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再好,如今也成了本王的手下败将!!”魏延气得面色涨红,“绾儿,宋彧早已成了阶下囚,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你若聪明,便趁早同意和我走,不然你也难逃其咎。”魏延说到此处突然放轻了语调,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绾儿,只要你和我走,宋彧犯下的罪责皆与你无关。“
他不相信,薛绾真得对宋彧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不过是年岁小些,不懂事罢了。如今宋彧已是死路一条,他就不信他一向娇弱的小表妹会不怕死。
思及此处,魏延扬眉望着垂首的薛绾,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神色。
薛绾却是攥紧了手心的梅花,眸底淡如烟水。
“宋彧若生,我便生,宋彧若死,我也绝不独活。”
……
大魏乾嗣三十七年,西厂提督宋彧被三殿下魏延亲自告发,宋彧欺君枉法,混入西厂数余载,
魏帝震怒,下令处决宋彧。尸首于闹市街头曝晒三日,死状异常可怖。
史记,其妻宋薛氏恸哭三日,翌日自戕。
……
陵安街头繁华依旧,街道两旁的茶肆酒馆聚着三两闲人。
“没想到那薛家四姑娘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宋彧死了,她竟也跟着奔赴黄泉了。”一酒客唏嘘道。
“可不是嘛,未曾想那薛相国竟也舍得,这么个掌上明珠就这么去了。”邻座一客人也跟着摇头,似是惋惜。
“舍得?怎么会不舍的?薛相国都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阉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另一酒客嗤笑,面色有些不屑。
席间众人闻言也是叹息摇头。在这京州城内,何人不说一句薛家四姑娘菩萨心肠呢。无论是待字闺中还是嫁到提督府之后,这薛家四姑娘昔日可是常常布善施粥,救济贫苦百姓。自己还开办了不少和善堂,救助了诸多百姓。
如此佳人逝去,又如何不叫人叹息……
就在众人唏嘘之际,街道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翊王殿下的马车!”围观的百姓里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引得聚在茶肆酒馆里的客人纷纷掀窗推门探头出来看。
枣红色的烈马疾驰而过,留下了一阵冷肃的风。不过眨眼之间,马车便穿过闹市,朝着魏宫的方向行去。
“翊王是谁?为何从未听人说过?”一酒客看了眼飞驰过去的马车,疑声问道。
“据说这翊王,自小身体病弱,怎么都医治不好,后来幸得法华寺的大师云尘指点,圣上这才将翊王殿下送到了渡安城。如今翊王殿下已及弱冠之龄,圣上便下令接翊王殿下入宫了。”
隔座的茶客答道,显然对这京州城内之事分外清楚了。
“原来如此。”酒客及众人听罢恍然大悟。
太子一党刚刚倒台,远在渡安城的翊王便奉旨回京,其中又是如何一番腥风血雨自是寻常百姓不知的。
………
马车疾驰,窗外的凛冽寒风飒飒而起,刮得窗板嘎吱作响,不过车内倒是一片暖意融融。
车内摆着黄花梨透雕鸾纹案几,两面壁橱,壁橱内该搁置了一盏磁刻鸳鸯小鼎,正燃着暖沉幽蕴的辟寒香。
小姑娘倚在男子的肩膀上,杏眸轻轻阖着,落下了两片乖巧地剪影。
接连几日的舟车劳顿,小姑娘显然累坏了。宋彧低头,轻轻地在少女柔嫩的粉颊上落下一吻。
面颊忽感温热,薛绾眼睫微颤,幽幽睁开了眸子。
“醒了?”宋彧温声,修长的指节微屈,温柔地捏了一把小姑娘粉嘟嘟的小脸蛋。
薛绾秀眸惺忪,粉嫩的唇瓣娇气地嘟了嘟,绵软的一双藕臂攀上了宋彧修长的脖颈,粉润的小脸埋在了宋彧的颈间,无声地撒着娇。
宋彧弯眸,白皙修长的手指温柔顺了顺小姑娘柔软的青丝。
“就快到了,别着急。”宋彧附在薛绾的耳边,低声哄着。清冽的嗓音低沉,醇厚,又莫名的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薛绾闻言,面色一红,水润的眸子眨了眨,最后目光落在了宋彧半弯得凤眸上。瓷白绵软的小手忽而捧住了男子清隽白皙的俊脸。
宋彧的面颊微凉,小姑娘生性畏凉,忽然触到,娇气地打了一个激灵。
“好凉呀。”薛绾娇声,继而又放下自己的手,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气,随后又赶快贴在了宋彧的脸颊两侧。
“我给你捂捂。”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像朵小甜花儿。
宋彧轻笑,薄唇微掀,露齿白皙。狭长眼尾处的朱红泪痣夺目得惊艳。
薛绾忽而就泪目了,晶莹的泪珠和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地就滚落了下来。
宋彧一怔,随即立刻将小姑娘揽入了怀里。
薛绾紧紧抱着宋彧脖子娇声哭着,最近这些时日,她总是莫名红了眼眶。一想到宋彧在牢里受得那些刑罚,她就想哭。可宋彧却什么都不说,若不是昨夜被她看到了背上的伤口,还不知要瞒她到何时。
“怎么又哭了?”宋彧柔声,安抚地拍了拍小姑娘的纤背,凤眸微垂,敛着一抹旁人不易见的柔色。
“我没事,就是想哭…你还疼不疼了?”薛绾抬眸,一双乌溜的杏眼蒙上了水雾,眼尾可怜兮兮得泛着一抹红。
宋彧摇头,忽然捏住了小姑娘粉翘的鼻尖,“小哭包。”
宋彧凤眸半弯,眼底含着几分揶揄。
第59章 结局(上)
翊王回宫,魏帝特办宴礼为其接风洗尘,朝官皆称圣上大喜。
翊王不过才及弱冠之龄,便已被封王。此番回京,魏帝还将此前早就葺造好的府邸赐给了翊王。朝中众人皆奇,毕竟这翊王三岁便离宫去了渡安,如今一恍十七载,也不知成了什么模样,引得陛下如此器重。
随着司礼太监的一声高呼:“——坐——!”
诸位朝臣,世家贵族皆落座席间。
“宣翊王觐见!!!”司礼太监又一声高呼,众人皆将目光投往大殿门初。
只见一身姿颀长,面如冠玉的男子踏步而来。
姿态清逸,玉面淡拂。
薛贵妃刚抬眸,便目光惊惧。此时,众人也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这翊王殿下生得竟与昔日的提督大人十分相似,唯一的区别就便是这翊王殿下眼尾处没有提督大人那颗显眼的朱红色泪痣了。
魏延也惊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翊王,又抬头看了一眼高座上的魏帝,只见魏帝神态自若,面上甚至该含这几分未尽的笑意。
魏延忽而面色煞白,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安。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薛贵妃瞳孔放大,望着殿下那与宋彧分明一模一样的翊王,心脏骤然狂跳着。
宋彧明明就死了,为何还会…还会……
薛贵妃玉手攥紧,白玉般的柔滑手背上,青筋细细凸起,涂着红艳艳丹蔻的圆润指甲盖刺得手心生疼。
“儿臣拜见父皇。”宋彧掀袍跪下,朝魏帝行了拜礼。清冽的嗓音落到众人耳里,又是一番惊醒。
“起身吧。”魏帝温声,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路舟车劳顿,着实有些辛苦,快落座吧。”
“是。”宋彧应声朝魏帝拱手,作了一揖礼,随后便入了席。
一时之间,丝竹管弦渐起,舞姬踩着乐声在殿上款款起舞。
觥筹交错,众人酣畅。
“爱妃可是身子不适,为何面色如此苍白?”魏帝看了一眼面色青白的薛贵妃,语气状似不经意的淡然。
薛贵妃心中惊颤,正在恍神之际,忽听魏帝唤声,顿时一惊,不小心碰倒了案桌前的旧窑十样锦的酒盅,瞬时酒水倾洒了一地。薛贵妃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向魏帝谢罪。
“起身吧。”魏帝淡声,面色不变。
薛贵妃回了席间,脸色依旧煞白一片。她看了一眼魏延,发现魏延也在盯着宋彧,眼中黑沉。
魏延当初告发宋彧,她本是不依的,可魏延一心要置宋彧于死地,未同她与兄长商量,便将此事向陛下告发。宋彧落败,还连累了绾儿失了性命,兄长与母亲现下早已恨毒了她。
“三弟如此看着我作甚,莫不是我脸上沾了何物?”宋彧敛眸望着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魏延,薄唇微掀,嗓音清冽。
那弯起的眼角,唇畔常带的微讽弧度,分明就与那死了的宋彧如出一辙。
魏延冷目,握着酒盏的指节泛白,说出的话似乎都带着咬牙切齿之声。
“不是沾了什么东西,而是翊王殿下的脸上似乎少了一物。”魏延捏紧了手心,咬牙道,黑眸泛起的冷光恨不得撕碎了面前的人。
宋彧闻言勾唇,修长玉指微屈,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清冷的语调微扬:“少了一物?”宋彧轻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修长的脖颈处喉结微动。
宋彧弯眸,将酒盏轻轻推回了案桌上,玉瓷酒盏碰到了酒壶,清脆的撞击声刺得魏延耳膜发痛。
“难不成是少了一颗痣?”宋彧凤眸半敛,冷冷睨着面前的魏延。
魏延惊住了。宋彧的话方才一记重拳蛮横地落在了自己的心上,打得他措手不及。
“真的…真的是你!!”魏延颤声,目光又惊又恨。他本能地想拔出剑来指着宋彧,可宋彧坐在那里冷笑的模样又莫名的让他心颤。
宋彧就坐在那儿,唇角带着讥讽的笑。魏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魏帝出声打断了。
“琼儿如今身子健朗不少,前些日子还听你叔父说,你自己一个人去千庐山猎捕了。”魏帝朗笑,望向宋彧的目光灼灼,“还不知你如今的骑射功夫如何,闲时还要同你三弟切磋一番才是,你三弟可是骑射的好手啊!”
宋彧闻言忽然起身离了席位,随即俯身朝魏帝拱手作了一揖礼。
“儿臣此番回京还特地为父皇带了一礼。”
“哦?是何物?”魏帝听宋彧言,顿时起了兴趣。
“正是儿臣在千庐山猎到的奇物。”宋彧笑语。
魏帝闻言愈发好奇了,急声催促道:“既然如此,快呈上来让朕瞧瞧!”
宋彧侧身,朝殿外唤了一声。只见四名侍监抬了一只盖着红绸布的物件进来了。众人纷纷屏息而看,目光皆是落在了大殿中央那只盖着红绸布四方周正状似箱子的物体上。
魏帝瞧得是心中愈发好奇了,却见宋彧依旧是不紧不慢。
“琼儿,到底是何物?”魏帝又问。
宋彧浅笑,忽然上前猛地抽出了魏延腰间的佩剑。
魏延顿时面色大变。
只见宋彧身姿清隽,舞剑朝红绸挥去。
一剑挽花。
骤然,绸布剥落,露出了一只铁笼。一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赫然立于其间。
殿中一时寂静,魏帝呆了片刻,连忙回神叫好。众人也由惊转叹,纷纷跟着魏帝夸赞起来。
“儿臣特将此物献给父王,以祝父王万寿无疆。”宋彧说罢便朝魏帝行了跪拜大礼。
朝臣见状也纷纷跪了下来:“臣等恭候圣上万寿无疆!”
“臣等恭候圣上万寿无疆!”
众人皆跪,魏延不得不跪下。他侧头看向宋彧,却见宋彧也望着他。
嘴角的笑容莫名带着讥讽,与那日被押出大殿的笑容如出一辙。
魏延瞬间头皮发麻。
…………
翊王献给圣上的的海东青死了。原因竟是被人投’毒所致。宫中彻查后,竟在四殿下的寝宫发现了剧毒鹤顶红,正是海东青所中之毒。
魏帝下令彻查,正亏皆是所指魏延一人。
魏延知道是宋彧所为,甚至极有可能是父皇吩咐宋彧所做。
难辞其咎,他认罪了,无一句怨言。
那日的雪很大,几十年以来魏宫雪最大的一日。
殿外的北风呼呼吹着,壁炉里的碳火滋滋燃着,鲜红的火苗不知疲倦的跳跃着,无悲无喜。
被囚的日子并未像他想的那般难过。吃穿用度依然照旧,伺候的宫人也不见失礼。
偶有恍神,魏延会以为自己还是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三殿下。
无忧无虑,轻松自在。
有时他会去看窗边的流云,一看就是一天。
……
一月后,安良媛小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魏宫。魏延隐觉心中不安,果不其然,母妃被七名宫妃联合告发了。
滋补汤药的丑事被揭开,母妃残害皇嗣的罪责已是逃不开。
母妃被削了贵妃之位,还被父皇赐了三尺白绫。
那日,魏延只记得自己在父皇的殿前跪了一夜,恳求父皇饶过父皇一命。
一夜寒风冷肃,殿前的台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魏延冻得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等到的却是一道父皇要将宋良烟追封为敦和皇后的圣旨。
那日,宋彧从他身边而过,玄色的衣角打在了他冻得发僵的脸上,像是一把尖刀,一寸寸地割碎了他最后的自尊。
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他争了这么久,不过是父皇扶持宋彧上位的一块垫脚石。
他是,母妃是,魏承亦如是。
第60章 结局(下)
腊月二十三,小年。
林夏一大早就吩咐府中的婢子挂上了红灯笼。
晴初,霜降还有翠黛她们也闹哄哄地聚在一起裁着红艳艳的剪纸。
霜降她们手巧,不一会儿就剪了好几个福字和春字,只有薛绾半倚在紫玉珊瑚屏榻上,低头认真地剪着手中的小兔子。
薛绾今日挽了一个透额罗髻,青丝乌发间缀着细鎏金花钿,乌墨的发髻上懒散插着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白玉秀耳上佩着一副珍珠碧玉耳珰,雪白的皓腕上带着白银缠丝双扣镯,款身之间清清凌凌,叮咚悦耳。
身着一袭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外罩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雪白的颈项围着一圈雪绒绒的狐毛,颈上带着一串红翡翠乳白珍珠璎珞,衬得肤色愈发盈盈透白’粉润。粉润瓷白的玉手不见丝毫骨感,倒是莹嫩丰润,粉腻的手背还有几个浅浅俏皮的漩涡。圆润的指甲被晴初用花汁染了胭脂红的丹蔻,细润如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