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呀,可真是……”肖秀玲摇头失笑。
让村里那些上年纪的老奶奶们看见该唠叨了,又该说精米细面哪能用来玩的。村里老人们教育孩子,吃的东西不能玩,糟蹋粮食造孽,可这家爹妈才不管这些呢。
江满感觉到肖秀玲心情不错。
“秀玲姐,坐呀,一块儿包饺子。”
“不了你们吃吧,我回去了,我娘那边还在忙着呢。”
于是江满放下手上的活儿送她出去。走到两家之间的门口,笑笑示意了一下她们家院子,其实院子里黑灯瞎火,陆安平这个时候一准是跑到肖家老宅去了。
江满小声笑道:“我说姐啊,你这到底是打的什么谱啊”
“不打什么谱。”肖秀玲说,“等过完年,他自己也该走了。”
江满不好多劝,只含蓄说道:“邻居老陈婶子昨天来我家串门,还跟我闲聊呢,说人家陆安平好不容易回来团聚了,都留在这儿过年了,你家婶子不该把你们娘儿俩留在老宅过年。”
“别说她了,我二婶都跑来数落我两回了,说我矫情,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肖秀玲忍不住慨叹,“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还不能有想法了”
“我相信他说的那些是真话,也不用谁来证明,也不用谁来劝我。”肖秀玲停了停,轻叹,“他68年来咱姚家村插的队,72年我们结婚,那么多年的夫妻了,他什么样人我知道,之前两年他没回来,也时常写信寄钱寄东西的,人家要是不想让他回来,没事他也得有事。这一年就不说了,我的信寄到他原来的地址,全都落到陆安慧手里了。”
这些江满也知道,不知道的也猜到了,可肖秀玲接下来说的她还真不知道。肖秀玲说,首都那边,陆安平其实跟吴萍有婚约。
“这次来,他自己都说了,也就是他回去那年,两家老爷子定下的,起码现在别人眼里,陆吴两家是一道的,他愿不愿意另一回事。所以他之前瞒着我,更不敢接我们过去。其实我压根也不想攀他们家,我嫁给他时他就是个无依无靠的知青。你想想,我跟杨杨就算进了他们陆家,又能有好日子过”肖秀玲冷笑一声,“说不定在那些人眼里,我才是他外面的女人呢,还是乡下的。”
“我就是,不想彼此为难,我跟杨杨这种日子平淡过惯了,就这么过挺好,不想沾上他家里那些。就说他自己吧,首都不是姚家村,往后我们能不能过到一块去先不说,吴萍有句话说对了,吴家能给他的助益别人给不了。他跟他家里拧着来,能有什么好处”
“你呀,跟我当初想的一样。”江满道,“我当初就想一脚踹了姚志华,省得看见他家里那一窝子糟心玩意儿。”
转念一想,陆家对比老姚家,可没那么简单了,起码她还能抡棍子打。
“所以你们俩就这么僵着了”
“僵着呗。”肖秀玲说,“走一步算一步,他要是真能坚持到底,我也认了。”
忙年忙到腊月二十九,除夕夜一场小雪给新年添了些气氛,农历一九八零年如约来到。
江满家里,两口子照旧守岁,孩子睡了,两人扒拉着火盆,烤红薯烤花生。
“哎,陆安平昨晚没回来。”
“守岁呀。”江满说,“你想啥呢。”
“我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明晚他也不会回来住的,除非肖秀玲娘儿俩跟他一起回来。”姚志华笑道,“他陆安平又不是个蠢蛋,换了是我,趁这个机会,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硬赖也要赖在老宅。”
“你本来也不要脸吧”江满斜眼带笑的眼神。
姚志华:“……来来来,江满同志你过来,我告诉你什么叫不要脸。”
江满莫名脸红了一下。
有些事,得看夫妻两个沟通怎样了。肖秀玲那个性子,看着和软温柔,却也是个倔的,认死理,陆安平光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没用,他盘算着一家子团聚,还得看肖秀玲有没有那个信心和勇气跟他一辈子走下去。
“换了是我,我也不想淌陆家、吴家那个浑水。”江满打个哈欠,索性靠在姚志华肩膀上闭着眼睛养神,“他陆安平自己屁股后头还没弄利索,他说什么呀。”
“他们那个层次,有些事我们也不好说。”姚志华感慨道,“还是咱们小老百姓好,老婆孩子热炕头,两亩薄地一头牛,齐活了。”
“你以为女人嫁人就是嫁给你一个人原生家庭要不好很讨厌的。”江满嘀咕道,“就比如你吧,我一想起来你家老宅那些子就糟心,怎么就跟你混到一块来了。先说好了啊,咱俩要想好好过下去,你心里可有数。”
“你行了啊,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高兴的。”姚志华瞥了她一眼,却见她靠在自己肩头,眼睛微闭,侧脸那么美,十分安然的样子。
姚志华便胳膊一伸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更舒服些,咧嘴轻笑。
年初一,姚志华自己去老宅走了一趟,拜个年,然后就跑回来领着畅畅放鞭炮。
江满还正说呢,怎么过年前后就喜欢下雪,年前的雪还没化,年初一晚上,一场更大的瑞雪纷纷而下,没着脚脖子深,于是各家各户关起门来每天吃吃喝喝,连回门走娘家都省了。
起码小孩们这个年过得尤其充实,年初一小陆杨跑来拜年,新衣裳新鞋新帽子,小脸红扑扑像个年画娃娃,兜里装着糖果,手里拎着一串用线串起来的红绿花生,帽子上红线系了五张压岁钱,卷成小卷儿排成一排。
姚志华一看,果断回去叫江满给自家闺女再系几张。
“你幼不幼稚啊。”江满笑他。
“畅畅说她的少。”
“她才多大,她知道多了少了” 江满那眼神乜他。
“你别看人小,她知道她的少,她就是还不能表达清楚罢了。”姚志华一本正经地较真,“杨杨也说畅畅的少,还说要分给畅畅两张。”
五岁小孩和一岁半小孩,在一起研究压岁钱多少江满一边心里好笑,一边又给畅畅帽子上系了两个十块钱卷成的小卷儿。让这爷儿俩一块幼稚去吧。
姚志华把院里的积雪扫到一堆,琢磨着得想法子弄出去,不然天冷,一个正月都化不光,院子里整天泥泞。
陆安平跟在儿子身后来拜年串门,一进门,手里就被姚志华塞了一把木锨:“帮忙。”
“你这是懒,我那边院子,一早晨就清除出去了。”陆安平笑着接过木锨,跟姚志华一起把积雪往外推。
姚志华想说,我跟你不一样,你那是光蛋一个人睡,我起得就晚,谁搂着媳妇不想多睡会儿啊。瞅着他嘻嘻笑了下没说出口,还是决定做人厚道些。
“过了年啥时候走”姚志华一边铲雪,一边跟他闲聊。
“打算初七。”陆安平说,“我回国后休整假期早该结束了。”
“我十六,能在家过完元宵节。”姚志华顿时有优越感了,笑道,“比你还能多呆不少天呢。”
他停下铁锹,顿了顿还是说道,“安平,不是我多话啊,你那边有些事情不解决,你光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办法呀。”
“那你想没想过,老爷子作主答应下来的婚约,怎么一直没逼我结婚”陆安平顿了顿,笑道,“会解决的。”
当初他回去时,大运动刚结束,老爷子放出来了却也形势微妙,他也刚刚回去。一晃三年,他总不能还跟以前一样吧。
两人小声交谈几句,姚志华一堆侄子侄女来拜年了,这次一人给了两毛钱,姚志华发完钱就招呼他们:“来来来,都来帮三叔铲雪,可好玩了。”
于是姚高产带头,一堆孩子拿铁锹的拿铁锹,摸扫帚的摸扫帚,七手八脚帮他把院里的雪都铲出去了,堆在路边的排水沟里,然后一堆孩子欢欢喜喜拿着两毛钱走了,继续去下一家拜年。
年初二小陆杨揣着一兜子零食来玩,姚志华笑嘻嘻问他:“杨杨,昨晚谁搂你的”
小陆杨说:“爸爸。”
“你爸搂你啊,可真好。是不是早早就去睡觉了早睡早起才能长得高。”
“嗯。”小陆杨点头,“爸爸给我洗脚,早早地搂我睡觉了。”
“瞧我们杨杨,真是乖孩子。”姚志华笑眯眯摸着小脑袋夸他,不好再问下去啦,不然小孩回去学舌给大人听,陆安平该骂他猥琐了,居然专门套听人家两口子那点事儿。
陆安平这家伙,果然顺绳子爬杆,成功地赖在老宅了。姚志华笑眯眯地心中感慨,媳妇无非慢慢哄呗,哪能光靠白话沟通讲道理。</p>
第67章 新打算
年初七, 陆安平收拾行李动身回了首都。肖秀玲的爹娘大约对这个女婿终究还是心软的,给他准备了一大堆路上吃的喝的, 小陆杨则各种依依不舍。
江满和姚志华过去说句话,送了送, 陆安平提着行李, 跟肖秀玲站在一起说话,两个人都微低着头, 离得很近,说话声音很轻, 似乎人家夫妻俩说话就是这样,温温存存的,连个大声都没有。可不像江满他们两口子,互相不怼就不能愉快地聊天。
也不知肖秀玲说了什么,陆安平就笑了,伸手拉拉肖秀玲的手,还轻轻晃了晃。抬头看见姚志华和江满两口子四只眼,忙又松开。
“天冷别出去了, 你跟杨杨在家呆着,叫余粮我去镇上坐车。”他走出几步,抱起跑过来的小陆杨,“杨杨, 在家里听话。”
“爸爸,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嗯, ”陆安平顿了顿, “等你想爸爸了,爸爸就来了。”
小陆杨五岁了,可不好忽悠,撅着嘴:“那我要是明天就想你了呢”
“那就……给爸爸写信,你说,叫你妈妈写。”陆安平拍拍儿子的小脸,“我一准尽早回来,爸爸保证,说话不算话是小狗。”
姚志华帮他拎了下行李,站在门口看着肖余粮把毛驴车赶过来,爬上车慢悠悠走了。
江满本来担心小陆杨会不会追车哭闹,结果发现人家这一家子都是淡定派的,小陆杨站在门口,挥挥手再见,小大人似的。
江满陪着肖秀玲进屋,忍不住问她:“秀玲姐,你俩,这次既然他回来,怎么不把证扯了陆安平他就没提”
“我跟他,扯不扯证有什么两样”肖秀玲说,“扯什么证他倒是想呢,他那边还一个未婚妻呢,我跟他扯的什么证。”
“未婚妻个屁。”江满服了这两口子,忍不住吐槽道,“杨杨都五岁了,连个户口都还没上。我还就不信了,你们俩把证扯了,合法夫妻,不就安生了吗。”
“我嫌麻烦。”肖秀玲说,“江满,我知道你关心这事,可是我跟他要领结婚证,挺麻烦的,他从非洲一路回来,要扯证,还得先回首都拿户口、拿介绍信,指不定再跟他家里和吴家纠扯半天,完了再千里迢迢跑回来。而且我们户口又不在一起,隔着省、隔着首都,还不知道究竟应该在咱们当地领,还是去首都领,得先问清楚,你看一时半会的,哪里就能扯上了”
忘了这年代繁琐的异地登记程序了。要这么说,还真不是跑一趟民政盖个章的事。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我跟他,有证没证能怎么样”肖秀玲说,“不急这一半天的,抽出手来再说。”完了顿了顿,居然笑道,“要是一年两年还弄不好,你信不信,我就随便给杨杨找个野爹,扯证上户口,横竖不能耽误我儿子。”
“你这话,跟陆安平说去,你吓唬不着我。”江满白了她一眼,也是服了肖秀玲这个心性。
之后就恢复了一两个月一封信,时不时寄点钱来的状态。陆安平跟姚志华习惯不太一样,畅畅小,姚志华喜欢往家里寄东西,赚了稿费都是放假带回来。陆安平寄东西来相对少,一般就是寄钱。横竖他寄钱回来没别人争。
姚志华骑车把陆安平送到镇上坐车,回来以后自己再窝几天,再享受几天,好好陪陪媳妇孩子,又收拾行囊走人了,肩膀扛着他那的大行李包,手里还拎着个大编织包,里头辣豆酱、炒花生、小咸菜,还有熟红薯干,一边费劲扛起来,一边嘀嘀咕咕抱怨他那些个舍友都是贪吃的蝗虫。
也是这一年,八零年春天,生产队开始包产到户了,上头还专门来了工作组,丈量土地,开全体社员动员大会,把田地分给各家各户承包。
因此江满这个大队会计也忙得够呛,因为春耕还没有正经开始,农活不忙,她忙起来了就经常让肖秀玲帮忙带畅畅。
小陆杨上育红班,肖秀玲本身也稀罕软嘟嘟的小女孩,就背着抱着畅畅到处玩,给她弄各种吃食,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闺女呢。
一口气忙了半个多月,全村的田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江满瞅着自家分的地,她怎么种笑嘻嘻去找肖秀玲。
她说:“秀玲姐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跟畅畅两口人分了四亩半地,我怎么种啊”
肖秀玲素来知道她那个德性,农活是不想干的,别说畅畅那么小,这两口子半点委屈也不肯给孩子受,尤其这两年看着两口子不事生产,手头上倒半点也不拮据。
外人看着他们家除了江满当个会计,就没别的收入了,可肖秀玲整天跟江满相处,却是知道的,这家两口子不高调,却也不差钱。
于是肖秀玲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你想怎么办你要是说种,那你就种,耕地耘田这些需要牲口的活儿,让我爹娘帮你。你要说不种,咱村后头老杨家,不是去镇上开饭铺了吗,他把地给他堂哥种,他堂哥家负担他家公粮,一年再给他一亩地八块钱。”
“我不要钱,跟谁还要钱呀。”江满笑嘻嘻道,“负担我家的公粮就行了,给钱还不如一年给我两袋粮食来的实惠。
“你要这么喊,村里一百家来争的。”肖秀玲指指她,“你呀,我知道你那意思,让我爹娘种吧,叫他们每年给你两百斤麦子,两百斤玉米,有杂粮啥的再给你一些,你看行不”
“这可太行了。”江满笑道,“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没好意思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