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城冷笑不止,仿佛早把她此刻的说辞也算到了,他挑眉:“害怕了?昭昭,的确是,”手指轻佻地从她脸上弹过,划到鬓角,那里并没有紧跟着可以掬起一捧柔软馨香的发,蓦地痛煞人,陆时城眼睛里突袭过来一股滚烫热意。
他发现,自己心软得非常、非常可耻。
可为什么要害他,他头皮都要想的炸裂。
“难怪改口,毕竟你年轻,送到监狱里,暴殄天物,怎么这会才想起来叫嚷着没害我了?”
陆时城想捏碎了她,他爱她,世界昏昏沉沉,泥尘不净,可云昭最起码是清澈的,她身上没有一丝他不喜的东西。两个人总会和好,给他点时间,一点时间就够,到头来,告诉他这一切为假,她几时在光怪陆离人情世界里滚爬了一圈,知道这个时候,那么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深谙地伤他。
从此到彼,咫尺之间。
他渴望跟她结婚,要名正言顺。
然而,她居然害他。
陆时城失去耐心,把她要反驳的话堵回去,碾碎在唇畔,凶狠吻她,眼角分明有泪无声滑落,报复似的弄疼她,让她哭,疼到七零八落地哭。
这一刻,像把心底最珍重的玉瓷,啷当摔掷,就此碎一地的光洁“我爱你”。三字不可思议,唯一能维系两人关系的三字,是如此难以出口,不必再出口。
他一双眼睛里浮着冰凉凉的水雾,云昭直愣愣看他,双目被刺痛--陆时城不信她。
云昭心底大片大片的悲凉,她咬合着他,哭声愈发无措像迷路的孩子惶惶地满世界找依靠:
“我没撒谎,陆时城,我没有害你我从来没想过害别人,我没有害你……”
嗓子嘶哑,云昭哭得头昏脑涨不辨当下,只知道陆时城要恨她,他恨她,她不要两人是这样的结束。
“陆时城,你听我说话好不好,”她真的变成了小孩子,抚他的脸,泪眼滂沱,“别恨我,别记恨我……我不要你记恨我……”
哭到呛,云昭小脸憋涨得通红,她撑起身抱紧了他,昏头昏脑间竟觉得陆时城是株苍茂大树,根须攀沿,深深扎进身体里每个角落,不会死亡,直到她肉身消腐,某些东西才会跟着一同逝去。
她终将是一个人,爷爷在老,爷爷会死。云昭此刻痛苦到极致,又甜蜜无比,至少,这么一刻,陆时城是她的,尽管他要恨她。
呼吸热透了空气,一望冰白,墙面晃荡,阔绿的是玫瑰叶,融化的翠鸟,却是在一蓑烟雨里缤纷自落。
他置若罔闻,抵死了折磨她,云昭摸到他额角的汗水,含混问:
“你有爱过我吗?”
陆时城骤然被逼停,他眼中的水雾足够暴烈,声音极冷:“没有。”
云昭湿漉漉的眼中盈盈荡漾的似乎是笑,她呢喃告诉他:
“可是我爱过你,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是爱你,我盼望过你,陆时城,”她忽的搂紧他脖子,沉默地哭,“我爱你,我知道你不爱我,我就是这么没用。我想你跟我都孤孤单单的,咱们一起,就好了。我也想过,我没有爸爸妈妈其实没什么,如果有你也就足够了……”
飞机直坠,也许曾叔祖和女学生的故事,是一段虚构。
云昭把他搂得格外紧,一遍又一遍在他耳朵边用湿悲的语气告白,陆时城心神恍裂,他噙着大颗的泪,将她也揽得格外紧,却是咬牙问:
“你爱我?明知道我现在身陷泥潭,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他抱的那样紧,却又恨不得手里有把美工刀,歼灭她。咬她柔嫩肌肤作痛,云昭哭声都已无力气,变得微弱,陆时城又觉得百般地痛在自己身上,同她十指交扣,嘴唇贴在那些荒凉的发上,柔情地喊:
“昭昭。”
可下一句,几乎是把怨毒吹进她耳朵里去,“我不会放过你,你跟付东阳岑子墨我谁都不会放过,你们的确都是一路货色。”
说完这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云昭恍若未闻,她不在乎,一次次在承受时轻轻念他名字。最后,在他手心里写字,写满“昭昭”,她轻而易举赔上一生的情动,只剩此。
一笔一划,手心是一目了然的掌纹,她去吻他烫的唇:“别恨我,求你了,陆时城我是昭昭,你别恨我。”云昭温柔而迷离地凝视他的眼,“我们分开,忘了彼此,但不要记恨对方好不好?”
外面,荒原上的黄昏光影进来,参差错落,那样的金,那样的亮,如淋漓的流星雨,两个人空空心巢上又都是满的。
“我不恨你,云昭,我只想告诉你,跟我作对背后敢给我放冷箭的人,不会有好下场。”陆时城带着情.欲冰却的冷,微微挂上笑。
冷如神祗,不可触,不可说。
他就这么告诉她这些,鼎鼎一生,也就似乎这么跟着过去了。
云昭不再吻他,他想抓她腰,可她慢慢起开慢慢垂目慢慢说:“我爷爷老了,求你查清楚好不好,我不可以坐牢。”
“你不可以坐牢,我可以,是吗?”陆时城忽握住她肩头,语气极冲。空气里,宛如短兵相接,她睫毛颤抖,知道他无论如何不肯信自己。
并且,锱铢必较。
不容她有一分不洁一样。
他是真凉薄冷血,能负人千重,可人不能负他一毫。
云昭像个漂亮的青涩少年,剪短短短短的发,没再说话。
廊外温风细细,陆时城那双充血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不放,希望她再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爱跟恨,到底是怎么如此和谐而矛盾共存的,他忽然又扑过来,像敏捷的豹,再次剥夺她。
像动物最原始的自我疗法,两人的线,被他斩的要断,并最终断。
陆时城知道,没有人在前方等他,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死去的姑娘,竟像挚友,想跟她说说自己为什么又一次地失去。
“昭昭,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像怨妇一样又问了一遍,而警察在外,突然而至,让所有的答案也跟着空档下去。
黄叔是小跑过来敲门,扬声说:“陆先生,麻烦你快出来。”
他穿好衣服,荒唐味道不散却整齐出现在自家庭院,看到熟悉身影:
张小灿眼睛倏地一亮,继而,胆怯地挪开视线,跟旁边警察急说:
“我没报假警吧!警察叔叔,我真的看见他把我同学拽上了车!”
第092章
身后不远,是张皇四望的卢笑笑, 她没走远, 一直在别墅附近等着。乍见警车过来,惊讶又不解, 女人的直觉总是八.九不离十的准,真的是冲陆时城来的。
他人在那站着,花香弥漫,时近黄昏, 天空是紫红像投了一把火从山头烧起, 烈烈焚城。
警察过去问话, 卢笑笑心都揪了起来, 看张小灿, 终于想起这张半生不熟的面孔是云昭的同学。
一室凌乱,云昭蜷在床上, 唇红如新摘樱桃,饱满,多汁。前一刻两人倾其性命于一欢的飓风未散,筋疲力尽, 她下意识掩起身体听警察问:
“云小姐是不是?我们接到你同学的报案,说你被人劫上车, 现在了解下情况。”
陆时城沉沉盯着她,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脑子里想的竟是他应该去做番茄虾仁意大利面, 不知道云昭饿了没有。
饮食男女,不过如此。
却也只是一闪而过,屋里真静,灰凉透底咕咚一声往深渊里掉一样。空气里,漂浮着男欢女爱不散的气息,没有人不懂。
落地窗奇大,彩霞轰轰地烧,色.欲横流地烂了满地:红一片,蓝一块,再转作黛绿烟青包裹着每一个人。
簌簌的红尘就这么一波波漫到落地窗前,警察真实,谁都真实,霞光草绿,风日正好,云昭好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得警察关爱:
“小姑娘,你别怕,我们可以先取证再做笔录。”
这是她的机会,他的命门此刻在自己手中捏着七寸。云昭始终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她没办法承受,她不知道,陆时城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盘桓不离。
空气凝滞。
他甚至没有去想如果丑闻爆出,证据确凿,只要她的一个态度,一个说辞,就真的能让自己身陷囹圄,雪上加霜。
可心底竟没有恐惧的位置。
就这么灼灼地盯着她,眼睛里,一闪一闪皆是情绪。
一是百是,一错百错。他不知道自己愤怒着什么,恨着什么。或许,只是他清楚自己还爱着她而已,不过用暴力、阴沉而凶猛的恨来掩饰。可这爱羞耻,是诈伪。
目光最终停在她微露的膝盖上,擦伤分明。
“不是,他没有劫我,是我自愿。”云昭垂睫说,声音微弱,她只抬眸看向其中一个出警人,“不用取证,我什么都是自愿的,我同学可能弄错了,真抱歉。”
出警的警察们面面相觑。
一股青辣直呛眼睛,陆时城心里骤然一缩,疼得厉害。他还是红着眼,好像那些血丝怎么也退不了,呼吸冷冻空气。
好大一会儿不能回神。
一行人出来,张小灿错愕的目光不断在警察和陆时城身上交替,她不能信,想要上前被卢笑笑一把拉住,压低声音说:
“你闭嘴,他俩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的?!警察办案你也不能随便干扰!”
隐然有怒气。
张小灿一点都不惧她,手挣开,大声道:“他不是好人,凭什么一手遮天总欺负昭昭!”
多少还带些愚蠢的学生气,卢笑笑不跟她计较,抬头,想和陆时城交换个眼神,他没接,不知在跟警察说些什么。其中一个,走过来语重心长教育张小灿报警一定要慎重,否则浪费国家资源。
她被说的一愣一愣,心里委屈,却没办法反驳。
等警车离去,陆时城人冷却下来,陡然回头,看的张小灿一个哆嗦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你怎么知道的东山别墅?”
张小灿不敢看他的眼,闪躲着:“昭昭呢?你把昭昭……”
“我在问你话。”陆时城打断她,“你最好跟我说实话,这个地方,不该你知道的。”
暮色要下来,他眼睛忽黯淡一瞬,错开身,示意卢笑笑问她话,自己往屋里来。
云昭的衣服被他扯坏了。
格子裙丢在石子路上。
他从衣柜里拿出那些属于她的衣物,一件件,叠放整齐。旁边,放着一双堆堆袜,是那回从职工楼里管她要回来的。
陆时城微微侧身,顿了一下,才转头看云昭。
屋子里光线开始变暗,她抱膝,很沉默地拥着被子,浑身疼。
“少装可怜,”陆时城干涩开口,他呼出的气滚烫,熬太久,又把所有的力气都给了她,此刻面上绯红,俨然生病的模样。
“云昭,我告诉你,你如果以为你刚才那么说我就不会起诉你,你就太天真了。”他手一扬,把衣服砸向她。
全是她的味道,扑鼻而来,包括这张床云昭早嗅出熟悉的皂香气息。去年八月,两人一起去超市买回她常用的洗涤用品,陆时城按她喜欢的味道选。
这让人产生严重错位的幻觉,以为是某一年的八月。
花园上空,起了鸟叫,像珠雨洒落又像掉下一串清脆小铃铛,声音和味道,色彩和光线,云昭心里滚过刺刺的痛。
她背过他,慢慢穿上衣服不小心剐蹭到膝盖,疼的人嘶了声。陆时城不知道是听得头疼欲裂,还是真的头疼欲裂,他靠近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眼里的血色,不再是朱缨花的红,而变作了烧透的铁丝。
可抬起胳臂,还是想去触她的手,想吻她,一直这么吻下去就好了。千头万绪,什么都道不清,喊她“昭昭”,冷冷清清说“我不会放过你”。
云昭避开了,他那么沉,陷在被褥里是个一动都不愿意动的样子。眼睛却勾住她,云昭两腿软软打着颤,低声说:
“嗯,我走了,陆时城。”
说完,她真的从落地窗前绕过,走出这里,藏八月的缠绵旖.旎,然后迈下光洁的台阶,一步一步。
天想黑了,别墅的院子里亮起灯,光泽自丛丛的绿里头滚过,筛一地的影,晚风如潮水一脉一脉地荡漾着摇曳。云昭没有回头,朝前走去,身后陆时城到底还是跟出来,他被烧得想呕吐。
心神迷宕,想追她,可一脚踏空,被眼疾手快的黄叔上前抢扶了一把。
人摇摇欲坠,模样又凶狠起来:“云昭,你以为你跑得掉吗?就凭你也想阴我,你做梦。”
云昭当即怔住,猛然回首,陆时城就这么站在那,身影再次灯光拉得又斜又长。
枝繁叶茂,百花盛开,她听到的是枯枝坠地的声音。
伶仃驻足,陆时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过去抱住她的冲动,可怎么再拥着他的姑娘入怀?他恨她的话,贪恋她的话,像欺骗,却是最温柔,只要两人在一起,这生命就不再是模仿生命,他不会再孤独如斯。
一直等她的张小灿瞧见连忙跑过来喊“昭昭!”云昭没戴帽子,满目疮痍地拉对方的手,哽咽说,“你带钱了吗?可以借我吗?”
张小灿快速牵住她手往外跑。
卢笑笑脸色如薄纸,看着陆时城在那发力挣,似要追人,他失态地推搡开黄叔,却被对方拦腰抱住。吓得她一惊,反应过来忙喊其他佣人过来终于把人制住。
云昭消失了,陆时城两只眼睛依旧死死锁着她离开的方向,心洇出一大片伤口,醒目凄艳。
两败俱伤,为什么是这样?
他不胜疲倦,回到客厅后瘫倒在沙发里人顷刻间似乎又变得平静,眼神空着,头顶上吊灯的光映在瞳孔里,成两盏白色的太阳。
屈辱感亦不散,好像只有不断伤害她才能掩盖自己竟会被心爱姑娘捅刀的事实,让血覆上血。
他生了场大病,住进医院,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坚持要出院。
陆时城不容许自己意志消沉,回到总部,网络上已经炒热了中盛证券被立案的新闻。
住院期间,徐之行来探望过他,转达老爷子的意思:zjh可能要换新主席,到时,自然会对中盛证券重新调研,要他沉住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