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宅正院,樊老板战战兢兢走进去,额角还是湿的,进了正厅,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男子,心虚地往前蹭了两步。
“王爷,小的……”
话还未说完,男子已经嫌恶地扔了一块帕子到他脸上,樊老板一脸懵,幸好左朗轻声提醒他:“擦汗。”
他擦过汗拿着那帕子不知所措,最后在左朗的示意下把帕子收起来。
“王爷,您那把射月,有人打开了。”
左执眼皮子掀了掀,没动声色,低头摆弄着一个玉坠。
樊老板僵硬地立在那里半天,他才淡淡开口:“打开了,那就送吧。”
樊老板还未回话,左朗激动道:“王爷,真送啊?那可是您毕生心血!”
上头那人凉凉地笑了,幽幽道:“毕生?你觉得,我只能活到三十岁?”
正厅里静默了一瞬,谁也没敢接话。
“送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左执揉了揉眉心,路上颠簸没睡好,他头有些疼。
樊老板一走,他脸色沉下来,对左朗道:“你跟上去看看。”
左朗会意道:“王爷放心,属下一准把射月给您拿回来。”
他脑子里净想着怎么杀人越货,左执无奈道:“我是让你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身手如何?”
左朗大气不敢喘,知道自己会错意后更加惶恐。
“明白,属下这就去。”
樊老板把射月交到卫枭手上的时候,几人心中满是惊讶,仇震半天合不上嘴。
罗悠宁戒备地问道:“真给我们了?”
樊老板笑呵呵:“真的不能再真了。”
罗悠宁气鼓鼓一指他身后,“撒谎,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几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左朗已经悄无声息走过来,卫枭转身,冷声开口:“后悔了?”
左朗知道这少年武功不凡,不欲让他误会,便解释:“那倒没有。”
“只是我家王爷好奇打开射月之人,让我来替他见一见。”
卫枭锋锐的眸盯着他,“你想问什么?”
左朗心中一凛,惊讶的发觉少年比他的气势要强许多,他还很年轻,能这么轻易打开射月,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卫枭薄唇微启;“卫。”只一个字,他不再言。
左朗噎了一下,艰难维持笑意,“能不能请阁下与我切磋一番。”
卫枭:“不能。”
他牵过罗悠宁的手,抬步便走,左朗侧身拦住他们,卫枭藏在腰间的短刀豁然出鞘,刀尖冷冷地抵在左朗脖子前一寸。
“挡路者,死。”他的声音比刀锋还要冷,左朗已经瞪大眼,盯着刀柄上的暗纹,震惊的往后退。
“那什么……”他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只因卫枭用了刚到手的射月,一枚□□射过来,他袖子上多了个窟窿。
左朗瘪嘴:“好凶啊。”
“不过,那把刀也太像了。”他嘟囔着转身回了正厅,去向左执禀告。
正厅里,左执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素色的帕子轻轻擦拭刀面,他手中那把刀锋利无比,只可惜断了一半。
左朗走进来,看见他擦刀,不由靠近,仔细盯着刀看。
“看什么?”左执动作停顿片刻,又问道:“可问出什么来?”
左朗心不在焉回答:“问出来了,姓卫。”
他还等着他接着说,可谁料等了许久,左朗就没再说话。
左执微微蹙眉,不满道:“没了?”
左朗挠了挠头,只能实话实说:“他除了姓氏什么也不肯透露,而且最后我说要切磋,他还跟我动刀了,差点把我杀了。”
“废物,大梁一共才有几个高手,你连个少年也打不过?”
左执虽然到了这里就没出去,但这宅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自然也知道来了几个人,都是男是女。
他一发火,左朗只好委屈道:“不是,王爷,我真打不过他,顶多是个平手,但是吧,我赢不了,因为他一看就能豁出去不要命。”
他这么说完,竟发现那少年和面前这个孤僻偏执的男人有点像,仔细想想,不说性格就连长得也像,他想起少年手中的刀,更是心惊。
“王爷,我把正事忘了,那少年身上藏了一把短刀,跟您这把一模一样。”
左执抬头看向他,眸中的情绪说不分明,有惊讶,有难以相信,更深处还有一种浓重的期待。
“当真?”他声音在抖,又突然戾气丛生。
“人呢?若找不到等我回头宰了你。”
他站起身冲了出去。
樊老板刚把几个人送出去,正惬意的在凉亭里饮茶,这时,一阵劲风扫过来,他刚一睁开眼就被面前的人拎了起来。
他岁数大了,又胖,哪受得了这个,登时求饶道:“王爷,小的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您,求您了,饶小的一条命吧。”
“少废话。”左执喝问道:“刚才那几个人呢?”
樊老板咽了口唾沫,赶紧回答:“走了,刚走。”
话落,他被抛在椅子上,又难以平衡摔在地上,连连呼痛。
左执风一般地掠到樊宅门口,可哪里还有几人的身影,他心里的暴戾之气控制不住,一点一点溢出来,双眼通红。
这时候,左朗又拎着摔得浑身酸痛的樊老板过来,劝道:“王爷别激动,老樊说了,他认识那几个中脸上有刀疤那人。”
左执闻言上前,双手控制不住摇晃樊老板的肩膀。
“把他找出来,不然我把你剁碎了喂狼。”
第35章
自姜国使臣进京那一日起,金陵城更热闹了,大街上随处可见四处乱逛的姜国勇士,这些人似乎从来不懂低调,更不会在别人的地盘上谨言慎行,反之将金陵城当成了自家一样。
奈何姜国民风彪悍,大梁子民纵有不满,也得忍过这段日子再说,毕竟来者是客,没看大梁上下的官员对姜国那位摄政王也是客客气气的吗?至少面上一点看不出不满。
天气越来越炎热,五月十五,卫枭生辰,晋王府上下喜气洋洋,自从元嘉郡主转了性子不再针对卫枭,阖府的下人也变了风向,卫枭再怎么也是晋王府未来正正经经的主人,他们如今看透这一点,哪怕不巴结,也不敢再行怠慢之举。
梁帝的圣旨赶在生辰宴之前到了,晋王府众人接旨后,元嘉郡主推脱说身体不适,让长女卫蘅来招待女眷。
晋王卫鸿在前院待客,喜笑颜开的与每一位上门祝贺的同僚打招呼,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他以为没人会来,刚要去前厅入席,便听门口侍卫喊道:“姜国摄政王派人恭贺世子生辰。”
卫鸿与卫束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不解,他诧异地前往门口迎接,姜国摄政王派来的人他们都没见过,面前这个胖胖的老头显然不是被称为左执心腹的左朗。
面对卫鸿审视的目光,樊老板心虚地退后一步,道:“小臣受我家王爷指派来给卫世子献上贺礼。”
人家及既然来送礼,态度又很好,卫鸿自然没有摆脸色的理由。
他回道:“多谢摄政王美意。”
樊老板让身后跟来的姜国勇士拿上来一个方形盒子,他亲自将盒子打开,里面顿时闪耀着金光。
卫束眼前一亮,稀奇道:“这是?”
樊老板笑眯眯回答:“这是姜国皇室最珍贵的宝物之一,金鳞甲。”
此话一出,卫鸿和卫束俱是一愣,他们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金鳞甲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姜国每年斥重金打造出一件,只给姜国皇帝和立下大功的人使用,穿上它,危急时可抵御刀枪剑戟,流失飞箭,是战场上保命的利器。
这礼物太贵重,卫鸿不得不多想,问道:“你们摄政王没弄错?”
左执送礼还可以理解,但送这么贵重的礼,可就微妙了,卫鸿不得不想想,这礼物会不会把姜国给梁帝的贺礼比下去,难道这又是别国针对他们卫家的阴谋?
樊老板不知他心中忧虑,笑着说道:“没错,我家王爷说了,他很欣赏卫世子,盼能一见。”
卫鸿本能地蹙起眉头,他总觉得这位姜国摄政王对卫枭太过于关注,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樊老板话已带到,便向卫鸿告辞了,他走出晋王府没多久,在街角的暗巷里看见了蹲守的年轻人,走过去回报:“左大人,小的照您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跟晋王说了。”
左朗稍微挪动站麻的双腿,道:“行,你见到卫世子了吗?”
樊老板摇摇头:“他没跟在晋王身边,我也不敢到处看,晋王一直盯着我,怀疑我们目的不纯。”
左朗眯了眯眼,怨怪道:“那是你长得不够纯良,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当贼来防的!”
樊老板张了张嘴,无从争辩。
他长得再不纯良,也比左朗天天蹲守在人家门口,尾随跟踪要强得多了。
晋王府最别具一格的当属元嘉郡主命人新建的园子了,宴席刚过,女眷们也不好马上走,便在园子里逛了起来。
罗悠宁与谭湘正说着话,前面小道上拐过来两个年轻公子,遇见她们,那两人本想后退,却已经晚了。
“贺三,你躲什么?”
罗悠宁喊住其中一个,贺子荣初时没敢回头,还是他旁边的宁王世子赵拓拉了他一把。
“表哥,你怕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贺子荣脸上微微尴尬,心道,你是不知这小丫头片子有多生猛。
既然遇上了,又被人家发现,再躲也不像样子,贺子荣躬身一礼,道:“罗家妹妹,对不住,方才是我没看到你。”
他这道歉一语双关,听着像是为刚才的事,实际却是为了以前的鲁莽之举。
罗悠宁也没想到半年多没见,贺子荣变了个人一样,沉稳多了,她无意揪着从前的过节不放,便道:“小事情,你也无须在意啦。”
她上次在谢家已经给自己和卫枭报过仇了,计较再多,显得不大气。
宁王世子赵拓是不懂得他们背地里的弯弯绕绕,面露不耐道:“说完了吗?说完赶紧走,这晋王府也太没意思了,什么都没有,后院马厩里就几匹病恹恹的马,啧啧,真穷。”
他这么说话,罗悠宁可不愿意,她专挑赵拓的痛处戳:“世子爷,哪有您出手阔绰,去年您输给卫枭那匹马,现在在我们家呢,养的可肥了。”
赵拓来气,瞪了她一眼,“那天是小爷没发挥好,你等下次,叫卫枭与我重新比过,我一定能把烈日赢回来。”
“哦,原来那匹小红马叫烈日啊,我记住了,但是这马现如今属于我,你就算真的行了大运赢过卫枭,它也不可能再属于你啦。”
“你也知道,卫枭穷嘛,到时他输给你晋王府马厩里一匹老马,你收还是不收啊?”
她把赵拓气得跳脚,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拖着贺子荣走了。
谭湘要先回去,罗悠宁送她到门口,再回转去找姚氏的时候,遇上了晋王府的一个家仆。
仆从对她行了个礼,说道:“罗四姑娘,世子爷在那边等您。”
看着仆从指的方向,罗悠宁心中疑惑?卫枭找她?
她顺着仆从指的方向从前院与后院之间的门进去,走到小路的尽头,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她正怀疑自己被那个仆从耍弄了,眼前突然暗下来,冷冽的气息从她背后靠过来,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
“卫枭?”她触到他的手,微微一挣,他却没放开。
少年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姑娘傻傻回应:“好啊,可我就这么去吗?”
她太相信他,丝毫也不怀疑他的用心,卫枭浅浅勾起嘴角,一只手还捂着她的眼睛,一只手几乎将她整个揽进怀里。
“跟着我。”
小姑娘没有说话,黑暗中她对身边这个人全副身心的依赖,两人走了一段路,卫枭停住脚步,轻声道:“到了。”
覆在她双目前的手放开,小姑娘眨了眨眼,被面前看到的景象震惊。
“你……这确定不是我的蘅芷院吗?”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院中的每一处布置,与蘅芷院几乎没有差别。
卫枭认真回答:“我找罗统领要来了你院子当初修建时的图纸。”
言下之意,这里完全就是按照罗悠宁的蘅芷院再造了一次。
他其实心思细腻,只是这份细腻的心意只对着她。
罗悠宁忽然笑起来,“你准备了这么多,却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卫枭皱眉,他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什么?莫非你不愿?”
他一遇到与她相关的事,总是先怀疑自己,他是不是会错意,他的阿宁或许并不喜欢……
“提亲啊。”罗悠宁气的鼓起双颊。
她轻轻拧了他一下,抱怨道:“傻子。”她只要一说点不确定的话,他就能想到别处去。
卫枭呼吸微滞,抬起手,指尖轻轻触到她手背上,然后缓慢而坚定的勾住她的手指,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回望着彼此,又都觉尴尬,转身看向傍晚的天空。
卫鸿本想来找儿子,在院门口看见这一幕连忙闪身躲避,他背靠在墙上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卫枭从前住的小院,院子里的摆设一如往昔,其实也没什么摆设,院中很空,卫枭念旧,连树上落下的枝条也不肯扔,都捡起来放在一处。
他走进小院,坐在了卫枭常待的槐树下,头靠在树上,听着小院里连绵不绝的蝉鸣声。
半响,他低喃出声:“莺歌,你看到了吗?枭儿现在有喜欢的人了,他心里的伤会好的,会开心起来的,你安心走吧,从前种种,是命途使然,我们都有错,又都没错。”