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观起眼神一沉,“坏话?”
“嗯啊。说你看不上秾秾,为了路家才娶她,她嫁给你作威作福丢尽了你的脸。还说要是她姑姑在,当婆婆的肯定早就收拾秾秾了。连我们这些朋友都躺着中枪,挨了好一通讽刺呢!”
霍观起周身气压霎时低沉。
赵茜不知道,她这每一句都不偏不倚正好踩在霍观起雷点上。光是说赵苑晴是路秾秾“婆婆”以及要收拾她,就足够在他心里死一百次。
“你哥哥是赵川?”霍观起看着赵茜问。
赵茜愣愣点头。
霍观起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但不知为何让人背后发毛——
“告诉赵川,三个月之内,我必定让他连滚带爬滚出望京。”
在赵茜又惊又愕的呆怔中,霍观起侧过头,对路秾秾换了种语气:“还想待吗?”
被这么一搅路秾秾哪还有心情,摇了摇头。
“回家?”
“可是唐纭……”路秾秾回头张望,“我陪她来的,她人……”
霍观起不客气:“让她自己回去。”
带她来这,受了一肚子气,没把唐纭吊在车顶上吹风都算不错了。
路秾秾还在犹豫,霍观起已经不由分说牵起她往外走。
她匆匆忙忙,只来得及跟许寄柔等人挥手,“帮我跟唐纭说一下——”
其它的小虾米不值得费神。
至于赵茜……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赵家和当家的赵川看来是要被她连累。
有幸目睹这场热闹的纷纷端着酒杯绕开她走。
……
回程车上。
路秾秾没说话,霍观起先开口:“你躲着我,就来参加这么个酒会?”
“我哪有躲你……”她不承认。
路秾秾心里其实也很感动霍观起当众为她撑腰。
外面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她岂会不知。多得是人巴不得她和霍观起相看两相厌,好等着哪天她下去自己上位。
霍观起今天的举动,狠狠打了那些人一记耳光。
暗暗抒出一口气,路秾秾偏头看向窗外。
秋风萧索时节,掉下的落叶堆在道旁,她顿了顿,不由眼神一暗。
……秋天的味道啊。
每个秋天,都会想起那个在树下的身影。
少年时代,她和霍观起各自的遗憾,差一点就成了永远。是段谦语,让霍观起得以去为文香如送行,也是段谦语,让她得以见到隋少麟的面。
他伸出手推了他们一把,让他们两个因外界、因自身被绊住脚无法向前的人,成功踏出那一步。
他们得到治愈和弥补,可他却成了拼图上最后缺失的那一块。
路秾秾盯着窗外出神。
她常常想,如果高二那年她没有对霍观起表明心意,会怎么样?如果那个时候,霍观起喜欢她,又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固执地在公园等霍观起来见她,而霍观起也不会为了逃避她,让段谦语去赴约。
如此更不会有那辆轮胎打滑的出租车,在夜里撞上围栏,车身翻转。
段谦语就不会被困在车里心脏病发。
漏油的车没有爆炸,连受伤更重的司机都被救出来,偏偏段谦语因为心脏病,没等到医院就离开人世。
他总是说自己运气好。抽到再来一瓶、夹到大的娃娃、出门看见彩虹……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笑着感慨,“我运气真好”。
路秾秾每次想到他说这话的语气,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疼。
他原本可以在二十岁的时候接受手术,原本还有一线生的希望。可手术没来,他却已经永远闭上眼睛。
可以的话,她宁愿他在小事上倒霉一点,也不希望他遇到这么大的坎坷,先天疾病,突发事故……
不敢再看窗外,路秾秾垂下眼睛。
霍观起察觉到她忽然变化的情绪,“怎么了?”
她说:“没事。”
段谦语哪里幸运?
幸运的是她和霍观起,在最艰难无助的青春期,当他们陷于上一辈带来的痛苦之中时,能够遇到段谦语,他们才是真的幸运。
那一年,段谦语的逝世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
她自责自己鬼迷心窍追着霍观起跑,逼着他回应自己的感情,而霍观起内疚让段谦语去赴约,谁都原谅不了自己。
是他们连累了他。
在药水味浓郁的医院,他们分道扬镳,彼此都红着眼。
她决绝地和他划清界限:“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
就真的没有见面,犹如陌路人的高三一年结束,她去国外,他留在国内。几年后阴差阳错纠缠一夜,天亮以后也仍然像刺猬互相针对,互相伤害。
一避就是好多年。
从形影不离到所谓“王不见王”。
好久好久。
路秾秾吸了一口气,挺直发僵的背脊。
没有人知道,她真的好难过。
霍观起的手就在旁边,咫尺距离,可她不能牵。
是不敢,也不配。
第35章
入组《望星楼》将近两周,季听秋作为男二,戏份比上一部《遮天》多了不少,每天的通告表从早上五点做妆发开始,一直排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结束。
轮到拍夜戏的时候,整宿整宿不睡也是有的。
这两日好不容易戏份排得少些,季听秋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小时,还没出酒店的门,蒋浩突然接到剧组工作人员的电话。
“……什么?好的。知道了。”
季听秋见他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蒋浩眉头紧锁,说:“郑承俊拍马戏坠马受伤了!人送去医院,片场现在闹哄哄的,没法拍。”
“严重吗?”
“不知道,我问问。”
蒋浩拿起手机,点进群里。
《望星楼》剧组相关微信群,各种消息已经满天飞。
……
上回和赵致桦导演吃过饭以后,先是在门口碰上隋杏,后又接到路华凝的电话,路秾秾的心情被搅和坏,时间一长,把试镜的事忘到脑后。
赵致桦亲自打电话来时,她还愣了一愣,赶紧致歉:“不好意思赵导演,最近有些事,忘了和你们联系。”
赵致桦笑说:“是我说让你等我们联系,你抱歉什么。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没抽出空,现在才好些。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等你来试镜!”
他这么热情,路秾秾不好托大:“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这一周应该都没问题。”
闻言,赵致桦和身边人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和她约了一个日期,“你看行吗?”
“可以。”
“那就两点四十见,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来之前打电话给我说一声就行。”
路秾秾道好,谢过他,闲聊几句挂断。
……
“试镜?”
霍观起解着领带,微顿。
路秾秾往脸上抹晚霜,道:“对。”
“试什么镜?”
“电影,赵致桦导演正在筹备的那部。”
霍观起不关注这些,对她提到的这个名字也很陌生,“什么角色,女一号?”
“算是吧。”她说,“严格地说有两个,另一个年长一点,类似长辈那种。”
她偶尔会跟他分享一些事情,就像眼下。
霍观起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投资。”
“别!”路秾秾让他打住,“你投资了,我要是演的不好,导演是选我还是不选我?不选我吧不好意思收钱,选我吧,那我不就成带资进组了?还是算了吧。”
以前她就被这么说过,客串的电影,明明是导演亲口邀请,她看在导演面子上才去的,结果倒成了她带资,还说她挤掉这个谁谁谁,那个谁谁谁。
一分钱没投资过都能被说成那样,投资方要真和她沾点边,那更洗不清了。
她坚持,霍观起便没再说。
路秾秾仔细地搽着脸,发现霍观起站在原地不动,从镜子里看过去,奇怪:“你站那干嘛?”
霍观起抬手,继续解扣子,缓缓问:“有感情戏吗?”
路秾秾扭头看他。
“……”他一顿,解着扣子往浴室走,“随便问问。”
……
电影《玲珑桥》选角已经开始一段时间,团队内第一次产生如此大的分歧。
都是跟随赵致桦一起打拼出来的人,能聚到一起首先是因为目标一致,说话也不那么客气。这回几个团队老人都发了脾气,其中以郑导为首。
“这是我们筹备了三年的心血!我不懂你怎么能拿着个开玩笑?”
赵致桦被说得沉下脸:“谁开玩笑?”
“那你让路秾秾来是几个意思?张梨那些人来试镜,我就不说什么,虽然是电视圈的,好歹演过几部像样的作品,未必不可一试。路秾秾……路秾秾是什么人?她连正儿八经的演员都不是!”
“我知道。我让她来是因为她的气质符合,她对这个故事,对整个片子的理解,好过很多候选演员。”赵致桦解释,“她只是来试个镜,你脾气这么大做什么?”
郑导比他脾气爆得多,本子一摔:“你爱试你试,我不管!”
说着就要走。
其他人赶紧上去拦住劝说。
“郑导,郑导,有话好好说。”
“对啊,不管怎么样,路秾秾来的话,投资肯定有保障。之前你不是还担心资金不够……”
“我再担心资金问题,也不能拿这么重要的女主角人选开玩笑!”郑导发脾气,“钱再多,主角撑不起来,这片子不是废了么?这是要拿去冲奖的,这样还冲什么奖,早撩开手得了!”
赵致桦沉沉抒了口气:“老郑,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信不过我?”
郑导铁青着脸,听他正经语气,沉默下来。
“这也是我的作品,我看得比任何人都重,你觉得我会随便拿来糟蹋?”赵致桦说,“你信我一次,成不成的,让她试镜再说。”
其他人跟着说好话。
半晌,郑导没办法,虎着脸摔手,回到位置上,“行,试就试!丑话说在前头,她要是不行,我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好歹稳住了这个活炮|仗,满屋子人这才把各自的心揣回肚子里。
两点二十,路秾秾到了。赵致桦导演出去接她,郑导说什么都不肯去,还嘀咕:“架子倒是大,让这么多人等。”
闹得旁边同事都不好开口。约的是四十分,人家提早了二十分钟来。再者不管她来不来,他们都是要工作的,谈不上什么等不等。
这是意见大,看哪哪不顺眼,瞎挑刺儿啊。
不多时,赵致桦带着路秾秾过来和一众同事打招呼,坐下闲聊了片刻。随后,一群人到专门试镜的房间。
摄像机打开,进入录制状态。这是他们团队的习惯,每场试镜,不管是新人还是红极一时的影星艺人,都会保留影像。
“赶紧试完赶紧收工,我回去睡一觉。”郑导没好气地嘀咕。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也没有特意遮掩。路秾秾听得正着,和他对上视线,他移开眼,那几分不喜很轻,还是被路秾秾捕捉到。
赵致桦不想生事,忙岔开话:“你先看一下片段,给你一分钟酝酿。”
路秾秾笑笑,没说话。
她试的这个角色,是个从小生活在困苦之中,不断遭遇不幸,过得艰难又不如意的人,被各种压力重击的同时,又有着数不清的物质欲|望。
来之前或许不了解,站在这里,路秾秾感觉出来,在座的人怕是都不看好她。除了赵导演,没几个觉得她能行——甚至连赵导演对她可能也没有太大信心,向她发出邀请,估计是因为她对人物的理解正好与他契合,才想试一试。
路秾秾快速看完剧本上将要演绎的内容,暗暗吐了口气。
很久不曾出现的好胜心被激起,她本没有特别强烈非要拿下不可的心思,现在却决定必须好好表现不可。
如此,她背过身去,闭上眼。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郑导不耐烦刚要催。
路秾秾倏然转身,睁开眼——
……
和来时一样,回去时,赵导演也亲自将路秾秾送到门口。
他们一出去,屋里留下的人无言半晌,不知谁打破寂静,话是朝着郑导说的:“这下服气了?您还说赵导的不是,这一看,他真没拿自己的作品开玩笑。”
郑导沉着脸不说话,眼里的惊讶还残存几分,被刺了一句,嘴唇抿得更紧,但已经不复先前那般暴跳如雷的样子。
路秾秾……
这次竟是他先入为主,想错了。
其他和郑导一样不看好的人也不说话。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大小姐,怎么可能过过苦日子,是以,他们都觉得她驾驭不了这个角色。可谁想到,她转过头的瞬间,气质的改变,恍惚间让人觉得那就是一个被生活反复磋磨,肩上背着无穷压力的小人物。
尤其是那双眼睛,压抑,克制,有道不尽的情绪在里,热烈的渴望中掺杂着痛苦,瞬间让人揪起心。
太出乎意料了!
……
“你辛苦了。”
“导演客气,您才辛苦。”
路秾秾和赵致桦在门口道别,坐上来接她的车,直至车门关闭前一秒,路秾秾还在向赵导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