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滚哭闹没人理,让几个老太太给拉走了。”
“我的恶名大概也出去了。”江满笑道,“你说她回去会不会撺掇老大老二来找我我得早做准备。”
“就你那两个大伯子没那么蠢。婆媳撕逼吵架那都是女人家的事,姚志华不在家,他们两个大伯子要是敢上门来找你,你都不用多说话,你抱着孩子就去老队长跟前哭,老队长能骂死他们。”
“怕的是老太婆寻死觅活逼着他们来呗。我才不怕他们。”江满低头看看怀里咕咚咕咚吃奶的小人儿,“杨杨呢”
“我弟带去玩了,说下田去扒鲜花生给他吃,屁颠屁颠就跟着跑了,一下午都没回来。”肖秀玲吐了口气,“哎,我正在家里做晚饭呢,冷不丁听说你婆婆到你门上吵吵,我怕你吃了亏赶紧就来了。”
姚志国、姚志军还真没敢来,听说姚老太回去跟两个儿子哭诉半天,姚志国和姚志军嚅嚅半天,也只叫写信找姚志华告状。
姚老太为此怄了一夜的气,骂两个儿子没用。再看看姚香香,屁股上、大腿上,还有胳膊和后背,都被棍子打得一溜儿乌青,一脸伤心沮丧,老姚太差点没呕死。
一大早,江满抱着孩子坐在屋门口晒太阳,发现小东西这两个多月,皮肤从生下来的红通通皱巴巴,一层毛嘟嘟的胎毛胎发,现在好像开始变白了,小婴儿牛奶一样柔嫩的皮肤。
“她三婶,你在家呢”
姚二嫂探头进来,江满一看,不禁有些惊讶,她有段日子没见着姚二嫂了,只听说害喜害得严重,整天恶心呕吐的,加上天热苦夏就更加吃不下东西。这些日子没见,二嫂看着真是憔悴了很多,脸色蜡黄,人也瘦了。
“二嫂快来坐,害喜还没过去呢”
“快过去了,快满三个月了。”
江满随手摸到一个小板凳,觉得太矮,抱着孩子也不好起来拿,就指指屋里的椅子:“二嫂,你把那椅子拖过来坐,你别坐太矮了,窝得人难受。”
姚二嫂自己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凑过来看看她怀里的孩子:“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
“脸没那么皱巴巴了。”江满笑,“刚生下来我一看,这小脸皱巴巴的,长大了得多丑啊。”
“瞎说,我们畅畅长大了才叫漂亮呢,你看看这眉眼嘴巴。”姚二嫂笑道,“一个月红孩儿,两个月毛孩儿,三个月看孩儿,小孩等三个多月胎毛都褪了,皮肤放白,那就更好看了。”
江满忙问:“那她褪胎毛我得注意啥呀”
“这还有啥注意的,哎呀她三婶,养孩子不用那么精细,孩子粗粗的养才好,别那么讲究才养的皮实,讲究越多孩子越娇气。”
“哎,我这头一个孩子,啥都不懂啊。我看她身上一层一层褪那个胎脂,想给她洗澡又拿不准,能不能洗,水热点好还是别太热好,又叫谷雨去卫生院问了一遍李医生。”江满笑。
“要不咋说你家孩子养的精细呢,不过她爹是大学生,不比别人家,咱们畅畅也有精细的资本。”
她拉着椅子坐近了些,头凑过来小声问:“哎,昨天晚上你知道不,老太婆把招娣她爹叫去了,把老大也叫去了,说她们娘儿俩在你这儿被打了,打得多狠多狠。哼,我跟招娣她爹说了,你娘多不讲理你还不知道她三婶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容易吗,你一个当大伯子的可别瞎掺和。她三婶你别怕。”
“二哥厚道人。”江满说,“老太婆我没打,姚香香我是打了,在场很多人都能给我作证,是她自己该。”
“嗬,我一听说老太婆和姚香香吃了亏,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跟大热天喝了一瓢凉井水似的,浑身舒坦。”
江满笑道:“还是二嫂向着我。”
“老太婆还说要去生产队找干部告你不孝顺,打骂婆婆,我估摸她也就是嚷嚷,告了老队长也不会理她。”
“要告我尽管去,我还巴不得她告呢。”江满笑着换了个话题,“二嫂,你现在吃饭咋样啊,还吃不下吗,爱吃啥好歹多吃几口,我看你都瘦了。”
“别提了,以前怀招娣、领娣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大反应呀,没啥感觉就过来了,这一胎倒是娇气了,动不动就吐,恶心,偏又摊上大夏天,这阵子可把我折腾苦了。这么不一样,跟招娣领娣一点儿也不一样,也不知道怀个啥玩意儿。”
言下之意江满懂了,就笑道:“怀相不一样,这一胎应该变样了。”
“哎,我倒希望是变样了。这一胎要是个男孩,我跟你二哥的日子还好过些,要再是个女孩,老太婆和老大一家还不得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你理他们呢,鸡吃稻米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江满安慰一句,“儿子好女儿好,谁知道呀,将来能孝顺、能争气的就好。”
“你说的也对,我家招娣今年八岁了,我跟她爹说了,咱得给孩子上学,女孩咱也得给上学读书,她爹也答应了,就是领娣还小,才五岁,我们打算着让招娣再领一年,明年我生下这个,一两岁领娣就能帮着带了,带到八|九岁再给领娣上学,不然老太婆也不帮我带孩子。”
八|九岁上小学,时下似乎也完全正常。老大家的青芽九岁了,今年才上的小学一年级。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给孩子晒了约莫十五分钟太阳,江满便抱进去放下睡了。姚二嫂也站了起来。
“她三婶,你看孩子,那我走了啊。”
“二嫂走啊”江满小声回头,“你慢点,小东西睡了,我送送你。”
“还用你送,跟自己家一样,我随腿就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走到门口,恰好看见一个人骑车过来,绿衣裳,自行车前后挂着绿色帆布包,乡村邮递员。
“两位女同志,请问江满同志是哪家”
“我就是。”
“是江满本人”
“是的。”
“你的信,挂号信,得你本人签收。你得把户口本拿来证明一下。”
江满去找户口本,邮递员拿出一个登记用的本子,江满一手接过信封,瞟了一眼,沪城来的,便嘀咕了一句:“咋还寄个挂号信呢,啥要紧事啊。”
她哪里知道,这是姚志华回校后寄来的第一封信,生怕路上再出啥问题,宁愿多花一点邮费寄挂号信了。
“你有印章吗”
印章江满摇头,这年代她弄个私章干吗。
“没有印章……”邮递员翻翻户口本,犹豫了一下,“那你在这儿签个字,再摁个手印,你会写字吧”
“会写名字。”江满接过来,随手签上自己的名字,用邮递员带的印泥摁了个手印,才算拿到那封信。
“我每天都来,村里没有信我也得往大队部送报纸。”邮递员道,“你要是回信,就这个时候去大队部等我,我就给你带回去寄了,不过你要是也寄挂号,那你得自己去邮局柜台寄。”
“行,我不寄挂号信,哪天我回信就去麻烦你啦。”江满笑着说,“谢谢您啊同志,进去喝口水吧”
邮递员说不用,江满便笑着问道:“您挺忙啊,还有别人家信要送吗有没有姚连忠家的”
“没有。”邮递员摇头。
看着邮递员骑车离开,姚二嫂用胳膊碰碰江满,笑嘻嘻问:“老三来的信这么要紧呀,以前他写信回来都不用验户口本,也不用签字摁手印。”
“嗐,谁知道他抽什么风,大概是怕我搬了家,寄错了地址。”
送走姚二嫂,江满拿着信回去,就坐在屋门口拆开看了看,两页信纸,其实也没写啥,先问了家里好不好,大人小孩好不好,小孩长到多重了,交代清楚他的通信地址,让家里有事写信给他。
然后就是嘱咐她,别的事都不紧要,把孩子看好了。
还说,人家小孩满百日都要剃头照相的,天气好生产队有驴车去镇上,叫她抱孩子去照个相。剃头也抱去镇上理发店剃吧,村里会剃头那老宋头忒邋遢了,剃头推子都一层陈年老灰。
“不放心,有本事孩子你自己回来带。”江满撇嘴嘀咕一句。
想一想,满百日还早着呢,这才两个半月,他问小孩长到多重了,她还得找秤称,等哪天有空再说吧,于是随手把信放进抽屉里。
等到江满想起来回信的时候,都过去五六天了,她整天宅在家,还没顾上找秤称小孩。于是等肖秀玲来串门,叫她看门,自己赶紧跑去堂婶家借秤。
两个女人把孩子包好襁褓,又用大一点的包袱皮把襁褓包起来,系成个大兜子,秤钩勾起来称。
“小妹妹长几斤了”小陆杨踮着脚伸头看。
“哎杨杨你别捣乱,别拽妈妈胳膊。”肖秀玲张着手,在下边虚虚地托着孩子提防掉下来,江满则拎着木杆秤,拨动秤砣,等秤砣平稳了捏着秤杆看。
“这是几斤啊,我都不太认得秤。”
“我也不太认得。”两个女人扒着秤杆,一五一十研究了半天,十一斤七两。
两个半月,十一斤七两,记下来。
“小妹妹十一斤七两,那我多重啊”小陆杨踮脚拽着妈妈的胳膊。
“称一下杨杨多重。”江满低头看着小家伙一笑,“杨杨,你别动啊,婶子称称你多重,嗯怎么称呢”她比划了一下,“勾着你的鼻子称。”
说着就装模作样拿秤钩子要钩小陆杨的鼻孔,小陆杨两手捂住鼻子,嬉笑着躲开了。
“不能钩鼻子称,不能。”
“那你自己说,钩哪儿你这么大,又不是小妹妹可以包起来,钩鼻子呢还是钩耳朵”肖秀玲一边逗他,一边把包袱皮从他胳膊下横过来,在背后拦腰一捆,然后从背后钩住包袱皮,两人合力,把小家伙捆小猪一样拎起来称。
“二十八斤半是吧”江满给肖秀玲看了看秤。
“是的。”肖秀玲扒着秤杆看完,指指小陆杨的脑门,“你瞅瞅,人家小妹妹两个半月就长到十一斤七两了,你妈养了你三年半,才长到二十八斤半,回去赶紧使劲儿吃饭。”</p>
第46章 百日头
紧接着, 就听到了姚大嫂怀孕的消息。这妯娌俩一前一后, 赶趟儿似的。
二嫂怀孕大家不意外, 她家老小领娣五岁, 在村里人看来俩闺女, 再生个老三很正常。可姚大嫂家最小的青芽都九岁了,俩儿子俩闺女, 这么长时间过去,大嫂居然又怀了个老五。
江满听说的时候也很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大嫂其实也就三十几岁, 好像十八岁嫁过来第二年生的姚高产,高产十四,那么大嫂三十三岁, 避没避孕不知道, 反正三十几岁生孩子也很正常。别说她,时下农村婆媳一块坐月子的都正常。
江满听着日子算了算,跟二嫂的三胎只差了三个月。
二嫂这时已经熬过了早期的孕吐反应, 肚子还没怎么显怀,正赶上秋收大忙, 每天跟正常人一样,上工下田干农活, 掰玉米, 割大豆。大嫂就不一样了, 她刚开始有反应, 走在村里见人就苦着一张脸,一副虚弱乏力的样子。秋收时节都没怎么下田,请了假留在家里养胎。
结果姚二嫂来找江满串门聊天就变勤快了,一肚子酸水。
“成心让我看的,成心跟我得瑟,她这些年就觉着处处比我强,以前生了四个孩子都没见她这样。她现在分了家,老佛爷似的,也有娇气的资本了,一看见我就跟我说她哪哪难受,男人又给她弄什么吃了,怎么怎么心疼她了,四个孩子怎么怎么孝顺她了,怎么争着照顾她了。横竖就是想跟我说,她怀上了一家子伺候她,拿她当宝,我呢就是个苦命的,就是一根狗尾巴草。”
大嫂四个孩子都大了,她这会儿怀胎,分了家躲开姚老太,的确一家子顺着她,可二嫂的两个孩子都还小,家务活农活她都得干,这一点的确没法跟大嫂比。
大嫂要是再故意去二嫂跟前反复念叨,两人妯娌原本就不睦,也难怪二嫂满肚子酸水了。
秋凉一天天下来,孩子晚上睡觉又要盖薄被了,江满有事没事就把小孩放在床上,旁边东西都收拾干净,看着小东西在床上练习翻身。开始时先把脖子和脑袋扭过去,用力扭动身体,吭叽吭叽地使着劲儿,小短腿努力蹬着,还需要江满助推一把。
等到自己终于能翻身了,兴许是找着了诀窍,掌握了技能,便越发熟练,衣裳穿的少,一骨碌翻过去,便趴在床上撑着两手,翘头看着江满笑,逗一逗知道咧嘴笑,有时还能咿咿呀呀发出声音来。
江满给她穿了夹袄,白天还给她穿了小裤子,小东西终于从襁褓状态、软体动物状态,进化到衣服穿整齐,像个小人人了。
江满给姚志华回第二封信,就跟他说你闺女会翻身,会笑了。
畅畅一百天的时候,赶上那几天天气都不太好,阴沉沉的,江满也就没动静,抱着孩子窝在家里舒服。
“姐,你种的这白菜都长起来了,得捆上草绳给它包心了。”江谷雨推门进来,走过院子便先看了看院里种的白菜萝卜,江满主要种了可以冬储的大白菜和萝卜,还撒了一小片菠菜和小油菜。
江满拿了个毛巾毯包着小孩,抱着出来,江谷雨立刻把白菜丢到一边去了,三两下洗干净手把小孩抱过去,啧啧啧逗着她玩。
“畅畅,畅畅,想小姨了没,想没想”转头问,“姐,她咋又没睡觉”
“一百天了,还能跟刚生下来似的,一天到晚除了吃奶拉臭就光睡觉中午醒了玩老大一会子呢。”江满走到园边,看了看她那些叶片张开的大白菜,“不用捆,白菜它自己知道怎么长,你不捆它也照样包心。”
“你少懒,姐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懒了。”江谷雨说,“你每棵白菜拧一根草绳捆上,它包心就早了,能长得更大。”
“行行行,我明天得空就捆,行了吧。”江满挥挥手,“你咋来的刘江东呢”
“他去前边小刘村有工作,把我送到村口就走了。”江谷雨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旋转了几圈:“畅畅,畅畅,给小姨笑一个,笑一个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