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没有应允我的请奏,也在意料之中。”
“鸾玉却觉得,是皇上有意探测殿下的决心。若要改革科考,必然要冒着重重阻力。若没有强悍的恒心意志,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若殿下下定决心,哪怕得罪权贵也要推行科举,那么到时鸾玉可要头一个报名,兴许晋国第一个女状元,便要落到我头上了。”
她莞尔一笑,丹唇微启,淡淡的茶香滚着几片嫩绿的叶芽,苦涩后便是一股难以描述的余味。
陆玉安许久未动,却被她这一席话点播到头脑清醒,刚要开口,门外吹进一股凉风,稳健的步子伴随慈善的声音。
苏牧缓缓来到案前,陆玉安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苏牧眼睛看着鸾玉,笑眯眯的问道。
“你媳妇儿?”
陆玉安脸上一红,扶着夫子的胳膊开始解释。
“不是,您这越来越冒失了。”
鸾玉倒没生气,微微福身,声音恬淡柔和。
“夫子,我叫鸾玉,梁国文南公主。”
“哦,可惜了。”苏牧右手拍在大腿上,眼神中毫不避讳的流露出惋惜之色。“我最看不上那个孩子,如此有想法的姑娘,却要跟着那样无趣的人过日子。
你怎的没这样的好福气?”
扭过头,苏牧冲着陆玉安质蹙眉,像是质问一般。
“夫子,我年岁还小。”
“不小了,舞象之年,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敏之已经三岁了。”苏牧提到陆玉容,不禁有些怅然。
“敏之那孩子,比你可有良心多了。他早些天过来看我,送我那幅《山居图》,实在是妙哉。”
《山居图》是前朝名家所作,相传早已损坏,没想到陆玉容能寻到,自然珍贵无比。
“夫子喜欢孔大家的画作?”鸾玉状似无意,粉唇微翘,盈盈眸光似千娇百媚,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岂止是喜欢,简直到了痴迷忘我的境界。前年书院人满为患,不招收学子,可听闻有人携孔大家墨宝拜访,这位夫子便殷勤的加了书案,堵住出门的角落,怨声载道啊。”
陆玉安嘴角勾起,竟有两个浅浅的旋涡,精瘦的脸颊俊俏刚毅。
“若你孝顺些,我怎能为一幅画折腰,堪堪拂了老朽的颜面。”
《兴国论》在三人面前安静的躺着,谁都没再主动提起。苏牧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对面的鸾玉不紧不慢的洗茶,斟茶,一双玉手灵巧生动。
“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你没这个福气。”
又是一声叹息,陆玉安喉咙上下滑动一番,特意侧开脸面,去看窗外的鸟雀觅食。
“成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连媳妇都娶不到。但凡你有你父皇一半的悟性,府里还不早就子嗣成群,我也......”
“夫子~”陆玉安拉长语调,清了清嗓音,说道。
“我最近受您的启发,跟父皇提及科举改革,父皇迟迟未允。除夕夜宴,若夫子能够与父皇当面进言,此事定然能够畅通无阻。”
“老朽的脸不是脸呐,不去,得罪人。”
“夫子,我从梁国来,没带什么好物,却有两幅孔大家的早期画作。”鸾玉顿住,苏牧果然欣喜,如孩童一般,脸上洋溢着毫无防备的笑意。
“你要送我?”
“还请夫子除夕宴上帮忙进言,鸾玉将感激不尽,必然双手奉上画作。”
苏牧哼唧了一声,身子靠回去,花白的胡须捻成一缕,“跟这小子学坏了。”
鸾玉笑道,“夫子本就有心助燕王殿下推行科举,鸾玉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夫子关心国政,故而才会写出这种旷世之作,《兴国论》不仅在晋国被众人推崇,在梁国亦然。”
“你要做晋国第一女状元?”
苏牧背部有些佝偻,他摸着自己的著作,又朝陆玉安示意。
“若有此机会,鸾玉必然想要尝试一番。不光如此,鸾玉想同夫子一样,开设书院,招纳天下学子,无论男女,凡求学者,一概不拒。”
“小子,听听人家的气概。若是你早有这般意气,你父皇早就批了。
罢了,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为了两幅画。当然,孔大家前期画作实在凤毛麟角,我也不好不承这姑娘的人情,小子,好福气啊。”
闻言,陆玉安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握起,抬眸,鸾玉清水如波,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糟糕,这心跳的,像是要病入膏肓了。
第16章
夜里,窗外的寒风呼啸汹涌,吹得窗棱呀呀作响。
如烟将浴桶里撒了些花瓣,又探手试了试水温,鸾玉脱去外衣,只着一身素白中衣,身形窈窕,只是清瘦了许多。
水流沿着臂弯滑到颈项,淡淡的清香沁人心鼻,鸾玉合上眼睛,后背抵在浴桶上,屋内温热,就连几上的熏香,也好似融化了一般,软趴趴的燃着,满室浮华。
从水中漂上来一条素净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娇俏的海棠,能看得出这帕子有些年月,边角摩挲的起了线,就连海棠花颜色都暗淡了许多。
那帕子随意的漂浮,贴在鸾玉身上,让她想起当初用它胡乱擦拭少年脸的情景。
“我绣的,本来要送给六哥哥的,日后你可得赔我。”
“好。”
“好什么好,你连我住哪都不知道,怎么赔我。闭上眼睛,还有浮粉。”
“你家住哪?”少年睁开眼睛,对面那人露出白皙的牙齿,似乎在笑话他的认真。
“一条帕子,当真值当的你赔?算了,自己擦干净,我要走了,六哥哥还在等我。”
少年握着那帕子,不甘心的喊住她。女孩转身,站在殿门口,像只蝴蝶一样,似乎一眨眼就要飞走。
“我是要报答你的,所以,你住哪?”
“我住定远侯府,呆子。”
屏风后头,如烟与如意面面相觑。鸾玉自书院回来之后,便一直沉默寡语,似乎有许多心事。
那枚真正的玉扳指就放在桌案上,油润水滑,极品好玉。今日姚燕云让锦竹把玉扳指送回来,却不曾想到,自以为赝品的扳指,却是实打实的如假包换。
如烟提着热水上前,入目便是羊脂白玉般细滑软嫩的皮肤,乌发湿哒哒的披在脑后,有几缕贴着脸颊垂在胸前。那帕子看着眼熟,突兀的漂在水面上,鸾玉合着双眸,一动不动,只能看出胸口的起伏。
“公主,醒醒。”
如烟加了些热水,蒸腾的雾气缭绕氤氲,鸾玉睁开眼睛,将帕子握在掌心。
“如烟,什么时辰了。”
“戌时两刻,公主,该就寝了。”
如烟备好浴巾,房内地龙烧的极旺,丝毫不觉得冷。鸾玉抬起脚,一袭暖意将周身包裹,水花四起,换了中衣,她坐在镜前,看着里面恍若隔世的面孔。
“公主,这帕子奴婢帮你晾起来。”
鸾玉这才回魂一般,嗯了一声,兀自擦拭头发。
“如烟,帮我准备些丝线,待会儿我补一下这帕子。”
明烛摇曳,似是鸾玉此刻的心境,平静而又乍起波澜。今日看见陆玉安露出的一角,她立刻认出那是自己的东西。
鬼使神差,没有想过后果,她悄悄扯过来,藏在袖中,这上面,似乎还有陆玉安的气息,那个干净少年的倔强。
沿着痕迹重新勾勒了海棠花的边沿,淡粉色的花瓣经过缝补,变得栩栩如生,边角处勾起的针线被她压实,以金线滚边,迎着烛火,这帕子宛若当年那般齐整。
“公主,书院夫子把你怎么着了,你别吓我。”
如意抱着剑坐到旁边,双手横在胸前,探着脖子去瞅鸾玉的脸。
有多少年鸾玉没有亲手做过针线,自从夫人过世之后,她便收起这些女儿家的玩意,除去宫中教习功课的时间,其余间隙便与顾伯勤练功夫,哪里像今日这般反常。
“武会可好看?”
顾左右而言他,鸾玉有心事的时候才会如此,这更让如意觉得不对劲,偏她没事人一样起身,行至床前,扭头笑道。
“早些歇息吧,明日晌午之后,便要赴宴,你们两个也好好打扮一下,莫叫外人轻视。”
来晋许久,太子陆玉明,竟连一个照面都没打过,京城中又是藏污纳垢,爱讲是非之地,想必那些世家公子,小姐嘴里,她这个梁国公主,还不知如何叫人编排了。
燕王府,胡茂这夜过的十分不安生。
只因燕王说丢了帕子,便要他带人四处找寻,哪怕把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一夜无眠,却还是没见到那帕子的影子。
晨时与那人禀告,一脸黑线不说,还叫人再去外街四处搜索,这到底是块什么帕子,便是金子,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许是听到了鸾玉要赴宴的动静,又或者早些时候便满怀期许。姚燕云换了身粉白相间的襦裙,外罩软皮披风,领口缀着几颗硕大的明珠,发间别了一支鎏金窜花步摇。
从领口往下,纤腰款款,配玲珑七彩禁步,随走动发生轻缓有序的叮当声,倒是悦耳。
如今她也算看清形势,虽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可鸾玉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如从前。与其在北偏院与那些丫鬟苟在一起,倒不如索性撕开脸面不要,为自己博个出路。
到底陆玉安是个退路,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遂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盛装出席除夕夜宴,以美色和旧情俘获陆玉安。
“公主,燕云收拾妥当了,咱们何时启程?”
不卑不吭的假模假样的行礼,旁边锦竹亦是毫不畏惧的样子,昂着脖子,居于姚燕云左侧下手。
“燕云,板子的伤好了?”
鸾玉挑眉,如期看到姚燕云微变的神色,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挤出一个笑来。
“已经大好,还要多谢公主的药。”
“今日赴宴,我只带如烟如意过去,你便在府里好生歇息吧。若是觉得身子大好,便与锦竹做些活,否则其他人见了,总要攀比。同为丫鬟,待遇总不好差太多。”
抿了抿嘴唇,眉心金色的花钿越发熠熠生辉。
“公主,今日除夕,若要做事,也不差这一日。况且,是燕王殿下相约,我总不好推却。”
当真是不要脸皮了,也的确与鸾玉针锋相对,看样子,是笃定陆玉安不会弃她不顾。
“也好,那你便等着燕王过来接你。对了燕云,可一定要守规矩,除夕夜宴,去的都是达官显贵,若是在这些人面前被罚,可真的没脸活了。”
鸾玉起身,顾衡提剑开路,姚燕云咬牙切齿,脸上一转,笑的阴阳怪气。
“公主教训的是,燕云记下了。”
左右不过是个不被待见的太子妃,八字没一撇,陆玉明连面都不肯见。若她姚燕云挣得机会,能成为陆玉安的正妃,到时候还怕压不过小小鸾玉。
想到此处,心中不快渐渐隐去,只是,随口说出的谎,如今却得避开他人,偷摸的赶去燕王府。
一路霜雪,低头打量那贵气的八宝绣鞋,姚燕云转头吩咐锦竹,“叫辆马车。”
锦竹颇有怨色,抬手捻了捻,姚燕云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钱,生硬的放到她掌心,半哄半要挟。
“日后我嫁到燕王府,定会帮你也寻一门好亲事,总比一直做下人的好。可有一条,若是办砸了,我可不带你过去!”
锦竹闻言,面上一喜,讨好似的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好了,一会儿我让马车等在后门,保准今天博个头彩。”
第17章
燕王府门口两座石狮子威严耸立,晌午的日头明亮高悬,连续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净,身上没了湿气,整个人干爽清透。
陆玉安今日走的格外早,像是有事一般,只带了胡茂。
姚燕云与锦竹好容易找了辆普通的马车,从公主府到燕王府本就没多少脚程,是以,那吱呀声没听多久,锦竹便搀着姚燕云下车了。
车夫掂着手里的铜钱,咧嘴冲她们说道。
“小姐还坐马车吗,若是还坐,我便等你片刻,不多收钱。”
锦竹扭头,脸上带了不耐烦。
“快走吧,都说了只坐这一会儿,怎还没玩没了了。”
她这番话正中姚燕云心思,一身锦衣,珠玉在侧,若是被人看见她们乘的是这样破旧的马车,指不定怎么寒酸。
车夫哼了口气,一扬鞭子,老马前蹄抬起,悠闲的四处寻活去了。
年关,出行的人极少,车夫搓了搓手,两只脚对在一起用力踢了几次,这才觉得浑身热络起来。还没走出几丈路,便听见那小丫头厉声喊他。
得,还能坐地起价了。
果然,锦竹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一双鞋子湿了透净,脸上浮着热汗,表情却还是狰狞叫骂的。
“喊你呢,聋了吗。”
她一边扇帕子,一边插着腰,回头看正门底下的姚燕云。
真是活该丧气,要是这趟白跑了,以后更没好日子过。今日姚燕云跟鸾玉撕破脸的初端她看的清楚,再回到从前是不可能了。唯有攀住燕王这个粗藤,早日脱离公主府。
就算心里憋着气,现下也不敢跟姚燕云撒,是以,悉数对着车夫撒起泼来,十足的夜叉嘴脸。
“小姑奶奶,这风大路滑的,你可小心别摔着。”
车夫双手抱住,插在袖口里,颇有些得意的看着锦竹狼狈的样子,不紧不慢,也不下车。
“姑娘要坐你的车,还不快些赶马回去。”锦竹跺了跺脚,雪沫子落了稀碎一地。
“刚小姐不是说不坐了吗,怎的反悔了?”
“有生意还问东问西,仔细我换人。”锦竹尖着嗓子刻薄道,她横眉竖眼,小小的个子恨不能蹦起来朝人叫喊。
“那我可得提前说好了,本来我要歇了回家,看小姐身娇体弱,这才好心停下。这会儿得按刚才的三倍给我,家里孩子等着我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