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里说话会刻意压低声音,将腔调放柔,声音与几年前多少有些不同,今日气恼之下,用的完全是自己的声音,尽管嗓音清脆动听,苏宝一张小脸却有些无措。
苏皖怕吓到他,才不再说什么,她伸手将他小小的身体搂到了怀里,苏宝将小脸贴在她腰上,伸手搂住她抱了一下,才扭头对楚宴道:“不许你欺负娘亲。”
楚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半晌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究竟谁欺负谁?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有人指着鼻子骂他不如三岁的孩子,换成旁的人,他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偏偏对上母子俩瘦小的身体时,他有火都发不出。
楚宴只觉得脑袋更疼了,他沉着脸,对隐在暗处的暗卫道:“送方奶娘回去。”
暗卫早因苏皖的一番话,呆住了,虽然察觉到了景王对方奶娘有些不同,他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谁料她竟然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暗卫整个人都有些懵,那岂不是意味着,苏皖竟然是小公子的亲生母亲?直到听到楚宴的吩咐,暗卫才精神一震,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连态度都下意识恭敬了几分,“方奶娘,请吧。”
苏宝连忙抱紧了苏皖的胳膊,显然是想同她一起走,楚宴眯着眼扫了他一眼,没管他,苏皖牵着苏宝走了出去。
走出房间后,苏皖手心才冒出一层汗,觉得刚刚自己过于冲动了,毕竟他接连两次救了她,就算不想他那么随意,她也完全可以换个方式说一下,说到底她也是被他的举动惊住了,才有些失去理智。
苏皖的神情多少有些懊恼。
察觉到娘亲手心出了汗,苏宝抬起小脑袋,扯着她的手晃了一下,苏皖垂眸看了他一眼,苏宝正眼巴巴看着她,大眼中溢满了关心,苏皖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小脸蛋,“我没事。”
见娘亲眼中总算带了笑,苏宝松口气。
他们出府时,恰好路过一个小花园,这时酒席还未散场,苏皖本以为花园中不会有人,谁料走到中间时,她却听到一阵小声呜咽声,哭声十分压抑,像是小动物的低鸣。
苏皖神情微动,想到偌大一个侯府必然有不少事,有人躲在暗处哭,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她也没放在心上。
她心情不好时,就不喜欢旁人靠近,猜到在哭的人肯定不想被人发现,她朝暗卫使了个眼色,打算从一旁绕过去,谁料苏宝也听到了这声音。
他听得不太清,隐隐觉得像小猫的呜咽声,还以为那儿藏着一个小猫咪。
他黑白分明的双眸朝草丛处望了一眼,大概是想分散一下娘亲的注意力,苏宝拉了一下苏皖的手臂,“前面有奇怪的声音,从那儿传来的,是小猫吗?”
说着苏宝伸手指了一下。
小家伙声音很清脆,在安静的花园中显得十分响亮,他话音一出,哭泣的人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立马止住了哭声,慌忙用手帕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
苏皖朝苏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保持安静。
她带着苏宝正要从一旁绕走时,却见蹲在草丛中哭泣的女子站了起来。
她是怕他们万一走来瞧瞧是不是小猫儿,被发现了更尴尬,索性站了起来。
少女一身暗紫色绣花襦裙,耳带凤凰镂空银耳坠,她五官秀气,眼睛有些红,神情也微微有些不自在,正是楚宴的表妹,二房的庶女陆芷。
苏皖一眼便认出了她,想到之前陆淼对她的欺负,苏皖心中微微叹息,只觉得每个人都有不易之处。
苏皖权当没听到她在哭,轻声道:“原来二姑娘在这儿赏景,今日阳光正好,晒晒太阳也挺好的。”
她完全没提她哭泣的事,这让陆芷多少自在了一些,她勉强扯出一抹笑,目光扫过苏宝时,不由问道:“方奶娘是要带着小宝去哪儿?可是要去寻表哥?”
苏皖摇头,恭敬回道:“不是,我们刚见了王爷,他让我先带着小主子离开,我们这是打算出府。”
陆芷点了下头,她也没再多问,苏皖便主动跟她道了别。
走出一截儿后,苏宝才小声问苏皖,“娘亲,她刚刚是哭吗?为何要哭?”
苏皖摇头,“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发泄一下很正常。”
苏宝抿了下唇,忍不住偷偷瞄了娘亲一眼,娘亲刚刚那么愤怒,心里是不是也很难过?他不想让娘亲哭。
上了马车后,他就赖到了苏皖怀里,小手搂住了苏皖的腰,乖巧得不得了,他不会劝人,也不知道娘亲是否难受,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她。
苏皖心中软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他的小脸,柔声道:“刚刚是娘亲不好,吓到小宝没?”
苏宝摇头,他不怕的。他其实不太懂娘亲为何生气,也不懂爹爹为何让他们先回府,但是心中却有些好奇爹爹何时认出的娘亲。
爹爹既然知道了,那他以后是不是不用在爹爹面前伪装了?
苏皖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她抱着苏宝陷入了沉思,她清楚楚宴有多骄傲,也不知道今天的事会不会惹火他,他既然没有当场发飙将她直接赶出景王府,总不会事后再赶人吧?
苏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就在这时,马车却猛地晃了一下,两人不由朝前摔去,苏皖一手搂着苏宝,一手紧紧抓住了车窗,才没有从座位上摔下去。
暗卫连忙掀开帘子查看了一下,见他们没事,他才松口气。
车夫满是歉意,低声解释道:“突然有个小孩跑到了街上,奴才猛地勒了一下缰绳,马车才晃了一下,让小公子受惊了。”
苏宝摇头,他却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就在这时,却见一个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男人身材颀长,面冠如玉,温润的五官犹如画笔勾勒出来的,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瞧到他的那一刻,苏皖的脸色却猛地白了起来。
来者正是魏贞垣,她的嫡亲表哥,那个从小与她有婚约的人,苏皖心中乱如麻,他分明是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的,难道他也怀疑了什么?
苏皖下意识抱住了苏宝。
魏贞垣一身白衣,身姿笔挺,瞧着再风度翩翩不过,他笑着对暗卫道:“远远瞧着是景王府的马车,车内想必不是景王便是府上的小公子吧?魏某前来打声招呼。”
暗卫显然知晓苏皖与魏贞垣的关系,因为摸不清王爷对苏皖的意思,他也不敢冒然让苏宝出来打招呼,只是淡笑着婉拒道:“魏世子的心意我们收到了,打招呼就不必了,王爷不在,车内坐的只有我们的小公子,小公子怕生,刚刚又受了惊吓,有些不便见客,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魏贞垣不动声色又扫了马车一眼,眼中难掩失望,“是魏某打扰了,何来失礼一说。”
说完,他便朝一旁避了一下,再识礼不过。
暗卫冲他微微颔首,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见他始终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他身旁的小厮,忍不住劝道:“虽然时间对的上,他也未必是表姑娘的孩子,世子不要太过忧心。”
魏贞垣好似没有听到,仍怔怔望着马车的方向。
他寻了几年都没有寻到她,表妹这些年定然是伤心到了极点,才躲着不愿意出现,如果他真是表妹的孩子……他根本不敢想。
一想到母亲做的那些事,他一双眼眸就溢上了血丝。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盼着她不要误会他,那么现在,他只希望她一生安好,可是出了那等事,她又岂会安好?
魏贞垣不由闭了下眼。
第30章 生病了
马车远离主街后,苏皖一张脸仍有些苍白,苏宝偎依在她怀中,乌黑的眼眸里溢着关怀,“娘,他是谁?”
苏皖有些沉默,就在苏宝以为她不会答时,却听她低声道:“他是宁远侯府的,你曾外祖母那边一个亲戚。”
她声音很低,若非苏宝就在她怀里,未必听得见,见娘亲情绪不高,苏宝没敢再问。前些时间他听娘亲提起过曾外祖母,说她年事已高,已经记不得人了。
原来那边还有亲戚?
苏宝透过缝隙又往后看了一眼,烈日高照,男人一身白衣立在街上,身姿挺拔,眉眼俊朗,身影正一点点变小,他却始终盯着马车的方向。
苏宝眨了眨眼,收回了目光。
马车很快就到了景王府,奉水苑没那么多树木,阳光铺洒了一地,苏宝只觉得太阳快要将他烤化了,他拉起苏皖的手跑了起来。
一直回到房内两人才觉得凉快了些。
她将苏宝喊到跟前问了问宴会上的事。
苏宝记性不错,偎依在她怀中道:“那个坏人也去了,跟我们坐一桌,看到爹爹给我夹鸡腿他一直瞪我们。”
苏宝人不大,叙述能力却很强,听到安王也在时苏皖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好在没出事,见楚宴竟然时不时为苏宝夹菜时,苏皖心中多少有些复杂。
虽然他们到景王府的时间不算长,其实这段时间他待苏宝比她预料中的要好得多,苏皖心中多少有些感谢楚宴,冷静下来后她倒也明白了,今日景王并非有意戏弄她,如果他真有恶意,就绝不会是那个神情,苏皖多少生出些歉意,不管怎样她那番话都有些重,不等她想好要不要赔不是时她夜里却着了凉。
半夜难得下了场暴雨。
苏皖打小身体虽好,十四岁那年却因服毒伤了身体,直到她外祖母将她接到永宁侯府,好生调理了一段时间,她身体才有所改善,然而生苏宝时却又元气大伤,以至于她抵抗力下降不少,每年天气骤变时都容易生病。
第二天一早,苏皖就有些起热了,放在以往,端芯是断不许她再操劳的,但她现在毕竟只是奶娘,丫鬟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要不是严重到爬不起来了,一般都是咬牙扛过去,实在严重了才会请大夫抓药,苏皖清楚自己的身份,便没有声张。
好在外面还在下雨,也没什么活要做,用过早饭,跟苏宝说了一下好好练字,她便休息去了,为了好得快点,她灌了不少热水。
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苏宝练完字见她还在睡便觉得有些不对,他这才跑到她床前看了看。
苏皖面色潮红,牙关紧咬,还打了个寒颤,一眼瞧去就有些不正常,他伸出小手摸了一下苏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苏宝指尖颤了一下,一下子就想起了娘亲上次生病时的模样。
苏宝连忙将玉灵喊了过来。
玉灵摸了一下苏皖的额头,当即也慌了,“怎地这般烫?莫不是患了风寒吧?得赶紧喊个大夫才行,再烧下去非烧坏脑子不可。”
她说完便告假去了,打算为苏皖请个大夫,王府管得严,哪怕她是秦管家的亲生女儿,出府时也是需要禀明缘由的。
那句烧坏脑子,多少吓到了苏宝,他满心惶恐,反应过来后便跑回屋翻出一个锭银子,打算塞给玉灵让她请最好的大夫过来,可惜等他跑出来时,玉灵已经跑的不见人影了。
他手中紧紧攥着银锭子,见他打算追出去,小蕊道:“小主子快别追了,玉灵这点钱还是有的,哪需要您的银钱?等方姐姐好了让她还一样的,外面刚下了雨,有积水不说路还滑,您快进屋吧。”
苏宝挂心苏皖,闻言便又哒哒跑回了屋,小蕊同样留了下来,怕苏皖再烧下去真烧坏脑袋,小蕊则打了盆水为她擦拭额头手心,苏宝也在一旁守着,好在大夫很快就来了。
这位李大夫是仁德堂的大夫,医术同样不错,诊治过后,便开了药方,玉灵抓完药,便亲自煎药去了。
苏皖起热的速度虽快,退烧也快,用了药没多久温度就降了下去,药劲儿下去后却又开始起烧。
反复烧了两次,依然如此。
她生病的事,自然传到了楚宴耳中,昨日的事多少让他有些不爽,听了暗卫的话也只是道:“生病了找大夫,跟我说有何用?”
他一身绛紫色的衣袍,衣摆处用金线绣着复杂的纹理,此刻他正依在榻上,由于神情寡淡,那张俊美的容颜说不出的冷漠,哪怕已经知晓了苏皖是苏宝的娘亲,暗卫也有些摸不清他对苏皖的真正态度,闻言也不敢多言,默默退了下去。
晚上苏皖又起了热,这次颇有种来势汹汹的感觉,服了药也没有退下的意思,小蕊湿了好几条布巾,接连为她擦拭,同样没什么用。
见她面色潮红,苏宝眼中不自觉含了雾气,他将怀里的银锭子拿出来塞给了玉灵,扬起小脸道:“我有银子,可以去请最好的大夫。”
整个京城,论名气,数济安堂的沈大夫最为出名,可惜他前两日却莫名失踪了,至今没有下落。玉灵这才去了德仁堂,这位李大夫也算不错,可不知为何,明明上午起热时喝药还有用,晚上再服药却一点用都没有。
不仅苏宝着急,玉灵也很是忧心,高烧不退是最让人惧怕的,多少人因这个缘故丢了小命,若方姐姐有个好歹……
玉灵眼中都泛起了泪花,她又将银子递给了苏宝,“这位李大夫已经是医术极好的了,沈大夫如今不知所踪,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宝攥紧了手中的银子,正想跑去找爹爹时,就听小蕊道:“据我所知,比李大夫有名的大夫一共有两位,失踪的那位沈大夫只是靠祖上的医方传承才有小医圣之名,还有一位也很厉害,他早年曾是宫里的御医,听说得罪了贵人才被削了职,若是能将他请来,方姐姐定然不会有事。”
玉灵眼睛猛地一亮,“你是说丁御医?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不少人不远千里带着病患前来找他瞧病,可是他每日却只医治五位病患,都已经晚上了,想必他今日的名额早已用完。”
说到最后,她语气不由气馁,还忍不住跺了跺脚,“他也真是,明明医术极好,却弄个这样的规定。上次有人差点病死在他门前,也没见他破例。”
小蕊咬了下唇,下定了决心,“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咱们这就带着方姐姐去瞧瞧吧,若是这样烧下去,只怕命都没了。”
苏宝知道银钱的重要性,闻言飞快跑回了屋,从娘亲放钱的地儿,又拿出一叠儿银票,万一大夫不想见他们,还可以多给钱。
他直接将银票塞给了玉灵。
这一叠儿银票面额都是一百两,玉灵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钱,手都有些抖,陆太妃的生辰宴上,苏宝的那一小盒金条已经让她吃惊了很久,她根本没料到他竟然还有这么多钱。
其实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就发现了苏宝的身世并不简单,他不仅教养极好,人也聪明,出手还很大方,娘亲肯定不是普通人,尽管猜出了他娘亲是个厉害的,她也没料到他们竟然如此深藏不露,这些银票,单是铺子都能买不少间,她竟然直接交给了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