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二福依言把泥都搓一搓,搓的差不多了,才放盆子里洗。
这一洗,两个人撅着屁股就洗了大半天,那些泥土点子有的都进了布丝里,很难清洗干净,两个人搓了很久,都搓不太干净,这就急了一头的汗。
蒋春梅早晨出来转悠,经过张抗抗家时,见大门敞着,就往里看一眼,见大福二福撅着屁股在那里洗衣服呢,捂着嘴笑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家那两个小子太幸福了,他们昨儿个混了一身,回来也就挨顿揍,至少没让他们洗衣服。这亲娘和后娘就是不一样啊。
“这是干什么呢?”蒋春梅走到门口,看着大福二福故意问一句。
她在门口站着问一句,就是为了让周遭邻居听一嘴,这后娘又让孩子洗衣服啦。
大福二福听见有人说话,纷纷转头,一看是宝根他娘,也不回答,继续转回来搓自己的衣服。
张抗抗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看到蒋春梅立刻说:“大姐,我让他们洗衣服呢。”
蒋春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说:“你看你家这孩子多好,我们家那俩还在家里睡呢,别说洗衣服了,衣服扔院子里就不管了。”
蒋春梅话里有话,张抗抗岂会听不见,她道:“大姐,得让他们自己洗一次,否则,每次都打一顿,也不会知道自己娘洗这种衣服有多累多难。自己洗过一次,下次就知道要爱惜衣服了。”
张抗抗故意把那个打一顿咬的重了一点,蒋春梅听了脸红一下,问:“打还是要打的。弄那么脏,怎么可能不打。”
四福睡梦中憋醒了,晃晃悠悠的往院子里走,站在边边上尿一泡,听到蒋春梅说打人的事,揉揉眼睛道:“我娘就不打我们。”
蒋春梅愣一下,看着还迷糊的四福,脸上讪讪的一笑,转头就走了。
张抗抗看向四福,四福就穿一个小背心,刚刚尿完,还揉着眼睛,张抗抗就笑了,说:“张富强,你怎么又没穿裤子?”
四福低头看自己一眼,又抬起头,还迷糊着呢:“娘,我还睡。”
张抗抗笑死了,走过去把他抱起来,“走,娘把你抱上床,你去睡吧。”
四福糊里糊涂的点点头,就被张抗抗抱了起来。
大福见张抗抗进屋了,对二福说:“原来让咱们洗衣服是这个原因。”
二福不明白:“什么原因?”
大福瞪他弟一眼,“你傻啊你。”
两个人洗半天,这衣服是洗好了,本来夏天的衣服就好洗,两个人都是一个背心一个短裤,没什么布料,所以张抗抗才放心让两人洗的。
张抗抗见衣服都晒起来了,问两人:“三福四福都还没起,你们要不要先吃?”
二福立刻道:“要!”
“行,那你们先洗漱,马上就能吃。”张抗抗说。
二福和大福两人连忙去洗漱,一洗完,二福就冲到了厨房。
张抗抗已经盛好了两碗小米粥,放在桌上给他们冷着。
锅里热着馒头,是雪白喧乎的白面馒头。
光是看到这白面馒头,二福就已经咽口水了。
他们有多久没吃过白面馒头了?每天都是窝头,就喝个面条也是杂粮的。
这纯白面的馒头,好久好久不吃了。
二福立刻舔一下嘴唇,连带着身边的大福也咽了一下口水。
张抗抗拿出两个大馒头来,问:“一人一个能吃完不?”
大福很犹豫,问道:“能吃一个?”
张抗抗看向他:“能吃多少吃多少。”
又看一眼锅里道:“只要是给三福和四福留下他们的就成。”
二福听了,连忙说:“能吃,能吃,我能吃一个。”
大福也跟着道:“我也能。”
“行,那一人一个。”张抗抗拿着馒头递给他们,“拿着。”
两人刚想往嘴里塞,张抗抗立刻喝止道:“等一下再吃。”
张抗抗说完,转头舀一点油撒锅里,油热了,她拿一颗鸡蛋,敲开了,鸡蛋就溜进了锅里。
瞬间一股香气冲了出来。
孩子们又咽口水了。
张抗抗煎好一面,又翻一下煎另一面,煎好了,撒一点盐,一个煎蛋出锅了。
再煎一个,也出锅了。
张抗抗拿着筷子,对两人说:“把你们馒头从中间掰开,别掰下来啊。”
两人依言把馒头掰开了。
热腾腾喧乎的大白馒头掰开后,张抗抗给馒头里塞一个煎蛋,正好塞进去,然后又给塞另一个。
塞好了,对两个孩子说:“夹着鸡蛋吃吧。”
大福和二福只是看着,雪白的大馒头里面夹着黄澄澄油亮亮的煎蛋,他们什么时候吃过这个啊,早就要把舌头吞肚子里了。
两人听见张抗抗说好了,一人拿起一个馒头夹鸡蛋。
可他们都不下嘴啊,一双眼睛都只是盯着那鸡蛋和馒头。
张抗抗看着两人:“怎么不吃啊?”
“真的每人一个?”大福还是不敢相信。
张抗抗点头,“每人一个。吃完拉倒。”
张抗抗话还没说完,二福已经咬了一大口,一口咬下去,二福觉得自己快哭了。
他突然抬头看张抗抗:“我能出去吃吗?”
张抗抗说:“能。”
二福嗖的一下跑了出去,大福也立刻跟着跑了出去。
张抗抗在院子里洗洗手,想去看看其他孩子醒了没,然后就听见隔壁宝根宝华又哭了起来,还有蒋春梅打骂声。
张抗抗一边洗手一边想笑,这下可知道那两个孩子跑哪里吃去了。
三福和四福这一觉睡的够久的,周励他们来的时候,这两人还没醒。
五福小家伙倒是醒了,醒了吃了点奶,满足的手舞足蹈的。
张抗抗抱着五福出来,这夏天也就早晨这一会儿凉快一点,把她抱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张抗抗抱着五福坐在院子里,寻思着上哪里可以把她的那些衣服给卖了去,就算不卖,能换点东西也是好的,怕的就是那样的裙子压根没人敢买,否则原主也不会都藏到洞里。还有周励在医院垫的钱,昨天他去捡瓦片,回来张抗抗也没来得及问,今天一定要记着问了。
张抗抗只觉得自己脑子里都是事儿,一件压一件的,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都是一些琐碎的,又占时间的,却一件都不能少的。
张抗抗正坐在那里出神,周励和冯坤他们就来了。
两人来的时候还搬一张小床,那两间屋有一张床,又搬来一个以前的床,给赵永红睡。
两人冯坤在前面,周励在后面,抬着那张床就进来了。
张抗抗正在愣神,见两人来了,立刻抱着五福站了起来。
赵永红最后走进来,一进来就过去抱抱五福。
张抗抗见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就把五福给赵永红抱着。
“你们吃饭了吗?我做好了。”张抗抗说。
“吃过了。”赵永红道,“我们吃完来的。”
周励和冯坤把床放在院子里,两人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屋顶,继续干活。
外面一有动静,屋里的两个孩子也睡醒了。张抗抗凑着有人帮她抱孩子,赶紧去把鸡蛋给煎好了,一样一人一个,大馒头夹着。
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啃白面馒头夹鸡蛋,坐在屋顶上的冯坤往下看一眼,道:“天呐,你们早晨吃这个?一人一个煎蛋?哇哦!”
张抗抗笑道:“这些孩子都太瘦小了,长期营养不足,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先吃了再说。”
周励坐在屋顶上往下看一眼,然后踢一脚冯坤:“你喊什么啊,跟没吃过一样。”
“你吃过?”冯坤反问,“你来了打渔张后吃过白面馒头?我咋不知道?”
周励哼一声:“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冯坤知道以周励的个性,肯定不会吃独食,他冯坤没吃过,周励肯定也没吃过。
看着下面,又咽一下口水,转头小声对周励道:“这地主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啊。出手就是大方,不是亲生的还能给吃白面馒头,还有煎鸡蛋!对了,她刚刚不是问我们吃没吃饭?我真后悔早晨吃饭了!”
“得了吧啊你,还不干活。”周励忙着手里的活。
一直到了中午,两间小屋算是全补救完工了。周励和冯坤两人招呼着把床给搬了进去,他和冯坤两人住外间的大屋,赵永红一个人住里间小一点的。
中午吃饭前,三人又跑一趟革委会,说是要把放在那里的东西都拿回来,被褥什么的也要铺上。
三个人再回来,手里大包小包的掂的满满的,大福和二福站在门口看他们进来,大福见到周励,立刻哼一声转过头去。
周励笑一下,摆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滴的表情给大福,拎一堆东西进了屋。
再出来,他手里依然有一大袋子东西,一个麻袋装的满满的,周励直接拎到了厨房。
张抗抗在厨房做饭,看见周励进来了,立刻站了起来。
周励把大麻袋往墙边一立,指一下说:“这里面都是吃的,你一会儿看看哪些孩子能吃,都给他们了。剩下的就放厨房吧,咱们的口粮。”
张抗抗嗯了一声,想着凑这个机会正好问一句,斟酌一下用词道:“周励同志,我叫你周同志对吧。”
周励嗯一声,“行,叫什么都行。”
张抗抗便问:“我听说我去医院是你给垫的钱,我想问问你垫了多少,我把钱还给你。”
周励想一想,有点为难,“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
张抗抗愣一下,“怎么不知道?”
周励双手插进口袋里,再出来,手心里依然是一个个的钱蛋蛋。
周励把手往张抗抗面前一摊:“你看吧,我也不知道当时拿出来多少钱,没数。”
张抗抗扶额,她见过视金钱如粪土的,还真没见过这么粪土的。
她看着那手心里团成蛋蛋的钱就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便说:“那我抽空去趟医院问吧。”
周励点点头,满不在乎道:“行。”
他转头要出门,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张抗抗一眼:“我不急。”
张抗抗心想,你不急我急。这年头欠钱倒是急着还钱,被欠的竟然会说自己不急。
周励大长腿已经跨出了厨房,一边走一边吹起了口哨。
四福吃过周励买的冰棍,就愿意跟着周励,听见周励在吹口哨,连忙问一句:“你吹的什么?”
周励低头看向四福,“小寡……”
后面的话还没说就硬生生咽了回去,周励后悔的直想抽自己的嘴啊,怎么无意间又吹起这个了,以后打死也不能吹了。
他站好了,看着四福正色道:“我吹的是‘红星照我去战斗’”
四福抬着一张小脸表示不知道。
周励蹲下来看着他说:“你去给叔叔搬个马扎,我教你唱怎么样。”
四福连忙去搬:“好。”
*
周长海下了班,回到家还没上楼,就被他老婆蔡恨竹给叫住了。
蔡恨竹正坐在餐厅喝汤,她特地嘱咐厨房熬一点滋润的汤,厨房晚上端来一碗冰糖雪梨银耳汤,炖的很是粘稠通透,蔡恨竹拿着一白色骨瓷勺,盛了一小勺,还没喝,就看见周长海猫着腰进了门。
蔡恨竹见到周长海就一个气,汤也不喝了,勺子往碗里一扔,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周长海能没听见吗,可听见了也得当没听见,继续猫着腰往楼上走。
“你站住。”蔡恨竹叫道。
周长海这才停下脚步,往回看一眼,笑道:“你在啊,我以为你休息了呢。”
蔡恨竹想想白天发生的事儿就气的牙痒痒,往椅背上一靠,说:“你知道我今天见着谁了,在你家。”
周长海装作不知道,摇摇头:“你去我家了?”
“是啊,不是你说的,你爸最近肝火旺盛,总是发脾气,让我买点东西去看看嘛,我就去了呗。”
蔡恨竹说着,站了起来,一双细小的眼睛盯着周长海道:“你猜我见谁了?”
周长海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扔,问:“老爷子怎么样啊?”
蔡恨竹冷笑一声,“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你爸好着呢,我去的时候,人家正有说有笑呢,一点也不生气。”
“那就行呗。”周长海说。
周长海说完就转头要走,一边解扣子一边问:“孩子们都回来了吗?”
蔡恨竹要气死了,跟在周长海后面叫:“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走?”
周长海一边上楼一边把身上的制服脱了,“你说呗,我听着呢。”
蔡恨竹站在楼梯下面,白玉一般的手搭在扶梯把手上,道:“我看见华若了!”
周长海心想,看见就看见呗,管我什么事。可他嘴上不敢说,就敷衍道:“哦。”
“哦?”蔡恨竹对周长海的反应很不满意,一个哦字代表什么?代表他心里还有她,还想着她?
蔡恨竹噔噔噔就上了楼,追上周长海就问:“你哦什么啊,哦是什么意思?”
周长海上了一天的班,临下班之前他爸周怀玉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了周励的事,最后提了一嘴,华若下午来了,你老婆也来了。
周长海脑袋就大啊,这可咋办啊,怎么就这么巧让两人见面了呢。
周长海一下班就夹着尾巴上楼,没想到还是让蔡恨竹给挑明了。
周长海叹口气:“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见她就见了呗,又不是我让你见的。”
蔡恨竹就在后面跟着道:“你爸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她啊,都分开那么多年了,怎么还让她进你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