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华拿铁钩子扒着火盆里红红的木灰,添了两根玉米芯:“冷不冷”
“不冷。”
“这么坐一晚上不冷也累。”姚志华说,“要不咱们去床上捂被窝”
“不用守岁了”
“捂被窝也没说睡觉啊,为啥就不能在被窝里守”姚志华看着她,笑,“被窝里比这样暖和,我搂着你,咱俩捂脚说说话,多好”
一不留神被调戏了。江满脸上莫名一热,撇撇嘴,拿钩子拨动火盆,“不去,你要困了,去搂你闺女睡吧。”
到她上一世生活的年代,很多传统风俗日渐消失,年味都淡了许多,已经很少再有人正经八百守岁了,就算有,也是跨年狂欢晚会之类的。
上一世她过年的经历,要么一个人,要么许多人,比如福利院里的孤儿们。这样寒冷的冬夜,两个人围坐火盆守岁,对江满来说从来没有过。
“江满,你是不是还真觉着,咱俩早晚哪天得离婚” 姚志华没去睡觉,却坐在她对面,忽然问她。
江满:“唔”
“我说,你是不是还真打算着咱俩离婚呢。”姚志华看她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隔着火盆,伸手去捏她的脸,“你呀,你就等着吧,你慢慢等,我告诉你江满同志,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我是没打算离婚,好好的你瞎想什么呢。”
“你说,你不离婚”江满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畅畅,说话就说,不许捏脸。”
“我说,我不离婚,你就别指望改嫁了啊。”姚志华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姚志华睁大眼,“江满,你还真这么想的啊我说你脑子里装的些什么东西呢,咱俩好好的,我娶你,你嫁我,当初又没人逼着我们结婚,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咱们两人,明明也合得来的,为什么要离婚”
“……”江满想了想,居然没找到话反驳。
“我知道,以前有些事,叫你伤心了,是我没照顾好,没尽到责任。”姚志华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好声好气地哄她,“我爹娘那边,还有香香,我也不想多说了,反正以后也不住一起,赵明歌的问题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有数。我们顶多再辛苦两年,你照顾好孩子,等我毕业工作了,分配到哪儿就带你们搬过去,离得远,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一家人好好的,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其实不是怪你,有些事你也是倒霉催的,这不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吗。”江满在他的目光下本能地有点往后缩,说什么,说她不是原主
“你,你让我想想。”
“嗯,那你就慢慢想吧啊。”姚志华说了这么一大堆,有点无奈,“你呀,没事别胡思乱想,老老实实跟我们爷儿俩混一辈子吧。”
“哎,为什么跟你们爷儿俩混”江满本能反驳,“为什么不是你跟我们娘儿俩混”
“……”姚志华点点头,“行,我跟你们娘儿俩混。”
“我,我还没想好呢。”江满低下头,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她拿铁钩子拨弄着火,扒呀扒出来一个小红薯,“好香啊,烤熟了,你吃不吃”
“不吃。”姚志华瞅她不注意,伸手使劲捏了下她的脸,“我怎么觉着,你这女人越发哄不好了,以前我怎么会觉着你胆小听话呢。”
江满这一下被他捏得有点疼了,懊恼地抬头瞪他,“手欠啊你,怎么就喜欢捏人家脸呢。我跟你说……”她沉默片刻,低头嘀咕,“我说你媳妇死了你信不信”
“”姚志华莫名其妙,一时间有些挫败,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不许胡说,那件事怪我……以后,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是说……”江满声音闷闷的,心里各种念头翻动,试探着说,“我感觉我好像死了一回,换了个人似的,不是吓唬你。你自己说,你觉得我跟以前的江满一样吗”
“是不太一样,原形毕露了呗。”姚志华轻笑,“你现在呀,身上长刺似的。不过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的你这样,夫妻两个过日子,有什么话说出来,你有气就跟我生气,两口子吵个嘴,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人让你忍气吞声啊。”
“你没明白我说的。”江满犹豫着,两人相处到现在,要不要说,该不该说,说了他也未必信,装一辈子的生活该有多累。
然后把心一横:“姚志华,我觉得以前的江满是真死了,后来我就来了,我不是吓唬你,我是……是江满转世的另一个人,我脑子里有很多原本没有的东西。”
“……”姚志华看着她,差点没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这你都能编出来我说媳妇儿,”他把板凳挪过来,伸手搂着她肩膀,脸凑近了看她,“你是不是有点癔症了”
“你才癔症了呢。”江满推了他一下,没推开他,似乎也没忍心用力,于是决定说点儿什么来证明,“比如……我知道你上大学的沪城有个外滩,沿着江边,很多外国建筑,比如……汇丰银行大楼,海关大楼钟塔,一排排石库门房子。不骗你,我去过,说不定到了那儿,我比你地方还熟。”
姚志华看着她,目光闪闪盯着她,老半天没说话,然后轻笑。
“媳妇儿,你说的这些,随便哪儿听听广播、看看书都知道。”抬手叫江满别急着反驳,“我知道,你自己可能很相信你去过,人的记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我眼前发生什么事情,我还觉得这事曾经发生过、或者曾经做梦梦到过呢。这应该是一种记忆错位。”
这人还真够能忽悠的,江满:“那我要是说,我english比你说的好,你信吗”
“谁教你的”姚志华这次惊讶了一下,想了想,“你有时候,是会说出一些让人意外的东西,有些想法都不一样了。我们教授说,农村那种鬼上身,他还真亲眼见过的,有时候跟真的是的,还有古代传说的借尸还魂,其实大概也是一种记忆错位,有些你觉得神仙鬼怪的东西,只不过是现在科学还不能解释清楚罢了。”
他顿了顿,嘱咐道:“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这样发癔症,外边可别乱说话,老百姓迷信,主要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
姚志华不蠢,从这女人“原形毕露”之后,也不止一次让他疑惑,比如那天说他“有辱斯文”,还比如她脱口而出“dna”。
不光性情变了许多。</p>
第51章 小温存
江满听着连“借尸还魂”都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还能找到看似一本正经的反驳理由, 也是服了。
他是真不信还是假不信这家伙,大概在这个时空中,也算跟她旗鼓相当了。
“管你信不信。” 不知怎么的,姚志华越是表现不信,她还越想要证明,“反正我不是你原来的媳妇, 你也不用对我抱着你那些内疚的想法,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以前总是说,要不合适,离婚趁早,我对离婚真不太当回事。”
“媳妇儿, 我再跟你说一遍。”姚志华一字一句地叫她,“我不离婚。现在不离婚,将来应该也没道理考虑离婚,你可死了这条心吧。”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说什么”江满拧眉, “我不是你原来的媳妇儿。我是……是她转世的另一个灵魂。”
“我知道你跟以前不太一样。”姚志华顿了顿, 认真道:“我问你,就算你说的这些, 灵魂转世这些真的有, 那一个人能有几个灵魂要按你说的, 你的灵魂转世了,转到你自己身上,那不还是你吗”
停了停缓声劝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心里更不好受,没关系,我们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呢,我都会好好陪着你,以后都对你好。”
江满一时被他问住,片刻出神。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跟原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你看,是你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姚志华看着她,“那我问你,你是谁,你是不是江满”
“是啊。”
指指床上:“那畅畅呢,是不是你女儿”
“是啊。”这一点绝不会否认。
“那我呢,我是谁”他指指自己,“我是你男人,你丈夫,我们是夫妻,这不就结了吗”
江满:“……”
姚志华看着她那样子,心情变得大好,用铁钩子扒拉着火盆,把一个烤红薯拨到一边,伸手捏出来,烫得“嘶”了一声,赶紧吹吹手指。
“真香,这都烤得有点儿过了。”他用铁钩子敲敲上面的灰,“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先吃了啊。”
他敲敲打打,把红薯上的灰和烤焦的地方都敲打掉,试着没那么热了,拿起来仔细剥掉皮,一边举到她面前跟她显摆:“瞧见没,这个是小黄皮的,最甜最软了。”
红薯在当地统称为“红薯”,其实并不都是红色,偶然也遇到白皮的和黄皮的,红皮淀粉含量高,白皮脆甜水分大,黄皮的则最是甜软,都能烤出来糖霜。
江满看他那德性,莫名觉得来气,专等他剥皮剥干净了,一伸手抢了过来:“这个是我的,谁批准你吃了。”
“嘁,谁还跟你争呀,我让着你。”姚志华笑眯眯又扒拉出来一个,嘴欠地逗她,“这个保准比你那个甜。”
江满恶狠狠咬了一口烤红薯,提醒自己别理他。
第一次守岁,江满坚持到夜里大概两三点钟,终于打盹了,干脆就抱着膝盖睡着了。姚志华推醒她,叫她上床去睡。
“你把我弄醒了,我还怎么睡呀。”江满坐起来揉揉眼,“哎,咱们这么一直烤火,屋里不会缺氧吧”
“不会,火烧透了,这些木块我在灶底下沤过烟了,门窗也留了缝。”姚志华淡定以对,似乎她嘴里说出“缺氧”这样的词本来就正常。
结果江满继续坐了一会儿,又打盹了。姚志华无奈叹气,起身去拿了畅畅的小被子,给她披到身上,又去床上看看孩子,趁着屋里暖和,裹着被子抱起来,把了泡尿,塞进被窝里小孩继续睡了,一夜也没再醒。
这小孩五六个月以后,头天晚上喂饱,大部分时间夜里不吃奶了,当然,一早醒了就该饿了,赶紧就得吃。所以天刚亮,小孩醒了,哇呜一声叫醒了她靠一起打盹的爸妈。
江满一激灵醒来,赶紧跑去喂奶,大年初一就从伺候孩子开始。
她侧身躺在床上,脚还伸在床边,奶着孩子就迷迷糊糊睡了,小孩也就跟着她继续睡。姚志华看着床上娘儿俩,帮江满脱掉棉鞋,把她往床上推了推,盖上被子让娘儿俩睡去。
然后他去院子里放了串鞭炮,农历一九七九来到了。
娘儿俩睡到八点多钟,才起床煮饺子。大过年,江满象征性地喂了畅畅一勺饺子汤。
吃完了年初一的饺子,姚志华交代一声,自己去了老宅。他一进门,不期然遇上了大哥一家和二哥一家,都带着孩子。不一起过年是一回事,年初一要是不去拜年,一本家长辈都得骂。
姚志国迎面就问:“他三婶和小孩咋没来”
姚志华跺跺脚上的雪:“一路上泥呀雪呀的,我们住的远,小孩太小,我就让她们别来了。”
天冷,雪不大一直也不化,随着他跺脚的动作,弄掉一地脏兮兮的雪。
“哼,我看是你叫不动吧。”姚老太冷着脸骂,“老三,你还真让那个女人骑到你头上拉屎了,你不用帮她遮掩,她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婆婆了。”
“娘,大过年我好好的来拜年,您说啥呢。她来了你又不待见,为啥还非得叫她来”姚志华笑笑,今天真不动气,他好声好气地,“爹,娘,我们家畅畅人小,今年头一回过年,您都还没见过面呢,我寻思她要是来了,您二老不得多给点压岁钱呀,你看我现在也没钱孝敬你们,我就寻思干脆不带她来了。那要不,我回去把她抱来”
姚老太看看床前一溜儿六个孙子孙女,孙子五毛,孙女一毛,六个就得一块四毛钱,撇撇嘴哼了一声,旁边姚老头赶紧瞪了她一眼,告诫她大过年的别又生事端。
“正好你们三家都来了,你爹有个事要说。”姚老太拿眼示意姚老头。
“要不,过几天再说”姚老头犹豫了一下,“今天大年初一……”
“那你哪天说”姚老太反问,“你当爹的,说句话还得看日子、看脸色”
姚老头清清嗓子:“那个……我跟你娘这几天商量了,你们现在分家各过各的,我跟你娘年纪也大了,自古养儿防老,你们兄弟三个商量一下,一年给我们多少粮食、多少钱,给我们养老。”
几个儿子儿媳脸色顿时一变,互相看了看,姚志国问:“那啥……老二,老三,你俩说呢”
姚志军:“大哥,老三,那啥……我听听你俩的。”
“大哥,咱兄弟三个我老小,也轮不到我说话,你是老大,你拿个主意,我听你的。”姚志华站在一旁,没事人似的一笑。
“我寻思,老三你家没人干活,你还得上大学,这几年负担重。”
“大哥,瞧你说的。”姚志华说,“我们家也饿不着。你和二哥说咋办,我就咋办,你们给爹娘多少我给多少,保证不装孬。”
“我寻思……”姚志国寻思了半天,啥也没说出来,一直给姚大嫂使眼色。
姚大嫂会意,扶着肚子道:“要说咱爹咱娘年纪可不大,都还不到六十,香香今年二十岁,搁在生产队都是青壮年劳动力。我跟他二婶,眼看就要生了,老三家又没人干活,我们家那么多孩子,都要养不起了。高产、高升眼看着都得娶媳妇,爹娘,你们可就这两个孙子,还指望他俩给你们抱重孙呢,我还寻思着爷爷奶奶能帮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