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等你修生养息一晚,再……”顾寅眠拧眉,烦躁地拧眉,“再帮我挡挡他们的枪林弹雨。”
“……”
桑萸没听明白这句话。
什么叫她帮他?她明明自身难保。
顾寅眠凑过来捏了把桑萸软乎乎的小懵脸,喉口一声笑,轻哂道:“你是家里老幺,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宝。你跟我在一起,搁谁眼里,不觉得是我老牛吃嫩草?关键老牛吃嫩草就算了,还有个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这嫩草也吃了,窝边草也占了,他们辛辛苦苦养草的人能让我好过?”
这是什么比喻?她才不是草。
桑萸又想气又想笑。
可笑着笑着,眼睛却酸了。
她以为……
以为爷爷,以为伯父伯母他们会怪她的。
怪她不念抚育之恩,怪她得寸进尺,怪她没有自知之明。
甚至想,倘若顾家坚持不允,她该如何是好?
她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吗?
桑萸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顾寅眠才是他们的血缘至亲,他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长孙。
事情浮出水面,他们责怪怨怼的对象竟然不是她吗?
他们还在替她担忧吗?
车窗外的世界糊成一团浅橘色的光斑。
桑萸僵着脖颈一不不动。
眼泪化作暖流,倒流回她心田……
顾寅眠没有打破沉寂。
他含笑望着窗外的天空,给小姑娘充分缓冲的时间。
“爷爷他,有没有说什么?”半晌,桑萸偷偷擦掉眼泪问。
“何止说了些什么。”顾寅眠挑眉,一言难尽地屈指轻叩方向盘,“还动手了呢!”
“动手?”
“可不是吗。”
“……”
回想起当时的局面,顾寅眠哭笑不得,轻啧了声。
顾老爷子当时气不过,觉得自己养的水灵灵小白菜被猪拱了,不止动口,还动了手。
那是三天前的夜晚。
顾寅眠在书房陪老爷子下棋,他刻意让着,把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
“爷爷,我准备同桑萸结婚。”
顾寅眠落下一枚棋子的同时,淡然开口。
顾襄伯说话仍磕绊,反应也慢了大半截。他哦了声,目光凝在棋局没作多余反应。
顾寅眠便以为事情已稳,他稍微正常发挥了两招,将顾老爷子击得溃不成军。
“等等——”
输了棋的顾老爷子皱起眉,眸光忽地一凛:“你、你刚说什么?什么桑、桑萸?”
顾寅眠默默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可不得了。
顾老爷子怒发冲冠,捞起靠在轮椅边的拐杖就朝长孙砸去。
顾寅眠手脚灵敏,他心里还没怎么想,下意识抬手,挡住攻势的同时,牢牢抓住那柄空中拐杖。
局面瞬间扭转。
顾老爷子不可置信呆了两秒,忽地怒斥:“跪,你、你给我跪、跪下。”
顾寅眠:……
桑萸已没有至亲,顾老爷子算她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
跪一跪自然是应该的。
顾寅眠没有异议,屈膝便跪在金丝楠木矮桌旁。
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顾老爷子,地面铺了极厚的绒毯。
顾襄伯一看更气了。
心想这臭小子没诚意。
又感慨,莫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手伸向他精心养着的水灵灵小白菜?
关键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他那么大个人,连兔子都不如。
真是其心可诛。
顾老爷子把轮椅扶手拍得砰砰响。
“你、你这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你老、老实交代,你什、什么时候盯、盯上你妹、妹的?”
顾寅眠:……
顾老爷子捶胸顿足:“你、你做梦。”
顾寅眠:……
顾襄伯快吹胡子瞪眼了:“你哑、哑巴了?”
顾寅眠神情挺平静:“爷爷,我是您亲孙子。”
顾襄伯心里一声“嘿”,亲孙子又咋地?他还想攀亲戚走关系?
人在气头上思路不够亮敞。
顾襄伯身子骨虽没好全,但也不傻。
他很快回过味儿,挥起拐杖就狠狠砸向顾寅眠的背。
敢情这孙子骂他猪狗呢。
拐杖结实落在脊背,顾寅眠没有躲。
顾老爷子力气不算强劲。
但那拐杖质地扎实,拍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顾老爷子知情后,顾廷尉后脚也知道了,他震惊许久,盯着顾寅眠半个字没说出来。
与顾老爷子交谈半小时,顾廷尉面色难看地从书房出来,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对顾寅眠说:“儿子,咱们先不论对错是非。你知道的,爷爷得了故友临终托付,这些年把桑萸当亲孙女儿看,疼爱有加。所以你想拐走老人家的掌上明珠,怎么能敷衍做事?爷爷要打你你就让他打,躲什么躲?还有,你说跪就跪,往绒毯上跪什么意思?不是我说你,关键爷爷现在怪我没把你教好,哎……是爸爸的错,爸爸确实没教过你什么。”
顾廷尉面色深沉,以一脸“子不教父之过”的颓丧表情离开。
顾寅眠:……
苏小灿早知顾寅眠与桑萸的恋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吐槽儿子的愚蠢行为。
她语重心长说:“你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地道,你要换位思考,你现在不能当自己是爷爷的亲孙子,你要以全新的身份,以夺走人家掌上明珠的低姿态去恳求爷爷,明白了吗?”
顾寅眠:……
最后就连顾二公子顾以凛,都捧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颇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气势说:“大哥啊大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幸亏顾棠梨近期罕见人影,否则家里除去顾寅眠本人,基本能组成一支天团,名字就叫怼顾寅眠天团。
暮色在四周缓缓聚拢。
桑萸乖乖听顾寅眠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男人口吻平静,基本没有多余的修辞与赘述。
可桑萸还是好想笑。
她太了解家里的每个人。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脑海里却能勾勒出每个人的表情神态,甚至说话的语气。
桑萸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很好笑?”顾寅眠拿余光睨她,“你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就我多余。”
桑萸眼梢笑意更甚。
可她不敢笑出声,便把头埋入臂弯,小肩膀却笑得一颤一颤的。
顾寅眠:……
不知不觉,顾寅眠嘴角也牵起一抹缱绻的温度。
其实他并不觉得委屈。
这样很好。
看小姑娘无忧无虑欢喜地笑,比什么都好。
顾寅眠遥望远方暮色。
他知道,爷爷反对不是没有理由。
顾老爷子期冀顾家能做桑萸强硬的后盾,他盼望他未来能守护她保护她,而不是成为有可能伤害她的人。
桑萸嫁入顾家,确实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爷爷害怕亲手把桑萸推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
原来爷爷最担心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桑萸。
暮霭铺天盖地掩去光亮。
顾寅眠收回目光,他嗓音含笑:“准备好回家了吗?”
“嗯,”桑萸抬头,笃定地点了点,望着顾寅眠粲然一笑,“我们回家吧!”
夜色黯淡不见天光,但此时桑萸心里却很明媚。
混合着花香的空气香香甜甜的。
她望着不断往后退的婆娑树影,眼底全是感激与感动。
一直以来,原来是她错了。
这些年,她不愿亏欠顾家太多,甚至想着离开顾家,不再做他们的负担。
可他们,早已把她当成顾家的一份子。
她不是负担,从来都不是。
*
白色洋房前,桑萸轻轻握住顾寅眠的手。
顾寅眠回眸,柔声安抚小姑娘:“害怕?”
摇摇头,桑萸低眉看着被她握在掌心的男人的手:“你还疼不疼?”
顾寅眠不解地挑眉。
桑萸小声提示:“你的背。”
顾寅眠恍然。
他皱眉“嘶”了声:“原本不痛,你这时一提,就开始疼了。”
桑萸:……
骗她很好玩吗?
“真疼,”顾寅眠神情似痛苦,“爷爷下手很重,不信你掀开我衣服瞧瞧?”
他说就算了,怎么还动手?
桑萸慌张地瞪圆杏眸。
推攘拉扯间,两人距离逼近,像是在拥抱。
月色漫漫,头顶上空忽地传来一声“啧”。
“光天化——”那声音改口,“月黑风高夜,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儿?简直有伤风化。”
桑萸仰眸。
与凭栏俯首的顾以凛撞上视线。
顾二公子朝桑萸抛了个“wink”,又意味深长地盯着顾寅眠,怪腔怪调说:“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大哥竟然是这样的大哥!什么不善言辞?什么高冷疏离?啧,小桑桑,哥哥提醒你,以后千万留心,可别被这只狡猾的大尾巴狼吃得骨头都不剩!”
桑萸:……
顾寅眠淡淡瞥了眼阳台:“你今天在家?听说前几天你在星峰大闹总监室?”
“我那是因为公事,”顾以凛怔了怔,瞬间恼羞成怒,“又不是我的错!!”
“是吗?”现在轮到顾寅眠意味深长气定神闲。
“都说是因为公事,知道实情吗你?还有,你就没年轻气盛的时候?”
“我?”顾寅眠从容不迫地轻笑,“我有实力,犯不着年轻气盛。”
“……”
桑萸扯扯顾寅眠袖摆,在顾以凛勃然大怒前把人带进屋里。
“有话好好说嘛!”桑萸想到顾二哥哥那憋得青红的脸,有点心疼,“你干嘛对他那么凶?”
“是他招我。”顾寅眠望着小姑娘,颇有些委屈,“再说,我全程微笑,语气淡然,怎么凶了?你冤枉我。”
“……”
这人——
怕是不知道笑着怼人有多欠扁。
“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呀?”
“没多大事儿。”
“但你刚刚说的好像很严重。”
顾寅眠不以为意:“方才我只是敲打他而已,他就是被宠坏了。”
听顾寅眠这么说,桑萸也就放心了。
厨房沈姨听闻动静,热情迎上来:“桑桑回来啦!饿不饿?快来吃饭。大少爷说你今晚回来,特地嘱咐我烧了你喜欢的菜,还煲了鸡汤。”
桑萸腼腆地看了眼顾寅眠,乖巧回:“谢谢沈姨。”
趁沈姨去端菜,桑萸视线扫过空寂寂的客厅,小声问顾寅眠:“怎么没人?”
顾寅眠露出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同样压低音量:“大概不好意思。”
桑萸:……
男人漫不经心说:“他们为生出我这样专吃窝边草的兔子感到羞愧。”
桑萸默默抿了两口水,歪着小脑袋说:“认真来算,我们应该是同谋吧!”
顾寅眠险些失笑出声,看到沈姨暧昧地将目光扫来,他忍住揉她脸的欲望:“你听话又好欺负,大家能觉得是你的问题?现在啊……”顾寅眠目光往楼上指,不以为意的口吻,“几个长辈基本统一战线,觉得你是迫于无奈,屈从了我的淫威。”
桑萸:“……”
还能这样想吗?
桑萸忍笑。
又不禁想,顾寅眠为人沉稳独立,向来有主意有气场,商场上颇有雷霆手段,总之不是个好招惹的人。反观她,确实是比较容易服软的样子。
“替我抱屈?”顾寅眠眉眼含笑,“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些误解,你不用心疼我。”
心疼?不不不,她明明没有心疼他啊!
桑萸犹豫地掀起眼皮,壮着胆说:“其实,我觉得爷爷他们的想法挺正常的。”
顾寅眠:“……”
桑萸俏皮地吐吐舌头,逃之夭夭:“我去帮沈姨端菜啦。”
顾寅眠望着那抹远去的娇小身影,喉口溢出一声低笑。
很好,现在居然都敢调侃他了?
吃过晚饭,桑萸主动去找顾老爷子。
“你不用特地在这里等我。”站在顾襄伯卧室前,桑萸望向倚在墙侧的顾寅眠,枣红地毯衬得光晕粉粉的,像为他深邃的五官铺上柔光,“反正爷爷又不会打我。”
顾寅眠:“……”
桑萸识时务的改口:“我知道你担心我。”
顾寅眠音调往上扬了扬,傲娇意味满满:“我才不担心你。”
“……”
“毕竟爷爷又舍不得打你。”
桑萸忍俊不禁,周身紧迫感竟消散了些,似乎每次都这样?
桑萸仰头望着灯下的男人,眸中氤氲出笑意。
他是故意缓解气氛的吗?
“我敲门啦。”桑萸对他做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