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离同江静石互道了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个泛着热气的大木桶里装满了满满一桶热水,水中仿佛还放了不少疗伤的草药,颜色看上去有些绿绿的。木桶一旁的案几上放着换洗的衣物和干净的纱布。芸娘细心,准备的妥当,她没什么要弄的,便快速解下身上一层层的衣衫,裸、身进入了水中。
肌肤贴着热水,撑开着身上每一处毛孔,微生离不由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尤其是胸前少了束缚,呼吸似乎都畅快了许多。也只有每天这个时候,她才能真真切切的放下所有防备,任由自己沉浸在水汽中,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热水中混着的草药似乎真有疗伤的功效,她感觉到些微痛楚,身上的伤口好像在吸收药效,她不由低低呻、吟了几句。
双颊也泛上红润,衬着她白的透明的肌肤,多了几分娇艳欲滴的意味。伤口渐渐适应了药效,不再疼痛,脑袋却变得昏昏沉沉的,看什么都不太明晰,这药似乎还有致睡的功效?一片水汽中,微生离放松了心神,缓缓闭上了眼睛。
“贤弟,贤弟睡下了吗?”
叩叩叩,三声节奏平稳的敲门声。
江静石手里拿着个小瓷瓶在门外敲门,他想起自己那里还有上好的金疮药,先前给微生离的似乎被他弄丢了,所幸他随身总会带着一瓶以防不测。
室内并未传来任何回应。
难道是睡了?
罢了,转交给芸娘,让她带给微生离好了。江静石转身,才走了一步便想到芸娘刚刚带着微生流出去了。
算了,放个药就走,不会出什么声音,也影响不到微生离的睡眠。
江静石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迎面而来一片蒸腾至眼眸的水汽,他眨了眨眼睛,视线清晰起来,手中瓷瓶却险些砸到他的脚上。
风拂幔动,淡香萦绕,水光潋滟中,他只看到一抹雪白雪白的肌肤。
心头巨震,一抹热意爬上他的耳垂,江静石条件反射般闭上双眼。
温泉水滑洗凝脂。
他的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这句诗来。微生离的皮肤未免也太白了吧,比他家中精心保养的几个姐妹还要白上三分。难以想象有如此肤质的人会是个武艺高强的男子。
眼下他似乎是睡着了,若是水凉了可就该着凉了。江静石压下心头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缓缓上前几步。
木桶里的人却在这个时候醒了。
“是芸娘回来了吗?”声音哑哑的,没有寻常女子的轻盈婉转,却带着几分雌雄莫辩的性感。
江静石听得心头猛然一跳。他忙清了清嗓子,在微生离转过头的一瞬间,道:“是我,贤……”弟字尚未说出口,便被一张泛着红晕的脸蛋震慑的说不话来。
酡红的颜,丰润的唇,如墨的青丝,还有修长的脖颈下,微微隆起的洁白肌肤。这哪里是他认识的那个微生离。
四目相对,真是说不出的尴尬。
空气静了一瞬,微生离懊恼地开口:“你转过身去!”一边将整个身子朝水下缩去,又是震惊又是羞愤,惊慌之中她甚至喝了好几口带着药草涩味的洗澡水。
愣在当场的江静石半天回不过神来。信息量太大了,他得缓缓。
作者有话要说: 江静石:居然这么平......
微生离:不说话。(并笑眯眯的拿出了九节鞭。)
谢时雨:好久没我的戏份了,来刷一下作为女主的存在感。
沈恪:......
更没有存在感的男主。
第34章
微生离是个女人。
只要想到这里,江静石的心跳就不受控制的加速起来。他背对着微生离,空气里却满是她的气味,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刚才的画面,整张脸顿时红的滴血。
他哑着嗓子打破凝滞的氛围:“我是来送伤药的,敲了门喊了你的名字,我以为你睡下了,我没想到……”接下来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支吾了半天,道:“泡太久对身体不好,你记得上药,我走了。”
接着用他最快的速度打开门走了。
室内,憋了半天气的微生离终于浮出水面,她靠在桶壁上调整呼吸,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靠近门边的地上,那里摆着一个通体碧绿的瓷瓶。
室外,神色恍惚的江静石差一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微生流。
“你的脸好红啊。”微生流指着他通红的脸颊。
芸娘面上也浮起讶异神色:“江公子怎么了?生病了吗?”
江静石面不改色道:“里面太热了,我出去走走。”
小镇的夜晚,月凉如水,喧闹的夜市过后,街市上只余几盏光辉黯淡的灯火。江静石独自一人走在街头,衣着单薄,身上却不觉得冷,凉风吹过,他纷繁杂乱的思绪才稍稍清明。他的脚步停在与微生离重逢的首饰摊前,这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块用以摆放货物的木板。
才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都是巧合。自那日南城分别后,他一直循着她的脚步而来,微生离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包括桦树林一战,他也是知道的。暗中派人帮微生离剿灭了杀手,救下微生流,他做的不露痕迹,只是为了让微生离能安心接受这份好意。
他原本没打算出现在微生离的面前,直到属下来报,微生离受了伤。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生命危险,上次的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她怎么就学不会照顾好自己呢。
他告诉自己,只是去看一眼,知道她安然无恙后,就会离开。朋友之间互相关怀,本就是应该的。更何况微生离还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欣赏的那一个。对,只是欣赏,他欣赏微生离身上那种有别于世家子弟的韧性和坚强。
直到亲眼看见微生离后,他才确认,原来自己对她不止是欣赏。还有心疼。这份心疼在得知她是个女子时,到达了极点。
别跳的这么快啊。江静石右手触上紊乱失序的心际,怎么办,他好像动心了。
……
“阿离?阿离?”
“嗯?怎么了?”
微生离坐在铜镜前,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对着自己的脸发呆。
芸娘喊了她好几遍,也没有唤回她的心思。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芸娘觉得十分稀奇。
“阿离在想什么?连我叫你都没听见。”芸娘细心地为她擦拭着头发。
微生离明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芸娘的手顿了顿,觉得今日的微生离实在有些不同。“出什么事了?”不会是红蕊夫人又派来追兵了吧。
“没事。只是……只是我有些疑问。”
“什么疑问?但凡芸娘知道的,都能为你解答一二。”
微生离转过身来,认真看着芸娘的脸,在她的心中,芸娘是除了微生流以外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了,她年幼丧母,芸娘对她来说,就好比是李氏。
她想了想,道:“……有一个东西,我觉得它很好,但是那个东西很贵,我买不起,我也没想拥有它,远远看着就好。但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不得不离开它,或许还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它毁了。我心中实在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芸娘说:“那个东西有多好?”
微生离顿了顿:“很好很好。”
芸娘笑了:“哪怕你现在要不起,也不代表日后就不能拥有它,若你真的喜欢,定然舍不得将它毁掉。而且芸娘相信,如果是阿离,一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保存它,又不会违背自己的利益。”她温柔地顺着微生离垂直肩胛的长发,“我的阿离聪明又善良,想要的东西一定能通过自己的争取得到。”
微生离面色微红:“也不是想要的东西,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它很好。”
芸娘了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芸娘带着微生流入睡以后,躺在床外侧的微生离蹑手蹑脚地起身,随意披上一件外衫,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色宁静怡人,整座小镇仿佛都沉入了梦乡。空气有些凉薄,乳白色的轻霭化成小小的水滴,洒在路面上,洒在树梢上,也洒在微生离的脸庞上,轻轻的,带着点潮意,浸润了她的心。她一个纵身跃起,登上高高的屋顶,默默注视这片夜色极久。
空荡荡的小路上,缓缓走来一人,白袍如雪,缓袖如云,风骨卓然,踏着夜色一步一步前行。
视线相对,她在上面坐着,他在下面站着。
空无一人的街道,遥不可及的屋顶,带着余温的残月,透过树荫看到的,模糊的影子。江静石微微一怔,来到屋檐下,轻声问了一句:“微生离?”
“是我。”
“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睡不着。”
“我也是。”
“上来坐坐?从这望下去,风景不错。”
“……好。”
正如微生离所说,风景确实不错。远处的青山也尽收眼底,繁星仿佛就在头顶,稍一伸手就能触碰。只是,越靠近,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跳又剧烈起来,仿佛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江静石在离微生离一臂之隔的地方坐了下来。
微生离毫无预兆的开口:“老实说,在你发现我的女儿身之时,我曾想过要杀了你。”
江静石:“……”
“因为这个世上知道我女儿身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微生离似乎没想得到身旁人的回应,兀自说道:“在微生一族,女子是不被家族重视的,她们没有继承族长之位的权利,也不能在族内担任要务,甚至不会得到父母的喜爱。有些女孩,甚至一出生就会被父母掐死,因为流着微生血脉的女子是不详的,会给家族带来灾难。族中记载,微生一族先代族长的妹妹,生的倾国倾城的女子,引起了君王之间的争夺,险些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微生珏为什么年纪轻轻就离开了都城,卸去了冢宰之位,因为他为人臣子,善解君心。王上对微生氏族的不信任,早就开始于先代族长的妹妹。一个与敌国高层有着暧昧联系的家族,是不会被君主信任的。
回到宛城,安分守己的做一个城主,这才是王上想要看到的。我甚至怀疑过,红蕊夫人就是奉了王上的命,来到微生珏身边的。所以她至今没有生下微生珏的孩子,可笑的是她还以为是我娘亲挡了她的路。”
微生离笑了笑,嘴角说不出的讽刺。
“我出生的那一天,娘亲吓坏了,她怕微生珏掐死我。当时芸娘替她出了两个主意,一是将我送走,假称死亡。二是扮做男孩,苟活下来。娘亲舍不得我,自然要将我留下,又担心暴露身份,便叫我装疯卖傻,让常人不愿接近。”
“虽然艰难,我也活到了现在。”微生离眸中陡然一深,犀利的目光落在江静石脸上,“但是今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若是你泄露出去,我说不定会死的很惨。”
江静石郑重道:“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一辈子。”眼神真挚的望着微生离,似在立誓。“若你不信,我可以……”
“我信。”
嗯?
微生离目露笑意:“对你说了这么多话,若是还要杀你,岂不是浪费口舌。”
“况且你救了我两次,南城一次,桦树林一次,我报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杀你。”
江静石呆了呆:“你都知道了?”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了。
微生离耸了耸肩:“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这是被耍了吗?“你怎么会知道的?我派的人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对。”江静石有些疑惑。
“……嗯,女人的直觉。”
江静石:“……”
微生离接着道:“江兄出现在这里应该也不是巧合,你是追着我来的吧?”
被拆穿的江静石面上闪过些不自然,但还是在微生离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微生离突然坐近了些,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几乎是贴着江静石的脸颊,暧昧地张着口:“江兄,你不会是……”
靠的太近,微生离的头发都触上了他的鼻梁,身上还散发着沐浴后若有似无的清香。江静石喉结一动,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你不会是断袖吧?”
“咳咳咳。”江静石呛了呛,突然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她的脑回路转变太快,自己完全招架不住啊。
微生离见他面色涨红,抿嘴淡笑:“然而如你所见,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欺骗了江兄,实在过意不去。我一直将你当成好兄弟,对你的恩情更是牢记在心。但凡我能做到的,无论是什么,江兄你都尽管开口。或者你我还可以结拜为义兄妹,乐必同乐,忧亦同忧,自此以后成为彼此的亲人。”
微生离一番话说完,江静石的面色已从血红变得青白。
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断袖,义兄妹之说不过是为了斩断他的情丝。表白的话尚未出口,就被拒绝了,还是这样,不留幻想的,不给他一点机会的,拒绝了。
江静石认真凝视着眼前这张容颜,带着笑意的,徘徊在他心头的一张脸,此刻竟觉得有些残酷了。
深吸了口气,他说:“我不是断袖,也不想同你做义兄妹。”
微生离的面色一紧,像是生怕他说出什么自己承受不起的话来。
江静石黯然笑了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知己难求,能和贤弟相识,才是我的幸运。”
是我的幸运才对。微生离心想。
“不知不觉,都说了这么久的话了,我都犯困了,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下来吧。”
江静石尽量显得若无其事,站起身,拂了拂灰尘,转身走下屋顶。
身后,微生离默默望着江静石略显萧瑟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她恐怕一辈子都要以男儿身活在世上,肩负的不止是自己的人生,还有阿流和芸娘的,还有她那个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永远都不能以寻常女子的身份站在江静石的身边,既然不能在一起,就不要做他的牵绊,不要耽误了他的人生。他值得更好的姑娘,更完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