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梦境中的她张了口，“今天的暑假作业写了吗？”
“写完了！”男生回答得响亮。
他没有写完！你为什么没有检查他的练习册！
“那就去吧，别被爸妈发现，早点回来。”姜艾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嘞！我最喜欢你啦！么么哒！”还有故意重重发出的，亲了手心的飞吻的声音。
剧烈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小孩子穿着大一号的拖鞋发出的啪嗒声。
啪嗒声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不见。
雾气越来越大，男生向远处奔跑的身影被完全笼罩。
而后雾气开始消散，像是被巨大的怪物一口口吞噬。
雾气散尽，姜艾不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站在石桥下的，那条小路上。
好多人围在那里啊……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围在那里呢？
姜艾听不到声音，只感觉到冰冷的风从身边吹过，全身都是寒冷。
无数的人，拿着手机在向着河中拍些什么。
而后那些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姜艾。
手机被举起，拍摄镜头转向姜艾，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闪又一闪的刺眼白光。
姜艾后退一步，侧过脸躲避镜头，还能听到拍照的声音，还有那一道道刺眼的白光。
“不要看，”有人捂住她的眼睛。
宽厚的，温暖的大手，姜爸爸从她身后抱住了姜艾，姜艾却能够感受到他的颤抖。
他说，“不要看，姜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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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平行平行平行
姜艾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真实与梦境难以分辨。
从床上晃晃悠悠站起来， 姜艾拉开窗帘， 刺眼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
看了放在床头桌的手机，现在是早晨十点半。果然如姜爸爸所说，姜艾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梦中的情绪还留存于身体，姜艾有一种说不出的懒散， 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外面一片安静，厨房留着小米粥，残存着一点点的温度。
姜艾没有加热，从架子上拿了一个小碗给自己盛粥。
米粥表面有一层冷掉的糊糊，几乎成为固体，姜艾撇开最上层，从中间探了勺子， 两大勺刚刚好一碗。
虽然姜爸爸不在，姜艾还是把碗端着到两人吃饭的饭桌上， 坐上自己平时坐着的座位。
姜艾张了口，冷掉的粥也是能够咽下去的。
姜爸爸去哪里， 或者说每年的他这个时候都消失去哪里，他从来都不说，姜艾却第一年就猜到了。
并不是姜艾有多聪明，只是明天就是弟弟的忌日， 为了避开妈妈，爸爸会提前一天去扫墓。
姜录扫墓的时候从来不带姜艾，就像他在弟弟去世的时候会捂住姜艾的眼睛， 就像姜艾埋怨时钟的吵闹时会捂住她的耳朵，姜录一直在守护着姜艾的“安全感”。
儿子的死亡对姜录来说已经是太过残酷的事情，他试图把姜艾从这个家庭的悲伤中隔离出来。
弟弟的葬礼是在老家的农村，保留着很多城市里淡化的习俗。
姜艾回忆起来只能拼凑出破碎的片段。
悲哀的，刺破耳膜的唢呐哀乐，包着白头巾的亲人们，以及用来向去世的人下跪的棉花芯软垫。
姜艾参与葬礼的环节只有两件，对着黑白照片磕头和看着那些人抬着棺材离开。
那是一个小孩子才有的棺材，小小的，成年人轻易能够抬走的。
棺材被人抬走的时候一大群亲戚跟着离开，姜爸爸拍了姜艾的肩膀，告诉姜艾，“你留在这里。”
姜艾便留在这里。
她远远地看到妈妈跨出大门，腰间别了一个红色的手绢，那是埋了人后为了防止死去的灵魂不认得回家的路，而用来引魂的手绢。
按照当地风俗这个手绢是不应该由直系亲属来拿的，害怕灵魂悲伤的情感太深，危害到家人，姜妈妈攥了这个手绢一直都不放开。
她偏要当这个引路人。
所有人都离去，整个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姜艾。
夏日的蝉鸣撕裂天空一样不停歇地鸣叫。
姜艾扭头看到暗红木桌上的黑白照片，那是一张小学入学时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男生是个单眼皮的圆脸小男生，他面对镜头总是爱笑，是那种能够看到牙根的笑容，被老师训斥两句后才勉强拍了这张算是严肃的照片。
旁边的白纸黑字有老师傅用毛笔写了他的名字：姜茁。
桌子脚下是人们磕头时用的软垫。
软垫用的时间长了，有磨损的痕迹，不过原本就是奶奶用小孩子旧衣服边角料做成的垫子。
姜艾和姜茁曾经在上面踩过黑黑的脚印，奶奶非常心疼地洗干净，“这是百纳布，是有福气的垫子，你们踩在上面福气都逃走啦。”
姜茁嘿嘿笑，一侧脸上有酒窝，“没事，我和姐姐都踩了，公平。她幸运我也幸运，她倒霉，我跟着倒霉，谁也不吃亏。”
现在这个垫子被扔在地上，被人踩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姜艾爸爸觉得女儿是需要守护的，脆弱的存在。
姜艾妈妈觉得女儿是木讷的，缺少共鸣的迟钝。
只有姜艾知道在那个夏天，在烦闷的热浪中，她把沾满尘土的软垫拍打干净，放在木桌旁边的小板凳上。
而后，有一只异色眼瞳的白猫从隔壁树木延伸过来的树枝那里探了头，与姜艾对上视线。
只是匆匆一眼，白猫赶时间一样离开。
-
姜艾一整天的兴致都不太高。
姜大艾找她视频聊天，和她讲最近哪个外卖真的不错，建议她可以试试。
姜艾应了几声，思维却有些短路，看着姜大艾嘻嘻哈哈的模样，姜艾鬼使神差地开口，“姜茁呢？”
姜大艾原本还在讲外卖中的那个酱汁有多么好吃，在姜艾开口后就楞在那里。
为什么今天的你也是点外卖呢？
为什么今天的你的表情在明朗之中也如此动摇呢？
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面镜子，那么痛苦是否也是双面？
如果我在小心翼翼遮掩着碎片，那么你的世界是否也有着被撕裂的伤口？
不仅仅是姜艾，姜大艾也在盯着对方的面容。
视频中的少女有着比双胞胎更为一致的长相。
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试探。
“在我的世界，”姜艾开口，“他已经离开了。”
姜大艾垂了眼，姜艾第一次听到她以这样柔和的语气开口，以至于她要以为是自己说的了。
“我也是。”姜大艾说，她低了头，而后笑出声来，“我以为你的世界……在你的世界……他至少是在的。”
姜艾没有开口。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论是哪一个世界都没有逃开这个选项。
姜艾想起昨晚的雾气，男生清脆的声音，明亮的眼睛。
“你梦见过姜茁吗？”姜艾问。
姜大艾抬头，不知道姜艾在说什么，“没有。”
“我以前是很怕鬼的……但是姜茁去世后便不觉得害怕，甚至想见他一面，那时候爸爸妈妈都梦见过他，唯独我没有梦到，”姜艾说，“现在想想，说不定姜茁以为我还怕鬼，所以不愿意在梦中出现呢？”
姜大艾说，“我也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明明我想过他好多次。”
在她孤独一人时出现的白猫，在她成长为不再怕鬼的大人后迟来的梦中的相遇。
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灵魂的温柔？
姜艾来到那个淡蓝色的房门，贝壳制成的门牌，门牌上挂着好看的风铃。
姜艾伸出手，触及到门牌写名字的地方被一层又一层贴上的创可贴，将它们一个又一个撕下来，最终在一片黏|腻中看到被人用绿色彩笔歪歪扭扭写出名字——姜茁。
茁：植物生长出来，富有生机的样子。
这篇文写得会比以前的文慢一点，发的也慢，多担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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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平行平行平行平行
姜茁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年， 其实伤痛和难以接受的情绪都已经淡化， 到了最后都是可以勉强平和谈论的事情。
姜大艾提出了一个姜艾没有想到的事情， “如果两个世界的弟弟……都去世了，那么咱们的世界的不同在哪里？”
姜艾微楞，而后想到姜大艾肯定不是第一次想这件事。
虽然姜大艾没有直白地说出来，她肯定像姜艾一样隐藏了姜茁的事情， 以为对方的世界是美好的。
如今的局面真的有几分微妙，她们两人都在隐藏自己不愿被对方发现的事，最后发现是同一件。
“我们的分歧点在哪里，”姜艾从书桌上取了草稿本，拿出铅笔开始做记录，“目前已知咱们两个人的最大区别就是你搬家了。”
明明她是提出问题的人，姜艾却有两秒的停顿， 抬头看向姜大艾，“能告诉我你真正的……搬家的原因是什么吗？”
虽然她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姜大艾一开始所说的“在一个地方呆腻了”当然不是本质的原因。
“好难啊……”姜大艾揉了揉短发， 烦躁起来。
姜艾没有开口，静静等待她平静下来。
半分钟后姜大艾从沙发上翻了个身， 开口，“姜艾，我们是同一个人对吧。”
姜艾点点头。
姜大艾又张了嘴巴，声音从唇齿间发出， “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的。”
她缓缓开口，证实了姜艾的猜测。
“现在的我不叫姜艾，”姜大艾开口， “我叫孙艾。”
与转校一同伴随着的是姓氏的转变。
“爸妈离婚了，”姜大艾笑笑，“我跟着妈妈一起搬家离开，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爸爸了。”
姜艾终于知道姜大艾严肃的时候为什么会叫自己“姜艾”，因为那确实已经不是她的名字了。
“太巧了，”姜艾抿了一下唇角，“我的爸妈也离婚了，我现在正在和爸爸一起住，我也两年没见过妈妈了。”
姜大艾眨眨眼，“那我们现在算是……一人一半？”
“离婚的原因我想两个家庭是一样的，”姜艾用铅笔在稿纸上画了一个圈，上面写着【姜茁】两个字。
“只是我们为什么跟上不同的人，”姜大艾接着姜艾的节奏，推测，“我们一定是在某个时间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所以导致不同的方向。”
两个人都开始回忆所谓的“特殊的那一天”。
然而每一天都是24小时，真实的世界并不会像电视剧或者小说中在重要桥段耗费更多篇幅，加强记忆点，让观众们记住那个情节。
那段时间家里每一个人都活的艰难，父母的观点完全不同，争吵更是不断升级，似乎每一天都像是会发生重大转折的那一天。
“你为什么会跟着爸爸呢？”姜大艾问姜艾。
“……因为爸爸和我说‘你跟着我吧’，”姜艾不知姜大艾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就很麻烦了，”姜大艾挠头，“我也是因为妈妈对我说‘你以后跟着我’，所以我就这么跟着搬家了。”
感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微妙且简陋的剧情，这样轻易地就决定了之后的几年跟着谁生活。
姜艾在纸上又写下【分开】两个字，不断地在上面画出圆圈，甚至遮掩了这两个字，用铅笔涂成油亮的黑色圆圈。
“在爸爸和我说跟着他的那一天，其实我有一个和平时不同的举动，”姜艾轻声开口。
姜大艾唔了一声，等待姜艾后面的言语。
“那天晚上，爸妈吵架吵得很凶……我从家里跑了出去。”姜艾低下头，“每天在那样的压抑的环境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生活下去了。甚至有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可怕。他们在吵架的时候，我在卧室里想……”
这是姜艾没有办法明明白白说出来的阴暗的想法，她为此感到羞耻和愧疚，直到父母真的离婚，她在承受着那份痛苦的时候也会想着自己是自作自受。
“我在卧室里想，”姜大艾开口，“如果他们能够离婚就好了。”
姜艾深深低下的头重新抬起，看清姜大艾此刻的微笑，她说出了姜艾羞于说出的，曾经有过的那些想法，“难道要所有人都一直这么痛苦下去吗？为什么还不离婚呢？”
姜艾紧紧捏着自己的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有轻微的疼痛。
她在那段时间脑内一直念着这个想法。
“那天晚上，从家里跑出去的时候，原因也不仅仅是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姜大艾眼眸弯起，声音放的很轻很轻，几乎要无法通过视频通讯传递过来，可是姜艾很清楚答案，“而是，是不是只有弟弟是重要的。”
铅笔重重按下，折断了笔尖，在白纸上画出短促的痕迹，发出沉闷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