出租车,一路看外头热闹,热闹是红尘大众的,但不包括她,隔了层玻璃。
车子停在浮世汇,老样子,排排豪车,次点儿的只能角落里呆着。司机从内后视镜看看她:
“姑娘,停这儿?”
好似不大相信,又有点儿意味深长。上车时,她说的是麻烦您送我到浮世汇。
云昭目光执拗,她点头,脊背挺得很直推开车门。到了门口,哪里是那么好进的,她被拒之门外,想起什么,拨打当时李经理留给她的一个号码。
动了点小小的心机。
李经理听她有想再来的意思,略有讶异,却没时间见她,今晚忙,谁有空去见她一个丫头片子。
顶漂亮也不行,漂亮的不止她一个,想进浮世汇的多了去。
云昭不会软磨硬泡,挂了电话,一转身,瞧见个男人衣着不俗地过来。借着光线,她还是捉摸不透对方年纪,鼓足勇气,走上来说:
“您好,能带我进去吗?我想找个人,看看他在不在这儿。”
到底是哪来的直觉呢?也许,这样的日子太适合靡靡夜场。
男人上下看她,目光里便有了丝别样意味,答应她。云昭天真以为对方真是好心,这么跟进来,探头探脑。
这里,她并不陌生,可下一步具体往哪里去却不能贸然来。
脑子转了几圈,男人倒也没走。她也看他,哦,原来他年纪不小了,眼角那有细纹,对她微笑时会浮起些纹路,人文质彬彬的。
“知道姓名吗?”男人问她,云昭不愿意说出陆时城姓名,沉默几秒,微微有些窘迫,“您能带我去玩德扑的那个场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