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让她们在姑娘的饭菜里下药吗?”绿萝着急道。
沈潆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假装吃了她们的东西每日都在昏睡,放松她们的警惕。绿萝趁她们不注意,到厨房做吃的。易姑姑和红菱去附近的农家走动,假借东西,套套他们的话,”
“好。”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商量完之后,她们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睡觉。
第二日早上,沈潆故意睡到很晚,没有起身。那三个仆妇中的另一个,朱三家的早早提了食篮过来。易姑姑正在打扫屋子,看到她热情地招呼:“朱大妹子,快进来坐。”
朱三家的把食篮放在桌子上,看东西两边都关着门,小声道:“沈姨娘还没醒呢?”
易姑姑神态自然地点了点头:“大概是昨日舟车劳顿,睡下去之后,就没有醒来过。”
朱三家的神色松弛下来,露出笑容:“沈姨娘这个年纪,能吃能睡是好事。昨天厨房里蒸了包子,拿来给你们当早饭。这附近有点乱,平时没事你们不要乱走,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她这话里有弦外之音。易姑姑满口应下,朱三家的就告辞走了。
等走到门边,朱三家的又回过头,叮嘱道:“包子记得趁热吃。多着呢,你们也可以吃些,自家的面粉和馅儿,你们在城里怕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口味。”
“多谢你大妹子,有空常过来坐。”易姑姑笑道。
朱三家的应了声,就离开了。
沈潆早就听到外面的谈话声,打开门走出来,看了一眼食篮:“去偷偷牵一条狗来,把包子喂给它吃。”
绿萝点了点头,抱着食篮到后面去了。过了会儿,她返回来,食篮里面已经空了:“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把包子给狗吃了,狗只吃了一口,立刻就趴在地上睡着了。奴婢找到附近一条小河,把包子都倒了进去,不会被人发现。”
沈潆点了点头,又对红菱说道:“相思昨天跟我一起吃的饭,吃得比我多,估计这会儿还没醒。一会儿你去叫她。我们做事,要跟她通气才行。”
绿萝轻轻嘀咕了一句:“姑娘怎么知道相思姑娘跟她们不是一伙的?万一她也想害姑娘呢?”
“但至少相思不会害侯爷。”沈潆说道,“我跟她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她的本性不坏。”
绿萝这才没有话说。红菱又说道:“姑娘,我真的想不明白,侯爷体恤她们家里没了壮丁,给她们事做,还把整个庄子交到她们手上,她们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害我们?”
“她们也不是想害我们,只是不想让我们查庄上的事。至于她们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只有查清楚才能知道了。”
早上沈潆几个人忍着肚子饿,等到那三个仆妇出庄子去了,绿萝才摸进厨房做吃的。红菱去把相思叫了过来,相思整个人还很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你叫我做什么?我还没睡够呢。”
沈潆已经让易姑姑泡了醒神茶,端来给她喝下。
相思喝了茶之后,精神果然好了很多,再听到沈潆昨晚的所见所闻,人一下子清醒了。
“她们疯了不成?!”她叫到。
沈潆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眼支起的窗子:“我跟你说,就是要给你提个醒。你以前住在庄子上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相思心里有些感动。自相识以来,她跟沈潆可以说毫不对盘,她还给沈潆添过不少麻烦。这次,沈潆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她,让她继续吃那些被下了药的食物。可沈潆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证明心里是相信她的。
相思觉得自己在沈潆面前,显得又卑鄙又渺小。明明相仿的年纪,无论是心境还是人生的阅历,沈潆都高太多了。难怪侯爷那么喜欢她。
“我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她们不怕我,因为我是个孤女,年纪又小,阿翁和侯爷住在城里,那会儿忙着打战,根本顾不上这些事。她们有时欺负我,但也只是饿几顿,说些难听话,也不算纯心虐待。而且我听阿翁说,这庄子每年的收益都很好,所以侯爷也很放心地交给她们打理。至于她们背地里做什么勾当,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沈潆听完,若有所思。
“你觉得她们会干什么?”相思试探地问道。
沈潆摇头表示不知。但这几个仆妇如此怕她,怕到不惜下药,恐怕不是件小事。
下午的时候,昆仑就来了。他肩上扛着大包小包,到了沈潆的屋里,一股脑地堆在地上,像座小山一样高。沈潆看呆了,昆仑指着那些小包说道:“这些是侯爷给你准备的,有吃的,用的,还有胭脂水粉。你打开看看,缺了什么,我再去买。”
他说话的声音虎里虎气,还带着一股憨劲儿。
“我住在庄子里,哪能用到这么多东西?”沈潆还是觉得夸张。裴延说她不过出来小住一阵,这么些物件,怕是明年都用不完。
昆仑一本正经地回答:“侯爷交代的。你用。”
沈潆抬手摸了摸额头,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日,易姑姑等人就按照沈潆吩咐的行事。沈潆基本上都在装睡,她们则分散开来打探消息,也没惹得那几人怀疑。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凑到一起汇报白日的见闻。
那三个仆妇,经常出庄子,去见不同的人,似乎有什么交易。但红菱她们不敢跟得太紧,所以看不出是什么。而且她们很快就回庄上,没有逗留太久。她们三个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聚到王贵家的屋里,待上一个时辰才会出来。出来的时候,各个又紧张又兴奋。
易姑姑还从周边几户人家那里打听到,王贵家的那几个虽然平时穿着朴素,但有时会忽然冒出一些很不错的首饰,比如玉镯子或者金葫芦耳坠。问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她们一致说是路边摊子上买的假货。其实那成色一看就是真的。
这日王贵家的又外出,沈潆让易姑姑和相思偷偷潜入王贵家的屋子。那三个人以王贵家的为首,她屋里肯定有些蛛丝马迹。
屋子大白天也上着锁,易姑姑好不容易撬开后面一扇窗子,帮着相思爬了进去。她在外面帮相思望风,指挥应该去查哪里。最后相思拿开炕头的一块新砖,找到里面藏着的一个盒子。盒子上了锁,一时没办法打开。
相思把盒子揣在怀里,从屋里爬出来。这时,恰好朱三家的路过,看到她们,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易姑姑已经一个箭步上去,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重重地劈在了她的脖子上。
朱三家的倒了下去。
相思吓坏了,帮着易姑姑把人拖到屋檐底下的草堆后面,哑声问道:“现在怎么办?她要是醒了,我们不就暴露了吗?”
“把她跟盒子一起带回去。姑娘看了盒子里的东西,也许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时候刚好审审她。”
相思点头,易姑姑把朱三家的扛在肩上,两个人小心地回到沈潆的住处。
沈潆直接用砖头把木盒子上的锁砸开,上面放着银票,面额虽小,加在一起,也是笔可观的数目,远远超过一般农妇的收入。下面放着一块红布,等揭开红布,盐引赫然出现在沈潆面前!
易姑姑等人不清楚这个是什么,可沈潆最清楚不过。这跟裴延给她看的那些盐引一模一样。这种东西,寻常的田庄仆妇怎么会有?私贩盐引,那可是死罪!
“这上面写着盐?莫非……是盐引?!”相思叫了起来。她曾经在阿翁那里见到过,阿翁说是帮侯爷管着的,要她千万别乱动。
沈潆的手收紧,凝重地点了点头。屋子里的几个人顿时都陷入了沉默。大业的律令,民间不准私贩盐引。西北这边,官府持有少量的盐引用以吸引商人前来落户。裴延从官府那边买了盐引之后,用更低的价格卖给商人,也是为了让他们长久地留在此地。但纵然如此,寻常百姓是绝不许贩卖盐引的。
这个时候,刚好朱三家的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嘴里塞着布,惊恐地挣扎了几下。
沈潆示意易姑姑去把大门关上,低头看着她,口气严厉:“你听好了,要想活命,一会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否则,今日你非但出不了这屋子,你的孩子和你的父母都会被你牵连。如果你高声呼喊,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朱三家的被她的气势所慑,先是完全呆住,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潆让红菱去把她嘴里的布取出来,她吓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沈姨娘,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这一切都是王贵家的让我做的!”
“我问你,这个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沈潆举起一张盐引问道。
朱三家的摇了摇头,颤抖着声音说道:“每次王贵家的都把东西包好给我们,我们只知是个值钱的东西,有不少人抢着买。”
“你们在庄上是吃不饱穿不暖吗?为什么要私卖盐引!被官府知道了,这庄上的人都会没命的!”相思跳着脚说道。
朱三家的瞪大眼睛:“我,我不知道这是盐引啊!王贵家的只说,有人每旬会把这东西交到她手上,到时自会有人来买。我们只要一经手,就能赚不少钱,不仅能给庄上带来收益,自己也能进账不少。就是这事儿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她问我跟朱三家的做不做,我们想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干嘛不做,就跟她一起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们这么做这事多久了?是谁把东西给王贵家的?”沈潆又沉声问道。
朱三家的小声道:“有大半年了,至于谁给王贵家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原是想着帮侯爷多赚点钱,也想补贴家用。家里有老人孩子,老的要吃药小的上学堂,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光靠庄上的那些收成,根本不够啊。”
说到最后,朱三家的痛哭起来。
“那给我下药,也是王贵家的主意?”
“你,你怎么知道……”朱三家的怔怔的。
“第一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们事先打听我的喜好,做了很多素菜,为了让我多吃一点。不过有些菜可不是当季的,你们应该花了大价钱吧?小小的田庄仆妇,竟然有钱买些达官贵人家才能吃到的不当季的蔬菜,岂是件寻常事。”
朱三家的没想到沈潆如此心细,原来这几天,她都是装的!她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一切已经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朱三家的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其实根本不是小白兔,而是只睡着的猛虎,根本不好对付!她们自作聪明,反而露出了马脚!
沈潆让易姑姑把朱三家的押到屋子里去,然后出门对昆仑说道:“你认识这庄上的人?”
昆仑点了点头。以往他跟着裴延到庄子上来小住过两次,庄上的人倒是都认得。
“你去把王贵家的和赵进家的带来,不要惊动其它人。”沈潆说道。
昆仑不解地望着她,但她现在已经很头疼,没办法解释那么多。
“你把她们带来,稍后我再跟你解释。”
昆仑虽然认识沈潆的时间不长,但从短暂的相处中知道,她是个做事很稳妥的人。那两个婆子定是哪里惹到了她,她才会要自己去拿人。昆仑知道自己来此的责任就是保护沈潆不受一点伤害,也不许别人欺负她,所以听从她的吩咐。
王贵家的和赵进家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田间有说有笑地回来。昆仑看见她们,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你们跟我走。”
王贵家的笑容凝住,问道:“昆仑,发生了什么事?”
“沈姨娘要见你们,跟我走就是了。”
赵进家的扯了扯王贵家的衣摆,王贵家的脸上又堆起笑容:“昆仑,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们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两个仆妇没办法,只得跟在昆仑的后面,进了沈潆的屋子里。
“昆仑,你也留下听吧。”沈潆说道。
王贵家的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沈潆手边放着她的盒子,心知不妙,往后倒退了一步,正好撞在昆仑的身上。她“哎哟”了一声,抓着自己的胸口,立刻倒在了地上。
赵进家的连忙扑上去:“王家姐姐?王家姐姐!沈姨娘,王家姐姐有心痹症,这怕是忽然发病了!您先让她回去休息一下吧?有事情改日再问。”
沈潆看了她们一眼:“刚好我家这位姑姑就擅长治晕厥,让她试试。”
易姑姑闻言,拔下了头上的簪子,说道:“以前我家主人是太医院的御医,他告诉我,用簪子猛扎人中,就会立刻醒过来。就是有点疼,王家大姐且忍忍。”她上前,刚扬起手,王贵家的便长出一口气,醒了过来。
“这不是好了吗?”易姑姑冷笑。
赵进家的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沈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是谁把盐引给你们,让你们私卖的?”
赵进家的不似朱三家的那样被蒙在鼓里,她跟王贵家的走得最近,两人一个鼻孔出气,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沈潆见她们嘴硬,冷冷地说道:“我看你们统统不想活了!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你们拿着官府的盐引,谋取私利,已经犯了死罪。罪行被人揭发的话,别说是你们,你们的家人,这庄子上所有人,乃至侯爷,都会被牵连!侯爷一片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就这样报答他?”
王贵家的抿着嘴不说话,赵进家的有些动摇了,轻声问道:“没有这么严重吧?”
沈潆冷笑了一声:“先帝弘治年间,京城有户皇商私贩百斤盐引,被罚抄家,家主被斩,株连三族,族中男的充军,女的为奴。你们以为这是开玩笑的吗!”
赵进家的有些怕了,看了王贵家的一眼。王贵家的对沈潆说道:“你不用吓唬我们。这东西就是大同知府身边的人给我们的。他说贩卖盐引在西北不算什么,很多人私底下都在做这个买卖。我们是苦命人,更要为自己的将来谋出路。侯爷给我们容身之处,我们心中感激。但这些年,我们也为侯爷赚了不少钱!”
“混账东西!”沈潆气得站起来,手指着王贵家的,“你以为那大同知府真的是好心?他无非是想利用你们,一边谋取私利,同时把侯爷拉下水!你们的钱来路不明,竟然还沾沾自喜。你知道在我来之前,大同知府已被皇上革职查办了吗?若他把你们供出来,再往侯爷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