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果真猫起腰,蹑手蹑脚的四处翻弄起来。
“这放浪的贱样,我看不下去了,姐姐,还是春风醉实在。”
又快又直接,鸾弘从树上跳下,迎面撒了一层粉末过去,陈雍顿住,只是能看到人影,细粉,他吸了口气,眼珠子一番,手指指向鸾弘,一个“你”字卡在嗓子眼里,人已经直愣愣的往后面倒了下去。
再醒来,周边是雾蒙蒙的一片水汽,身上好像凉飕飕黏糊糊的,他的脑袋倒垂在下面,还能看到对面也挂了个人,比自己胖一些,看着很是眼熟。
“艹,哪个不要命的敢耍我?!”
他骂骂咧咧,鸾弘从树后走出,抱着胳膊笑道,“陈大公子醒了。”
“鸾弘,你搞什么?!”他挣了挣,绳子捆的更紧了一些。
“你仔细看看,这是哪里?”
被他提醒,陈雍才注意到周围的寂静。只有偶尔的虫鸣声,乌漆嘛黑的,好像还有墓碑,上面刻着字,他转来转去,看不清楚。
对面那人被鸾弘抽剑划了一道,血呲出来,是疼醒的。
春风醉剂量有些大了。
陈炎初摇了摇头,身子被撞到树上,划得脸皮生疼。
“肃王,好久不见。”
鸾玉站在他对面,方才被树木遮掩,陈雍并未看清楚,待看到她之后,这才觉察出被骗,当即咒骂起来。
“你们定远王府不如肃王府风光,便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报复。
鸾弘,你就是不敢去东胡与我一较高下,活在女人裙底下的孙子,呸!”
“东胡?东胡是不是有你的小美人,还是蛇蝎那种?你想让鸾弘去拔毒牙,自己来领军功,陈雍,你果真同你父亲一模一样。”
鸾玉手中拿着一把短刀,凌空一撇,正中陈雍的手肘,将他订到树干上,偏偏他身子也重,牵连着订入的胳膊慢慢又带出了刀子。
骨肉崩裂。
“艹你大爷!鸾家没一个好东西,孬种,你等老子回去,带兵缴了定远王府!疼死我了!”
“你老子还在树上挂着呢,你叫唤个鬼啊。小点声,要不然死的更难受。”
鸾弘踹了他一脚,陈炎初脑子渐渐清明,周遭的环境亦看清楚,他虽心中忐忑,可还是故作镇定。
“你们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就算了,别把老夫牵扯进来,我今日还得上朝,晚了可要受罚。”
闻言,鸾玉眯起眼睛,从陈雍胳膊上一把拔出短刀,径直来到他跟前,在他脸上拍了拍血迹,笑道。
“肃王,踩着我父亲的头颅爬上的王位,你便是去迟了,又有何妨?”
陈炎初倒空的厉害,浑身血液涌到头顶,面目便不自觉间狰狞起来,他开口问,“老夫不知你说的是何意思?只是公主去晋国之后,怎的回来也不光明正大,倒像个奸细似的,鬼鬼祟祟。
难不成已经投靠了晋帝,忘了自己本是梁国子民?
你父亲的死,那是与敌军厮杀,荣耀门楣的伟绩。你呢,你看看你跟鸾弘,皆不成气候,我不管你受何人挑唆,快将老夫放下来!”
“在我父亲坟前说这些大言不惭的话,你老的确脸皮够厚。
陈炎初,你暗自揣摩梁帝的意思,自作主张害了我父亲。这是罪一。你挑唆陈雍陷害鸾弘,意图让其死在东胡之战,此为罪二。定远王府忠心护国,却被你们这等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英烈不存,小人苟苟。
看见这一望无垠的齐河了吗,你跟你的儿子,都将顺流而下,尸骨无存。被鱼兽啃食,被河水冲蚀。
至于你被退婚的女儿永嘉郡主,陈月央,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处境和结局,我要你心怀不安的死去。”
鸾玉将顶端的绳子割断,陈炎初年迈体沉,落地的时候砸到石头上,硌的他闷哼一声,紧接着陈雍也被摞到他身上,鸾玉扭头。
陈雍嘴里喷出血,两只眼珠恶狠狠的瞪着他们姐弟两个。
“懦夫,不敢上战场的懦夫!”
鸾弘踢脚捻在他嘴上,用力一转,他弓下腰,猛地踹断陈雍的肋骨。
“你跟你父亲勾结东胡,以利益换取边疆的土地,所图为何?梁国正是因为有你这等奸臣,才会一步步被晋国欺压。陈雍,你去死吧!”
鸾弘力道大,两刀捅了上去,陈雍和陈炎初双双滚进奔涌向前的齐河水里。
齐河水深且急,进去便没有活命的可能。
定远王鸾初年的坟墓周边,长了许多青草,这些年她没回来过,旁边便是母亲玉飞寒的墓穴。
“鸾弘,姐姐要大婚了。”
鸾玉看着跪倒在地的鸾弘,伸手将他的衣领翻正。
“陆玉明死了,姐姐你要嫁给谁?”
鸾弘扭过身子,鸾玉在他旁边跪下。
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跟父母道别一般。
“梁国国君昏庸,内部腐败严重。官员卖主求荣,伙同外贼蚕食疆土。父亲,母亲在上,鸾玉幸得天助,重活一世,仇人尽灭。
鸾玉同样遇到真心待我之人,愿与之永结欢好,特来坟前告与二位。弟弟鸾弘少年长成,英姿雄发,将来会秉承父亲意愿,做一个杀敌护国的好将军。
梁帝日后难免对鸾弘下杀手,为保无虞,鸾玉会让鸾弘辞去梁国官职,随我入晋国,望二老体谅。”
她磕了三个头,鸾弘则是一脸不解。
“姐姐,什么重活一世,你可别吓我。
我跟你走是愿意的,顾衡顾大哥也在晋国,自你出嫁之后,我跟顾伯留在定远王府,人情冷暖,是非真假,不如在亲人身边来的热闹。
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起身,将一回头,便看见远处泊了一艘客船,船上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背着手,目光却是看向此处的。
鸾玉心惊,胸中感慨如波涛泛滥,那人跳下船,自顾自来到墓碑前,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义正言辞道。
“岳父岳母大人在上,小婿陆玉安,特来问候两位。
吾将风光迎娶鸾玉,一生呵护,尊敬,珍爱,二老放心,至于鸾弘,吾将视其为亲弟,悉心栽培。”
鸾弘一脸惊诧的看过去,错愕的伸出手指,“这,这是我姐夫?”
陆玉安上前,揽住鸾玉肩头,轻轻扣了一下,“是我。”
“燕王殿下?”鸾弘张大嘴巴,又去询问鸾玉。
“你该改口,他如今是晋国的太子,也是我要嫁的人。”
“姐夫!”
响亮干脆,这称呼叫的陆玉安心头大喜,当即环顾周身,将随身佩戴的宝剑解下,递给鸾弘。
“见面礼,日后你若是看中什么宝贝,尽管跟姐夫说。”
真是大方。
那宝剑可是玄铁打造,看着轻,握在手里分量很足。
鸾弘自然喜不胜收。
原本满打满算一月才可回去,陆玉安这一趟过来,足足提前了十天,连带着小舅子一起张罗上了客船。
坐在船头,鸾玉尚觉得还在梦中。
数月来,好似奔波了多处,浑身疲惫。
鸾弘与萧子良讨论剑法,到底孩子心性未收,几句话便崇拜的五体投地。
“你跟过来做什么?京城万一出了乱子,可如何是好?”
陆玉安蹙眉,将她抱在腿上,“说来也怪,还未出发的时候,我跟你一样,想得太多。真正走了,却又没那样担心了,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约就是这般。
我所栽培起来的人,我自然信任。
无论是林怀眠还是欧阳坚,张冲,绝不会叛我。”
他极其自负,不过所说确为事实。前世他的江山安稳,官员廉洁,百姓安乐。
“敏敏,太史局给我递了几个日子,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个最好,九月初九。意味长长久久,永世美满。你觉得呢?”
“有些仓促了吧,时间这样短,登基事宜礼部能准确妥善吗,毕竟登基与封后所忙之事太多。”
“那是他们的事,你只说愿不愿意。”
“自然愿意。”鸾玉一软,靠在他胸口,水面上站着一只鸟,嘴里衔着树枝,修整了片刻再度起飞。
“朝宗,谢谢你。”
....
第80章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
秋雨甚浓,重楼之上,两个婢女正在收伞,月白色伞面上画了几朵清丽的海棠,有一人穿的是宽松襦裙,腹部高高耸起。
“多亏你提醒,否则真要被淋。”身姿轻盈的婢女露出白皙的牙齿,扭头看了眼栏杆旁的人,努努嘴,雨势溅大。
“为人母,思虑总会比你周全些。”
那人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叉,眼睛看向迷蒙天际,神色一如从前那般淡然。
“殿下,吴掌柜送来的银子都快用完了,粥棚才搭建了一半,不够灾民用。朝廷的善款什么时候才能到,奴婢觉得,这新皇有意为难。”
“花枝,你少说两句。”芍药拽拽他,又使了个眼色。
自打登州的事情忙完,齐王便被调遣到西南边陲,这里天气阴晴不定,往往晨起时日头高挂,晌午便会暴雨倾盆。
每到夏末秋初,阴雨连绵,床褥都湿漉漉的。
“李掌柜明日便来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便好。
芍药,你扶好花枝,她如今不比旁人,再有两月便要生产,雨天路滑,她性子急,不必管我。”
“殿下,散尽万贯家财,也不带皇上这般折腾人的。过几个月,难不成还要将我们流放到什么鸟不落脚的地方?你身子不好,长途跋涉,哎!”
花枝坐在美人靠上,喘了口粗气,芍药走过去,蹲下想为陆玉容擦拭长靴,那人拂开手。
“芍药你起来,回去再说吧。”
远远的官道上,一行马车走的缓慢而又肆意,中间两辆车,车篷是褐色,四周挂着铃铛,明明隔着层层雨幕,可铃铛的声音好似能穿透阴霾,叮铃,叮铃。
他的手攥紧,心脏跳的愈发厉害起来。
车里的人从小道过来,有男有女,脚步声和说话声窜入耳中,芍药转过身,恰好看到一人倒着走,眼看要撞到栏杆,背后却像长了眼睛,灵巧的避开。
“顾衡,你就不知道照顾一下老子?”
秦望停住脚步,三两步回去挨着顾衡,一副找打的样子。
“你能不能消停点。”
顾衡冷言回他,这一路叽叽喳喳,若不是骑马,恐怕耳朵早就磨出了茧子。
玄衣后面,隐约露出一袭青色裙角,接着便看见那张白皙干净的脸,她也看了过来,对上陆玉容的时候,明显一喜。
陆玉容笑笑,推着轮子让出空地。
“公主怎有闲情逸致到边陲之地?”
她与陆玉安成婚多年,按礼节,他该唤她一声皇后娘娘。
“我来看你。”鸾玉站的不远不近,而后坐下,她侧过脸,看到腹部隆起的花枝。
“替他来看你。”
前一刻欣喜若狂,后一刻如坠冰窟。
陆玉容眉眼转了下,“那要多谢皇上怜悯,我很好,不必担心。”
这话是对她说的,陆玉容知道鸾玉听得懂。
“齐王殿下品行高洁,不管在何处,一定会把所担之事做好。我只是替他给你送两瓶药,这一瓶是治疗腿疾的,这一瓶是增强体力的,两者搭配使用,不出半年,殿下便可如常人那般健步如飞。”
两个瓷瓶,一红一黄。
“这位便是秦先生吧。”陆玉容接过瓶子,看向秦望。
“从前只闻秦先生喜好游历,却也没想到终有一日会安定京城。”
《先秦百毒录》里不仅仅记载了各种偏门毒/药,还有如何解毒,疗伤等奇门妙招。对于陆玉容残腿,虽然难了些,可终究还是有的治。
顾衡将他圈在府里,闭门谢客数月,总算研制出来,这才带着一同周游。
“老子倒想跑,能跑的了吗?”他哼哼唧唧,却也不敢跟顾衡对眼。
“如此,多谢公主与秦先生。”
“嗯,殿下这几年过得可好?”
这人看起来面色不如从前那样虚弱白净,渐渐有了些许血色。
“我若是说好,你定然以为我不说实话。可事实便是如此,公主放心,我过得确实不错。能做自己所喜之事,不困于一隅,纵情四海,天高海阔。”
鸾玉点点头,想要说道别的话,陆玉容忽然开口道。
“多谢公主照顾我母亲,她前些日子来信,说你经常过去探望,我不能在身边尽孝,又不愿她跟着我颠沛流离。
如此,真心感谢公主出手相助。”
“容妃娘娘性情柔和,与人为善。平素里听她讲经,心情也会舒畅不少,你不必介怀,倒是你托人运到京城的果子,我很是喜欢,贪吃厉害。”
鸾玉想起那两箱梅子,不由微微笑起来。
“喜欢便好。”
......
“对了,花枝有喜,作为叔嫂我来的匆忙,没什么准备的东西,这一串紫玉珠子是七宝斋做的,有助睡眠,花枝,你且过来。”
花枝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陆玉容摇头阻止。
她上前,站在鸾玉身边,那人将手串摘下来套到她腕上,眉眼轻盈。
“愿你跟腹内孩子健康安乐。”
“多谢公主。”
.....
马车重新回到官道,叮铃声再度响起。
“殿下,你为何不解释?”
花枝跟芍药见惯了陆玉容无欲无求的样子,也知道这人对鸾玉存了何种心思。
“不必,时过境迁,各自安好,如今看她如此闲适,我知道朝宗对她如何珍爱。
否则以他的心性,定然不会纵着她四处周游。她这样好,我看着便高兴,如此,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