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殿便是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排开,两旁是紫檀木的步步高升的落地罩,右侧是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上面摆着青玉缠枝莲纹瓶。
屏风内是海青石琴桌,旁有四条松红林木宫凳。
薛贵妃正半倚在紫檀水滴雕花贵妃榻上假寐,一旁的宫人正执扇扇着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的九和香。
满室的幽袅,香气倒是沁人心脾的很。
“薛绾(绯)拜见贵妃娘娘。”薛绾和薛绯见状连忙跪下,朝薛贵妃行了一礼。
薛贵妃闻言这才睁眼,丰润的面上即刻便染上了盈盈笑意。
款款从软塌上起身,美人儿身姿丰韵娉婷,风髻雾鬓,红粉青蛾,朱唇榴齿,仪态万分。
“现下在我宫里,还行这些虚礼作甚,快些起来吧。”薛贵妃俯身,一手虚虚扶起了薛绾,一手握住了薛绯的手。
“姑姑。”薛绾怯怯地喊了一句,杏眸湿软,小脸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瞧上去惹人怜爱的紧。
薛贵妃嫣然一笑,削葱般的玉指轻轻刮了刮薛绾的琼鼻。
“这才对嘛,小娇气包。”
薛绯见状,红唇微勾,也喊了一声。
“姑姑。”
“呵呵,你们呀,真是一点没变,快跟我过来,我们姑侄三人可得坐下来好生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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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宁宴定在三月十五,正逢姹紫嫣红时。
归宁有万事归平之意,寓意开春。每年的归宁宴都会宴请京州权贵,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往年的开宴舞都是由宫中舞姬来跳,今年却换成了安婕妤的嫡妹,詹事府的二姑娘安敏玉。
开宴舞常以白纻舞为首,舞姬需着质地细腻,色彩洁白的轻羽舞衣,恰似晴空一缕轻云,两弯水袖飘逸,舞动时如烟云蔽月,飘逸灵动。
“听说詹事府的二姑娘此次为了这支开宴舞,苦练一年有余,也不知今日到底是何种水平?”席间一贵女说道,尚且娇美的面容,此时带着几分嫉羡。
“安敏玉不是一向自诩为京州贵女典范吗,如今得了在归宁宴上大出风头的机会,想必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们啊,就静静侯着吧。”与其交谈的给事中嫡女李采容回道,语气也是半含酸。
“薛四姑娘,您一向同安姑娘交好,想必早就一见其舞姿了吧。”李采容转头望向跪坐在一旁的薛绾,假意问道。
薛绾正吃得正欢,陡然停到此话,杏眸渐染不悦之色。
交好?也不知这李采容哪儿看出来的。上一辈子,薛绾自知愚笨,行事做派向来都被安敏玉牵着鼻子走,如今想来,明里暗里早就吃了安敏玉的不少亏。上辈子安敏玉就是归宁宴上的一支白纻舞,便引得魏帝龙心大悦,当下便封给了其安平县主的封赏,至于安婕妤更是借此升了位分。
“安姑娘一向圆融通达,平日更是结交甚广,京州贵女皆是称她为贵女典范,若是旁人都不知晓,那我又何来见其舞姿一说。”薛绾以袖掩唇,杏眸弯弯,眉眼甚是娇俏。
李采容闻言顿噎,转头饮了一杯佳酿。
薛绯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薛绾的小脸。
一旁的秦苜闻言顿时嗤笑,她出身将门,向来都瞧不上这些官宦贵女娇滴滴的模样,而这京州贵女以娇气排个名次的话,薛绾犹甚。
“哼,什么小门小户都能称得上典范了。”秦苜冷笑。
詹事府自然不算小门小户,不过正三品的文官府在秦苜眼里确实不够看的。
薛绾闻言,抬眸瞧了秦苜一眼,上辈子她也见过这位将军之女,二人并无过节,不知为何,她却对自己恶意颇重。
思及此处,薛绾对秦苜友好地笑了笑。小姑娘眼眸清澈,笑容甜软,还带着一股子娇嫩的稚气。
秦苜见状,耳根竟有些微红,连忙偏过头去。
没想到这薛绾性子娇纵,笑起来竟是圆嘟嘟的…倒还是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皇-上-驾-到!”随着总管太监的一声传唤,众人纷纷行跪礼。
“臣等参加皇上。”
“都平身吧,今日归宁宴,朕与众爱卿同乐。”魏帝朗声笑道。
“是。”众人应声。
见众人都归了位,薛绾便起身入了座。
魏帝坐于上座,其右为薛贵妃。左下为男宾席,除却皇子之位,余下便是朝中贵臣和世家公子。右下则是女眷席,皇室宗亲在前,权贵之女位后。
“听闻皇后抱恙,今日不能赴宴了?”魏帝端起酒杯,侧目望向薛贵妃。
“皇后近日头风复发,白日里也是卧床不起,想来是来不了了。”薛贵妃玉手微捻,剥了一只虾递到了魏帝嘴边。
魏帝勾唇,轻轻咬住虾肉,猿臂一揽,勾过了美人儿的纤腰。
“还是爱妃你最懂朕。”
薛贵妃嫣然一笑,乖顺地窝在了魏帝的怀中。
一旁的安婕妤见到,红唇微咬,素手都握紧了几分,抬头看向皇上,又是换了一副笑颜。
“皇上,今日的白纻舞可是臣妾特地为皇上准备的,待会儿,皇上可要好好欣赏欣赏。”安婕妤娇声,柔目款款。
“哦?”魏帝挑眉,“这历年来的开宴舞都是白纻舞,今年难不成还有什么新奇之处?”
“皇上亲自看看便知。”安婕妤垂眸浅笑,美目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薛贵妃神色微冷,面上倒有一丝不屑。
“安婕妤倒是有心,宫中舞姬甚多,安婕妤却一心让自家嫡妹练了一年,真是煞费苦心的很,若是跳得不好,皇上与本宫也自然不会说甚。”
安婕妤闻言,心中顿时憋了一股气,面上倒是平静无波的。
“贵妃娘娘说笑了,家妹跳的得如何,少时自见分晓。”
开宴前菜七品: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泡绿菜花、辣白菜卷。
薛绾望着面前案几上的菜品,秀眉微皱,用团扇掩面,转而侧身与薛绯小声嘟哝。
“二姐姐,我看这宫中菜品也没甚么新意嘛,还不如我院里的小厨房呢。”
薛绯闻言绣帕掩唇轻笑,玉手轻轻拧了小姑娘粉腮一把,佯装微怒。
“你呀你,就知道吃,安姑娘一会儿就要表演开宴舞了,你还在这里嫌弃菜品。”
揉了揉小脸,薛绾笑眼弯弯。
随着三声钟响,安敏玉缓缓入场。
美人儿杏面桃腮,颜如渥丹。身着雪纱轻羽衣,身姿曼妙,体态轻盈。
款身之间,舞步如踏缥缈烟云,如影随风,婀娜而起。
白纻舞常以手袖为魂,舞步轻缓疾重。丝竹起时,轻云起步,玉臂舒展宛若白鹄掠过长空烟云。游步间,时而折腰旋身,时而舞步浅移,姿态飘逸灵动,纱裙白如琼芳。
与往年不同的是,安敏玉发簪白羽,皓腕系着雪白飘带,浅笑盈盈间更是丰姿冶丽,舞步如风。
不愧是练了一年,还真是有心了,薛绾暗叹。
安敏玉在席间翩翩起舞,美目盼兮,眼波流转,如诉如怨,魏帝一时竟入了迷。
第11章 风动亦无波
“朕还不知这詹事府竟有如此妙人,果真是明艳曼妙的很。”魏帝捻须笑道,英朗的面容带着愉悦的笑意。
薛贵妃闻言敛目,美眸微动。丹唇轻启,又是一番笑颜。
“这舞确实跳得极好,想必安婕妤也费了不少心思,总归,多亏安婕妤有心,不然任凭这宫里舞姬三千,也讨不得皇上欢心。”薛贵妃挑眉,绯颜含笑。
安婕妤咬牙,愤恨这薛贵妃竟将敏玉与舞姬作比。
“贵妃娘娘言重了,能在归宁宴上献舞已是家妹的福分,若是能供皇上一时之乐,自然也是家妹莫大的荣耀。”
薛贵妃嗤笑,柳眉微扬,“你倒惯是个会说话的。”
此厢明争暗斗,那厢白纻舞已到高潮,就在安敏玉甩袖移步旋身时,脚尖却突然打滑,还没等安敏玉反应过来,娇弱曼妙的身子已直直往殿门扑去。
“啊…!”
众人皆是惊愕,薛绾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安敏玉重重地摔在了殿门处,脚踝处一阵灼痛。
“呀…”安敏玉娇呼,正抬眸,入眼便是一双黑色莲步云官靴。
“呵。”男子轻嗤,嗓音冷冽低沉。
安敏玉抬头望去。
只见来人头戴乌纱金云帽,帽侧的朱红捻珠绳垂至胸膛,身着玄色暗纹锦云官服,劲瘦的腰间还别了一把长刀。
白皙的下颚微抬,眼眸狭长,眼尾处是一颗朱红色的泪痣,苍白俊美的面容此时微有不耐,眼神轻睨着,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行此大礼,本督可不敢受。”宋彧弯腰,望着趴在地上的安敏玉沉声说道,凤眸微敛,薄唇是嗜血般的嫣红。
“我…我…”安敏玉正惊于宋彧的貌美,一时竟有些语塞。
“宋彧,你可算是来了,不过你可错过了方才那精妙绝伦的白纻舞了啊!”魏帝朗声笑道,望着殿门处的宋彧,面上带着笑意。
“微臣来迟,还请皇上责罚。”宋彧掀袍跪下向魏帝行了一礼。
“你呀你,朕知道你是为西厂的事奔波,现下又如何舍得重罚你,你快快入座,自罚三杯便是。”魏帝佯装要罚,催促着宋彧入座。
宋彧闻言,起身越过了安敏玉,路经薛绾时步伐稍顿。
薛绾早在宋彧出现在殿门处的那一刻便惊住了,现下观其容貌,竟是与昔日府上那个为祖母贺寿那个墨卿颜一模一样!
薛绯未见过宋彧卸了戏妆的模样,当下便也识不出宋彧了。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墨卿颜就是上辈子那个人称笑面夜叉,杀人如麻,手段极其残忍的西厂提督宋彧?
握住筷子的玉手已经开始发颤,薛绾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啪嗒。”玉箸落地,响亮的清脆声。
薛绾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宋彧停步,侧身便看见一只低头埋在案桌上的小鹌鹑,嘴角微勾,弯腰捡起了那双玉筷。
薛绾暗叹不好,更是将头垂下了几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千万不要不要过来,薛绾心中默念。
“想这宫中菜品虽好,贵女竟也是筷子都拿不稳了。”男子略带揶揄的清冷嗓音骤然在薛绾耳旁响起,垂眸间,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已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手中拿得正是自己那双不争气的玉筷。
小手连忙接过筷子,秀气白嫩的耳根羞得粉红。
“谢…谢谢。”宛若蚊蝇的道谢声,带着小姑娘特有的软糯。
呵,有趣。
宋彧凤眸半眯,墨黑的眼底竟是沉着丝丝笑意,不肖抬头间便恢复了一脸冷肃。
众人皆是惊诧,这西厂提督向来薄情寡性,孤高自傲的很,今日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还会主动为人拾筷,想来也是万分稀奇了。
待宋彧落座,安敏玉那厢也被宫人搀扶起来。
“臣女有罪,坏了皇上雅兴。”安敏玉上前跪趴在地,谢罪的语气煞是楚楚可怜。
“无事,倒是美人无碍便好,你方才的舞跳得甚是不错,朕很喜欢,你想要何赏赐?”魏帝笑道。
“臣女不奢求皇上赏赐,能使皇上高兴,已是臣女莫大的福分。”
“呵呵,你这小嘴倒是颇甜,和你长姐一样。既然你不愿提封赏,那朕便赐你一个县主如何,封号便是安平了。”
”这…安姑娘虽舞姿动人,可无功绩,若是封了县主,恐难以服众,倒不如赏其黄金万两,也来得恰当些,您说呢,皇上?”薛贵妃见皇上竟要封安敏玉为县主,面色微变,当下便开口劝阻。
“贵妃娘娘说得这是什么话,既是能哄得皇上开心,那便是有功绩,封一个县主有又什么?”徐昭仪闻言轻笑,秀美的面容带着调侃之色。
薛贵妃见状又要开口,却没料安婕妤抢先谢了赏。
“臣妾代家妹谢过皇上。”安婕妤离席朝魏帝行了一礼。安敏玉见状也连忙上前谢了赏。
“臣女叩谢皇上。”
“呵呵,你们都入座吧。”魏帝笑意盈盈。
薛贵妃气急,面上却还不能显现出来,当下便狠狠瞪了徐昭仪一眼。徐昭仪见状只得悻悻撇开了眼。
宋彧旁边的宫人给宋彧斟满了酒,宋彧拂袖,抬手握住了酒盏,正要递到唇边。
“提督大人,我敬你一杯。”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线,侧目望去,原是三皇子魏延。
“三皇子多礼了。”宋彧勾唇,凤眸微弯,笑意未达眼底。
手握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杯朝下,已未见半滴。
魏延见状笑了笑,唇角的虎牙微露,还带着几分稚气。
“西厂这些日子为绞朝廷余孽,废了不少心思,我听闻近日更是查到了朝中肱股身上,如今朝上三品以上官员皆是人人自危,更甚者,都有皇室宗亲开始自查家门,如此下去,提督大人不怕弄出些个覆盆之冤吗?”
“三皇子说笑了。”宋彧放下酒盏,侧头看向魏延,长眉微挑,苍白的面色带着几分阴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心中有鬼,又何来覆盆之冤?”男人的嗓音清沉带着几分蛊惑的阴厉。
魏延冷笑,似是不甘心。
“提督大人可曾听过一句话。”
宋彧闻言挑眉。
“水至清则无鱼。”
宋彧勾唇,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侧身附在魏延耳边,薄唇轻启,气息却有几分阴寒。
“皇上可只要听话的鱼。”宋彧笑言,带着森森的寒意。
话音将落,魏延竟生出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提督大人此话何意?”魏延面色顿白,强忍心中不适。
“三皇子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无需微臣言明,只是微臣奉劝一句,万事保全自己,切记不可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