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徒海拄着拐杖,打量着温另。
少年身影挺拔修长,黑发利落而短,就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冷冷的样子。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秘书给他报告温另的项目,那秘书对温另很是敬佩,一口一个小温总,说他年纪轻轻,有眼光,能干大事儿,温徒海不咸不淡地听着,唇角却总是会带了些笑意。
温徒海心里真的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仿佛十八年来第一次认识温另。不知不觉,曾经那个令自己无比厌恶、无比痛恨的儿子,一夜之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有出息的男人。
看着眼前这个冷淡又沉稳的少年,温徒海心中有很复杂的情感,不知是愧疚,还是沉默。但是他不会承认自己做过的错事,更不会承认,他现在最害怕失去的,居然是这个儿子。
因为经历大半辈子,身体状况日渐转下,蓦然回过头来,才发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书房里寂静了半晌,温徒海命令道:“坐,我有话问你。你跟傅家太子爷是怎么回事?”
·
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后,白鹿镇的天终于放晴了。
因为下过雨,所以天是透彻的蓝,小镇像是被冲刷过一遍似的,所过之处,是无尽清澈的风与浓绿的树。五月的天很晴朗,阳光也灿烂,有初夏的感觉了。
最近小镇也热闹起来,很多人听说白鹿镇要被开发成白鹿山庄了,都有些兴奋。
周妍妍每天学校和医院两头跑。
小旅馆又关门了,不再营业了。她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父亲周冠行做清淡的饭菜,陪他说话。
周冠行的病情不稳定,有时候痛得很厉害,必须依靠止痛药才能维持。医药费一笔笔交,眼看家里就要没钱了,可现在却还要交一笔很大的手术费用。
如果没有温另……不知道该怎么支撑下去。
晚上从医院回到家,做完作业,已经快十一点了。
初夏夜晚的暖风吹动窗帘,海浪声遥远而绵长。夜幕很深很黑,看不见星星。桌上的台灯微弱,日历上五月满满一页的圈圈被翻了过去,六月已经到了。
少女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中。
不能安静,安静下来就会想起他。
银制的小锁垂挂着,握紧在手中,却冰凉凉的。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寂静中倒是吓了一跳。
她拿起手机,却是温另打来的。
周妍妍怔了良久,才接起来,听见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似唇角微扬,“在做什么?”
她低下头,反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说:“在想你。”
少女的脸涨红,早知道就不问他了。
温另笑,“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吗?”
她低低道:“早就拉出来了。”
温另笑了笑,“七月我就去白鹿镇了,可以陪你过暑假。”
她说:“我不要你陪。”
温另问:“你喜欢异地恋?”
她的脸又红了,“谁跟你谈恋爱了!”
温另在电话那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少女转过脸去,望着窗外深黑的夜幕,贴着手机的耳朵微微有些烫。不知什么时候,电话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他平静的呼吸声。
良久,温另道:“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多一天是一天。”
周妍妍没有说话。远方夜幕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点点泪光,又渐渐模糊在深蓝中。最后她笑了笑,忍住眼底漫开的泪,轻轻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以后,少女握着手机,抱着膝坐在床边。
遥远的海浪声阵阵,深沉的夜色如墨。隐隐还能听见蝉鸣,伴着海浪声,在初夏的夜里显得格外宁静。
六月要到了。
·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白鹿山庄项目就要正式动工了。
温另这些日子都很忙,周末也几乎没有休息,从早上开始就开会,跟进度,亲自检查施工方案。等到终于看完最后一份文件,窗外的晚霞已铺满天幕。
夏天快到了,天黑得渐渐迟了。他起身,走到玻璃前,静静望着流淌下来的晚霞。高楼大厦尽在眼底,夕阳染红了一片。
助理李易敲了敲门,“小温总,该出发去S市了。六点的飞机。”
温另说:“知道了。”
助理李易亲自开车送温另去机场。车窗外的夕阳正缓缓落下,傍晚的天空仿佛打翻了的颜料桶,各色晚霞流淌下来。
温另垂眼看了看日期。
六月九号。
今天,六月九号是他的生日。
他十九岁的生日,想要和她一起过。
这也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想要好好过一次生日。
他连心愿都早早想好了。
少年缓缓闭上眼,在心中喃喃了一句。
若我余生漫长,有你便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嗯,要完结了……
最近被小天使们pia得我都害怕不敢说话了,看来是头还不够铁。
呜呜呜求求可爱的小天使们,不要再打我了!(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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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六月九号是温另的生日。
周妍妍知道, 所以她悄悄给他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 想要在那一天把礼物送给他。
生日礼物是她用了快一个星期的时间, 亲手画的一幅巨大的水彩画, 画中是她想象里白鹿镇未来的风景。
深蓝的夜幕缀满了星子, 天边有流星滑落,偌大而宁静的星空在头顶,绵长的海岸线向遥远的地方延伸而去,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雪白的海浪卷起拍打着石崖。山间小木屋别墅的灯光星星点点, 远望去,像是落在了海面上的星。而在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中,永远沉默无声矗立的海岸山则隐匿在寂静的星空下。
她想, 他将创造的白鹿镇,一定会比画上的美很多很多。
九号那天,傍晚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有个小孩子看见周妍妍,跑了过来, 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道:“姐姐,刚才有个哥哥让我告诉你, 今天晚上七点他在白鹿公园的门口等你。”
说完, 就转身跑了。
周妍妍想了想,猜到可能是温另,而且白鹿公园离她家小旅馆也不远。于是她先回了一趟小旅馆,等到快七点的时候, 才拿上那张卷起的画,走路去白鹿公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公园的晚上有不少小孩子玩,笑声清脆,还有散步的情侣。路灯一盏盏亮起。她在公园的门口等了一阵,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
车窗摇下来,露出驾驶座上年轻男人温和的脸,“周小姐?”
周妍妍不认得他,还是点了点头。
年轻男人笑了笑,说:“小温总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周妍妍第一次听别人叫温另“小温总”,微微怔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年轻男人又笑着安慰道:“别怕,我是小温总的朋友。”顿了顿,“上车吧,我带你去。”
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准备坐后座,但是年轻男人却说:“坐前面吧,没关系的。”
上了车,年轻男人笑着道:“系好安全带。”
车子启动,缓缓向前开去。
车里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儿,年轻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姓傅,叫傅历。”
周妍妍微微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傅历已经笑了笑,轻声道:“没事,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吓着你了。”
然后傅历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开车。
少女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七点十分,抿紧了唇。画卷放在膝上,车里很安静,静得气氛有些奇怪。她有些后悔上了陌生人的车,只是因为他们说是温另要见她,可是现在想来,她还是不应该上陌生人的车。
温另应该不会这样来找她的。
周妍妍不知道温另在的那个地方有多远,只能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望向窗外,握紧手机。
不知开了多久,傅历忽然说:“你和温另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少女一怔,抬起眸来。
就在此时,她才注意到,年轻男人戴着黑色手套开车。
傅历笑了笑,继续说:“我和温另是初中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他初一,我初三。我和他哥哥是同学。你知道他有哥哥吗?他哥哥就是在那个时候,出车祸死了。多优秀的一个男生啊,就这么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周妍妍没有说话,垂下眸,紧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冰凉凉的,划开屏幕。
傅历打方向盘,把车拐上了一条偏僻小道,瞥她一眼,“我不知道你喜欢温另什么,但我觉得他挺不值得你喜欢的,偏执、有病,还有暴力倾向……”他抬了抬手,“你看,我这根手指,就是因为他断的。”
周妍妍按下了温另的电话。
耳边却响起冰冷机械的女声。
对方已关机。
傅历看了她一眼,眼底尽是笑意,“别打了,没用的。温另已经上飞机了。”
周妍妍颤着手打报警电话。
傅历一手握着方向盘,手疾眼快将她的手机夺了过来,扔到后座。他笑了笑,“别乱来,还没到呢。”顿了顿,看了看少女咬紧渗出血的唇,笑道:“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蜿蜒驶上山,来到一处荒废的海崖。
傅历把车子开到了断崖边,下面不远处是汹涌冲刷的雪白海浪。
原来的围栏破损,几乎东倒西歪,留下一个口子,正好是车头的大小。
傅历把车停稳,下车。周妍妍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然而车门被打开,傅历一把拽住她,猛地将她拽下车,将她拽到崖边。
那张画卷也掉落在车边。
漆黑的夜,海崖边上没有半点光,只有车灯刺眼。听得见海浪汹涌的声音,哗哗冲刷着崖岸。
傅历轻轻一笑,“听了我讲的故事,你还喜欢温另吗?他就是一个疯子,不是吗?”
周妍妍看不清他的神情,知道这个人心理变态,想要报复温另。她起先很害怕,可是现在忽然又不害怕了,看着他,少女一字一句,声音很轻,强忍着眼底漫开的泪,“他不是疯子,他是温另。”
是她深爱的少年。
傅历的神情变了变,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然后滑到她的脖颈,“那又怎么样?他也不会来救你了。虽然我觉得就这样杀了你,有点可惜了。”
傅历的笑容扭曲而疯狂,忽然又松开了扼着她脖颈的手,“放心,这件事不会跟我有任何关系。车上没有我指纹,会有人替我顶罪,你只是不小心跌了下去。至于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年轻男人用力将她往崖边推了一步,笑着说:“我真想看看温另发疯的样子。”顿了顿,声音轻了轻,“先毁掉他的一切,再毁掉他这个人……”
“不会的,”她闭上眼,忍着泪轻声说,“他不会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他不会发疯,他会忘了她,他会成为一个很努力、很强大的男人。虽然她来不及再看他一眼,他也来不及看看她亲手给他画的生日礼物。
傅历松开了手。
周妍妍脚下骤然一空,感觉到身体正在疾速下坠,耳畔的风声飒飒。她紧紧闭上眼,眼泪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是再也见不到温另了。
站在崖上的傅历,却慢慢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往崖下坠去的周妍妍。
少女的身影正渐渐变得透明、模糊,像是正在消失似的。
傅历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妍妍也怔怔的,似乎发现一些奇怪的变化,下坠的速度突然变得缓慢,最后停滞在了半空中,可她低下头的时候,已经有些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
连眼前的一切,山崖、车灯、海浪,都变得透明而模糊。
也就是在那一瞬,她脖颈上挂着的银色长命锁突然爆发出极强的光芒,顷刻将她笼罩。
傅历震惊地看着,有点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光芒不断盛大,绽放,最后像一颗坠落的流星,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下一刻,傅历亲眼看着,光芒散去后,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傅历呆在那里,很久很久,才揉了揉眼睛,然而海崖下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刚才那光芒也仿佛只是幻觉似的。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鬼,非常惊恐,想要马上开车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下一刻,身后骤然一道强烈的车灯白光刺来。
听见引擎巨大的轰鸣声,车轮碾过海崖的碎石,疯狂直冲过来。傅历下意识回头,刺眼白光中眯起眼,看见了车灯白光中少年冰冷而轮廓分明的那张脸。
还有他漆黑可怕的瞳孔。
傅历浑身都要软了。
不可能,温另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应该还在飞机上!
他拼命地往自己的车跑去,想要开车逃跑。然而手碰到车门的那一刻,温另突然调转车头。
傅历眼睁睁看着温另开着车直直地朝着自己的那辆车冲了过来,全然没有踩刹车的意思,他往后跌坐在地上,下一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他的那辆车猛地被温另撞下了崖边,翻滚着掉了下去。
沉沉地一声闷响,轰然爆炸了。
温另的车停在崖边。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他的额前有血缓缓流了下来。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还不住地在颤抖。
那一刻,他只想撞死傅历。
平复了一阵剧烈撞击后的晕眩,温另用冰冷的手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到浑身发抖的傅历身前,猛地拽起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到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